翌日,清晨。
斥候連續歸城,足足三五撥人馬,軍情戰報擺到了趙檉案前。
趙檉逐個看去,最後招來杜壆幾個,詢問軍中準備情況。
因爲一直處於戰時狀態,所以想要出征並不用過多籌算,一切糧草輜重、車馬器械都是早就置辦好了的,只須歸攏起來,分派得法,然後動員一番,便能隨時率軍出行。
得到肯定答覆之後,趙檉讓幾人回去整頓,準備午時一過,便大軍開拔。
隨後,趙檉又寫了幾張手令,派校兵先一步往北送去,給前方剩餘的斥候得知。
他撒出去的探馬斥候頗多,此刻在鳴沙城軍隊南來的壓力之下,正層層有序後撤。
會州這邊一但出兵,便與這些斥候接續在一起,然後斥候回頭,先一步迎上西夏軍馬,比先鋒還要更早些,便於探查消息。
這番出戰,幾乎集合了趙檉手中所有能用的兵馬。
敷川、卓囉、蓋朱等地都只剩幾百人守城,其他全調來了會州。
永祝、天登、和涼州歸呂將管配,趙檉不做理會,但估計着呂將一但兵出西涼府後,那麼這三地的軍兵也全都得調空。
正午一過,日頭偏斜,兵將坐騎都吃飽之後,會州北城門緩緩打開,然後大隊人馬開始出城。
火紅的旗子上書寫了斗大的趙字,既然身份已經泄露,那便也不再做隱瞞,直接打出旗號。
旗分左右,幟呈兩色,另外一面黑色大旗上則寫了秦字,秦王的秦,大秦的秦。
其間無有宋旗,浩蕩軍中,只有趙秦,或者秦趙。
趙檉站在城頭瞭看,旁邊張憲道:“王爺,該下城了。”
趙檉微微點首,看着外面一望不到頭的軍馬,笑道:“秦不就是趙,趙不就是秦嗎?哪裡來的什麼宋呢!”
張憲愣了愣,臉上陡然露出恍然大悟神色:“王爺所言極是,秦即是趙,趙即是秦!”
秦趙同屬“嬴姓趙氏”,大秦宗室是姓嬴氏趙,所以秦始皇的本名是“趙政”!
其實在兩漢及先秦時代,是絕不會把秦始皇稱爲“嬴政”的,事實上也確實在古早年代沒有發現任何關於“嬴政”的記載,因爲漢左右的史家,生活年代距秦和戰國都不遠,對於古姓氏文化並不陌生。
上古時期,“姓”跟“氏”是兩種概念,所謂“姓,別婚姻;氏,分貴賤”。
同姓則意味着同源。而氏則不同,氏的來歷大概有這麼幾種,一種是以封地爲氏,一種是以官職身份爲氏,還有一種是以先祖爲氏,這種大多是各諸侯的公族。
嬴姓是上古八大姓之一,始祖是堯舜時期的伯益,就是那個拒絕了大禹的禪讓,最終讓夏啓終結了禪讓制的伯益。
伯益的後裔傳到了商朝末年,有惡來、季勝兩兄弟,這兩人都是商紂王的大臣,在與周武王的對抗中,惡來力竭戰死,季勝兵敗後投降,成了周武王的臣子,惡來的子孫就投靠了季勝。
季勝的四世孫造父是周穆王的御者,就是戰車上的車伕,是天子皇族的絕對心腹,因破徐有功被封在“趙”這個地方,成爲了貴族,於是這些嬴姓族人便以趙作爲氏。
而惡來一支的子孫此刻作爲宗族,同樣也隨稱趙氏!
到了周孝王時期,惡來的五世孫非子,因給周孝王牧馬有功,被封在“秦”地。
“秦”很小,才幾十裡地,秦地與趙城很遠,於是惡來後裔非子這一支,也就跟趙氏主宗逐漸分開來了。
但是因爲造父對其宗族有收留之恩,秦地這一支,仍舊使用趙氏,未曾改變他氏。
之後,到了周平王東遷的時候,“秦”這一支更是獲得了故周舊地,位列諸侯,這就是後來戰國七雄之一秦國的由來。
秦地小宗崛起,作爲晉國六卿的主宗那邊也不差,三家分晉,建立了七雄中的趙國。
嬴姓趙氏,自此在七國中獨佔其二,乃爲趙、秦。
是戰國時期最爲顯赫的姓氏!
所以按上古時候的習俗,秦始皇應該叫作趙政。
司馬遷《史記·秦始皇本紀》開頭就說: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鄲。及生,名爲政,姓趙氏!
而趙人和秦人是同一個祖先。
“三家分晉”之後,趙國國勢越來越強,成爲戰國七雄之一,後在立國一百五十八年後被秦所滅。
亡國後的趙姓族人主要分爲兩系:一系是代王趙嘉的後人,被封在天水郡,即天水趙氏。
另一系是幽繆王趙遷的後人,先是被流徙至房陵,到了西漢時又遷居到涿郡,即是涿郡趙氏,又稱河間趙氏。
秦朝時,代王趙嘉之後趙公輔出主西戎,居天水西縣,其後遂爲天水人。
至漢代時,天水趙氏是趙姓人中的最大支派,族中被封爲侯爵者達十餘人,幾乎佔趙姓封侯總數的一半,至唐代,趙姓中有五人官拜宰相,其中的三人都出自天水趙氏。
但到了唐末五代時,出自河北涿郡幽繆王趙遷一脈,原西漢京兆尹趙廣漢的後裔趙匡胤,卻滅後周建立了宋王朝,使得趙氏家族再爲皇族,而涿郡趙氏的影響在此刻超過天水趙氏。
趙宋的先祖爲趙國末君幽繆王趙遷,趙遷又是趙氏始祖造父的直系後裔。
秦國王族趙氏,與造父趙氏,分別是商朝大臣蜚廉的大兒子惡來,與小兒子季勝的後裔。
所以,兩者爲同宗同氏同族。
秦後期乃至亡後,胡亥、趙高、項羽,層層屠殺秦皇族,倘若秦國趙氏當時徹底斷絕,那麼現今與大秦帝國,血脈最近的那就是涿郡趙氏了。天水趙氏是代王趙嘉後裔,涿郡趙氏卻是幽繆王趙遷後代,是爲嫡系正統。
而當今趙宋朝廷,正是涿郡趙氏一脈,在大秦趙氏後裔斷絕,或者是沒有斷絕卻隱世不顯,不出世的情況下,那麼毫無疑問,若有誰能夠承秦號,只有同宗同氏同族,且爲嫡系傳承的涿郡趙氏,才最有資格使用秦號!
趙檉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秦啊,大秦!
太祖當年欺負人家孤兒寡母,建國稱帝,心懷愧疚,又臨逢天下金甌有缺,四海未靖,不願繼用趙號,怕被詬病,更就勿談於秦了。
不然哪裡來的宋?至少也要用趙纔對吧!
秦啊,秦!趙檉邊想邊走下城頭,張憲在旁卻是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王爺這是真的要反了,居然連國號都想好了,竟然是秦!
一想到秦,張憲不由熱血沸騰起來,秦趙本是一脈之事他自然知道,但卻沒想過趙檉居然要用這個秦號!
煌煌大秦,始皇趙政!
十三歲繼承王位,三十九歲稱爲皇帝,橫掃六國,統一天下。
實行三公九卿,管理國家大事,廢除分封,代以郡縣,書同文,車同軌,統一度量衡,築靈渠,通水系,北擊匈奴,南征百越,修築萬里長城,開創大一統。
取三皇之“皇”、五帝之“帝”構成皇帝的稱號,被稱爲始皇帝,是爲千古一帝!
張憲越想越激動,看着趙檉大袖飄飄,下來城池,也不着盔甲,直接上了千里獨行一盞燈。
前面白戰牽着坐騎,軍兵立刻閃出通道,直進中軍而去。
張憲見狀急忙上了坐騎跟上,隨着大軍一起向外,出了會州北城門。
一路之中,探馬斥候幾乎回報不停,杜壆在前鋒掌事,戰報不停往後面中軍傳遞,然後安排斥候休息,重新撒上一波新的出去。
會州城距離鳴沙城有三百多接近四百里,東側幾十裡外便是靜塞軍司邊界,但卻沒什麼城池,只有幾座小鎮,人口稀薄,只夠用做分開兩座軍司的標誌。
大道西側則是山地丘陵,崎嶇起伏,勉強走人,但不好跑馬,光禿禿,少林少木,埋伏不得,也難馭什麼工事,多無太大用處。
軍兵此刻沿着大路中心北上,足足四萬多人,拉開幾條長龍,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
兵行並不算快速,直至傍晚時分,也沒有走出百里路,算下來不過五六十里頂多,看着西方胭脂紅的太陽落下,趙檉傳令出去,就左近山地處紮營結寨。
營寨不能立在路間,必須在旁側高處,雖然那些丘陵山地不好紮下,但也沒法,爲了安全,就算辛苦也得往上面建造。
因爲雖然探馬不停回報西夏軍動向,但是未可全部放心,倘有騎兵大隊走靜塞軍司那邊,再包抄過來,於夜晚衝營,那在這平原之上,卻是大大不妙了。
這不比圍困城池之時,城內出來偷營劫寨。
那種城前營盤都是仔細扎設,柵欄防護齊全,前後又有挖築的種種防禦工事,哪裡好衝,想要偷營要處處小心。
而這種荒野行軍扎設的營寨,都是粗陋簡單,只是休息一夜,第二天大早便要趕路,根本沒法太仔細用心,也沒時間去挖筑前後工事,只派人晚間站崗瞭望,一個不察,敵人騎兵馬快,便可能會奔殺過來。
夜晚平原衝營,又沒什麼工事阻攔,倘對方騎兵戰力出色,那大抵就是縱橫捭闔,來去自如了,很難阻擋防禦住對方。
所以這營寨不能紮在平地處,必須得住往高處,這樣哪怕就算沒有工事等防禦,至少可以讓戰馬難行,不好衝擊,如此被衝寨的可能便幾乎會降低到沒有。
戰馬不能奔襲直接上前,那還談什麼衝寨。
待荒丘野陵之上遍佈帳篷後,天色已經是黑了下來,趙檉坐在中軍帥帳之內,正觀看斥候從前方送過來的最新軍報。
鳴沙城的軍馬已經行出會州路程一半,也就是近二百里,距離他們此刻紮營的地方,約莫百五十里左右。
這個距離已經是極近了,若是不出意外,明日一天,兩軍雙向奔赴,那麼肯定會撞在一起。
一百五十里,每軍七十多裡地,就算是步軍到不了,但騎兵卻是肯定會到的。
趙檉放下手中軍報,看着前方的杜壆、張憲、李彥仙幾個,道:“明日一切按計劃行事,步兵二十里外列陣待命,騎兵分爲三路,一路走東翼,上前兜搭探查,不要交手,對方若追,就跑撤回來,一支再往靜塞軍司那邊遠走,看能不能繞到對方後面,剩下一隻佈於前軍,引誘對方耗其精力精神。”
杜壆幾人皆點頭稱是。
趙檉又掃了眼案上的軍報,有兩組斥候已經探到了鐵鷂子動靜,一切不出所料,這支重甲果然來了,那麼步跋子也肯定在軍中,既然西夏這兩支精銳都在,毫無疑問主帥必然是李察哥。
而趙檉此刻手下兵將並沒有對方多,他推測對方至少五萬兵馬,但實際上可能還會更多,而且單純的騎兵數量也肯定要優於己方,自己這邊不佔任何優勢,尤其是在這等山旁荒原,光明正大的硬碰硬開戰,其實乃是劣勢。
正常來講,這等直接碰撞,那己方十有八九是會敗北的。
沒有任何陰謀詭計,單純的對抗廝殺,他手下這四萬多人,幾無可能戰過對方,別說對方人馬肯定會多於自家,就算彼此持平,他手下這四萬多人的正常戰力,也未必就能強過對面的精銳。
他手下的人,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敢殺敢衝,但卻還沒到百戰精銳那種程度,可對面的這些西夏兵卻是!
與大宋西軍鏖戰多年的興慶府禁衛,豈是好相與?多少西軍名將折戟河西,都是損在這鐵鷂子、步跋子、六班直之手。
不過,看似一定要輸,難有勝利可能,但趙檉還是執意要打這一場原野的遭遇大戰,是因爲心中對藤甲軍有無上的信心。
五千鉤鐮槍兵,五千藤牌地趟刀手,必會破掉西夏鐵鷂子!
只要由來號稱戰無不勝的鐵鷂子一倒,那麼西夏兵馬定然大亂!
鐵鷂子是什麼?是西夏的軍魂,甚至可以說是西夏的國本都不爲過!
只要三千鐵鷂子倒下了,那麼剩下的西夏軍馬哪怕再精銳,也絕經不住眼前震撼,受不得這種打擊!
眼睜睜看着鐵鷂子覆滅,餘下的西夏軍馬必然會喪失信心鬥志,戰力大打折扣,甚至直接敗北潰逃都不好說!
所以,實際上趙檉並非要與對面所有軍馬開戰,他只是要和鐵鷂子鬥上一場。
只要鐵鷂子敗了,那這場大戰,就算是勝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