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後,午夜時分。
趙檉輾轉難眠,猛然從牀上坐起,然後穿衣走出門外。
外面繁星滿天,銀河邃遠,他略微沉默了幾息後,便奔元鏡居住的小院而去。
“趙檉,你……”元鏡縮於榻內,吃驚地道:“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未能壓制你的走火入魔嗎?”
“壓制不住!”趙檉淡淡說道,隨後翻身上榻。
“我,我不相信!”元鏡瞪大雙眼,看着眼前惡賊,分明與那幾晚不同,神色鎮定,雙目清明,思緒冷靜,哪有半點走火入魔的模樣?
趙檉拽過枕頭躺下,伸手指了指自己旁邊,衝躲在榻裡的元鏡道:“喏,來睡。”
元鏡臉色粉紅,羞惱道:“你既然走火入魔已好,又何故再來欺負於我?”
趙檉瞅她一眼,“沒好!”
“我不信!”元鏡氣道:“分明就是好了,卻還以此爲藉口,想繼續侮辱欺凌我,伱,你禽獸不如!”
趙檉吸了口氣,一伸手,將元鏡扯了過來。
元鏡拼命掙扎,纖細雪白小腿向趙檉踹去,卻被趙檉一把捉住,直接拉進懷中。
“放開我,惡賊!”
“明日便放你離開!”
“你,你果真沒有走火入魔,你這惡賊、禽獸,你幹什麼,你,不要……”
“別動,我給你解開那兩處穴道,省得明日走時未有恢復,耽擱了離開時間。”
“嗖嗖”兩聲響,扎入元鏡身內,封閉了穴道的兩枚銀針彈蹦而出,刺進了虛空裡。
原本軍牢時她是被趙檉用釵簪封閉大穴,回來監軍司後,以銀針替之,深入經脈,自己無法取出。
看到兩根銀針被震飛,元鏡心頭鬆了口氣,但接着便感覺不對,這惡賊沒有停歇,竟然開始對她上下其手起來,她立刻感覺周身酥軟無力,反抗道:“你,趙檉,你幹什麼,放開我……”
“我給你推宮過血,不然你十二個時辰之內都恢復不了武藝,沒有武藝,外面兵荒馬亂,又怎麼離開會州!”
“推……推宮過血?”元鏡身爲半步大宗師,趙檉一說,便理解了他話裡的意思,知道他並未造假,畢竟封穴時間太長,若不施爲一些手段,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恢復,只是這推宮過血……
半晌之後,元鏡臉色嫣紅,一雙眼似水欲滴看着趙檉,雙手輕輕地向外推他。
趙檉呼吸有些急促,嘴脣張了張,想說點什麼,卻並沒有說出口,只是抓住了對方的手腕朝兩側壓去,然後身子伏下,元鏡“唔”了一聲,輕輕咬脣,隨後緊緊閉上了雙眼……
不知許久,天光大亮。
“呀,師父,你什麼時候來的?!”
趙檉默默給元纓解開穴道,元纓本來就是和衣而睡,此刻從牀上跳下來,一臉的疑惑,有些分不清趙檉是從外面進來,還是從屋內走出。
趙檉咳嗽一聲,淡淡道:“去準備一下,今天送你十九姐離開,元夏幾個也跟着一起走。”
“十九姐要離開啊?”元纓愣了愣,隨後道:“元夏他們也要回去嗎?那弟子是不是也要……”
趙檉道:“他們都有家人,自然要回去看看,你父母早已不在,直系血親也都沒有了,只剩下旁系的堂表,以後再回去也不遲。”
“那好吧,師父……”元纓聞言嘟起嘴,她確實在元家沒有了直系親人,只剩旁系。
瞅着元纓出門,趙檉轉頭看向裡間,裡間元鏡正坐在榻上望他。
想了想,趙檉走過去,笑道:“此番路遠,勢必小心,莫要被人發現什麼不妥。”
元鏡扭頭道:“不用你管,我還是我,又哪裡會有什麼不妥。”
趙檉想了想:“眼下大戰在即,將來難料,不過本王滅夏誓必成功,只是爭時候早晚罷了,你此番離去,本王以爲……還是莫要回興慶的好。”
元鏡聞言轉過臉兒來,顰起好看的細眉瞅他:“趙檉,我回不回興慶豈要你管?何況我不回興慶又能去哪裡!”
趙檉摸了摸下巴,笑道:“其實也是可以不走的。”
元鏡冷笑:“騙了我的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還想再騙我不走留下繼續受你欺凌嗎?你想得可美,什麼都要佔了,想把我騙得一無所有才好嗎?”
趙檉道:“這說的是什麼話,本王只是看外面不安穩,接下來將大戰頻興,想你不被捲進風波之中而已!”
元鏡道:“我本夏人,豈有坐視國破家亡道理?何況大夏兵強馬壯,兵多將廣,又哪能是你這幾萬軍馬就拿得下的,大夏立國百年,你趙宋不也是無可奈何,我纔不信你剛纔所說話語!”
趙檉嘆道:“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你縱算不信,可也要謹慎,能不回興慶便別回了,不然有一天我大軍所向,劍鋒所指,到時興州陣前兵戎相見,卻不好看。”
元鏡聞言並不說話,只是冷笑,趙檉也不再勸說,負手轉身,望向窗外深思……
中午一過,會州城外多了幾騎,正是元鏡、元極,還有元夏幾個。
元極趴伏馬背不動,身上傷勢不能完全駕馭馬匹,只好用繩索將身體和馬身固定一處,防止掉落。
元夏在旁牽着元極那馬的繮繩,一行人往北而去。
過了約莫一刻鐘左右,會州城漸漸消失身後,元夏道:“鏡妃娘娘,現在往哪裡走?”
元鏡淡淡地道:“回懷州元莊。”
元極趴在馬上,疑惑道:“鏡妃,不先回興慶府嗎?”
元鏡瞅他一眼,搖頭道:“不把你送回去,又怎麼放心。”
元極咬牙:“那賊子殺了我元家老祖,我元家誓與他不兩立!”
說罷,他又用眼角餘光瞅元夏幾個,恨恨地道:“你們既都投了那賊子,還有何面目回去元莊!”元夏幾個面面相覷,頓覺無地自容,可事已至此,也無法分說,便都低頭不語。
元鏡道:“莫多言了,回去懷州再說!”
元極擔心道:“鏡妃,你離開興慶這麼久,若是不回宮看看,陛下會不會怪罪?”
元鏡聞言神色冷了下來,淡然道:“把你們送回元莊之後,我就去天山神鷙宮,陛下那邊我會上奏摺說明,言往師門修養傷勢。”
“養傷?”元極訝異道:“鏡妃,你受傷了?那惡賊手段狠辣無比,可曾傷及根本?對了,此番他爲何突然將我們都放走,是不是還有什麼歹毒的陰謀計策待要使用?”
元鏡聞言雙眉一顰,一磕馬鐙,冷冷道:“閉嘴,哪來的這麼多話,還不抓緊趕路!”
元極頓時不再言語,眨了眨眼,臉上露出一絲疑惑的神色……
趙檉站在會州城頭,看着元鏡一行人消失遠處,不由輕嘆口氣,擡頭望天。
這時高空之上碧藍如洗,有幾抹白雲悠悠而過,寂寥而蒼涼。
“劉營長,你妹妹在會州這些時日,爲何不去一見?”
元果從旁閃過身來,苦笑道:“王爺,我哪裡敢見她,小時候便打不過她,處處受她欺負,眼下棄暗投明,歸順王爺,唯恐她不理解,又喊打喊殺,到時我哪裡是其對手。”
“噢?”趙檉道:“她小時候便這般驕橫好動手嗎?”
“自是如此,我雖然是家中獨子,處處受寵,可她……”元果臉上露出一副膽戰心驚神色:“可她,時常偷偷欺負於我,又威脅恐嚇不得告訴大人,唉唉,現在想起來真是一言難盡啊。”
趙檉伸手摸了摸下巴,笑道:“小時候歸小時候,如今都早成人,你兩個又是兄妹,自當多親多近纔是,哪裡還能時常記仇以前。”
“王爺所言極是。”元果眼珠轉了轉,有些不太明白趙檉話裡意思,至於趙檉放元鏡元極等人離開,他也想不通,但這卻都是不能問的,王爺所說所做自然全對,他只須恭維着也就是了。
“劉營長,我來問你……”趙檉想了想,道:“元鏡最初是怎麼被選進宮中的?”
“怎麼選進宮中的?”元果一愣。
“西夏也有秀女制度,還是說各臣子世家都將畫像呈上,讓李幹順挑選?”趙檉道。
“王爺,這些倒是都有,但舍妹不是這樣選進宮裡的。”元果搖頭道。
“不是這樣?”趙檉皺了皺眉,不是這樣還有什麼渠道能入宮?
“屬下記得,舍妹入宮爲妃,與她師門有關,是她師門一力促成的……”元果邊思索邊道。
“與她師門有關?天山神鷙宮嗎?”趙檉眯了眯眼,這怎麼還扯上師門了呢?
據他所知,這神鷙宮好像與西夏皇室並沒有太多來往,甚至兩者之間還有些不睦。
因爲神鷙宮與自在門不和,勢同水火,而自在門是西夏國宗一般的存在,那麼神鷙宮和西夏的關係便應該不算太好,怎麼還能將元鏡往西夏皇宮裡送呢?
“就是神鷙宮!”元果點了點頭:“就是這個名字,屬下記起來了,元鏡小時候遇到那個收她爲徒的神秘人,就是神鷙宮的宮主,她後來入宮給李幹順做妃子,就和她這個師父有關係!”
“神鷙宮宮主……”趙檉吸了口氣,當今的天山神鷙宮宮主是名女子,喚作澹臺長夜,乃是大宗師的武藝境界。
當年這澹臺長夜和自在門的李凰珠,都曾與元神切磋過,武藝約莫是伯仲之間,但若非要分個高低上下,則都略遜元神一絲,其實這一絲是可以忽略不計的,畢竟大宗師積累深厚,寬宏遠達,只一絲一毫未必就一定能夠影響到戰局。
但世間向來又有俗語說法,曰爲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所以權且計算當時澹臺長夜和李凰珠不如元神。
但如今二十年過去,卻有些不太好講了,畢竟自在門也好,神鷙宮也罷,底蘊都還是要強過元家的。
這也是當年元神爲何已經是大宗師境界,還要遠走波斯的原因。
登上大宗師後,元家已經給不了他什麼助力了,已經到頭了,但自在門和神鷙宮這兩處則不同,兩處本出自一脈,千年傳承,即便當時澹臺長夜和李凰珠差了他一絲,但隨後歲月,是很有可能會扳過來的,甚至還會超過。
所以元神只有去外處遊歷,廣納百家,充盈自身,纔可能不被兩個反超。
而澹臺長夜和李凰珠卻根本不用遠走,只須繼續積累練習就是,畢竟門內典籍浩如煙海,隨便拿出一本都是天下間頭等的本領。
所以眼下,究竟哪個最強卻真難預料了。
可能還是元神,也可能是澹臺長夜和李凰珠,可能兩個早已經超過了元神,元神遠遠不是兩個對手了也不好說。
趙檉緩緩道:“你的意思是神鷙宮宮主,促成的元鏡進宮之事?將元鏡許給了李幹順做妃子?”
元果道:“內裡細情屬下雖然不知道,但回憶當時情景,應該是這樣,是那神鷙宮推動的舍妹入宮爲妃。”
趙檉道:“神鷙宮推動元鏡入宮能得到什麼好處?”
元果聞言一愕:“這個……屬下便不知道了。”
趙檉微微思索,並未想出什麼頭緒,畢竟他對神鷙宮不算了解,除了知道些來歷人名,其它的一無所知。
在城頭站了半晌,趙檉負手走下,回了監軍司後看見元纓悶悶不樂在耍槍,趙檉道:“二十八,你是否埋怨爲師不讓你跟隨元鏡離去?”
元纓氣鼓鼓地道:“徒兒不敢埋怨師父,只是元夏等人都回去了,徒兒也想回莊上看看,雖然沒有至親存在,但旁的親人不也是親人嗎!”
趙檉笑了笑,擡腿便往裡面走,元纓見他不回答,立刻追過去:“師父,我說的沒有道理嗎?”
趙檉搖頭道:“小宗師境界之前,不要和爲師講道理,武藝不夠精湛,沒有資格說理。”
“哼……”元纓聞言停住腳步:“師父你放心,我很快就會晉升小宗師了,到時我有很多事情要說,都會一一和你講道理的。”
“是嗎?那好,那爲師就等你上了小宗師再來與我細說!”
看着趙檉悠然走進大堂,元纓氣得跺了跺腳,但也沒別的辦法,只好又繼續練起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