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皇城,延福宮。
“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道君皇帝猛烈地拍打着身前龍案,神色震驚,鬍子根根亂顫,抖動不止。
下方衆臣面面相覷,都露出一副複雜至極表情。
道君皇帝吼道:“這個孽障想要幹什麼?他想要幹什麼?朕眼下正在收復後山舊地,燕雲故土,他就去攻打西夏州司,他這是想與朕爭功嗎?”
沒人說話,此刻都不知道說什麼纔好,最新的西北軍情,那位二大王竟然殺去了西夏。
光是殺去倒還不算什麼,居然連下了卓囉和南與西壽保泰兩座西夏軍司,並且把西涼府也給打下來了。
大宋與西夏開戰百年,從來都未曾有過這般偉烈戰績,單就此事來說,簡直稱得上前無古人,恐也後無來者了。
道君皇帝此刻越想越氣,如今對遼戰事一片順利,十六州已下十五,唯獨燕京久戰不得,但拿下燕京也不過是早晚之事,到時他完成太祖太宗都未完成的夙願,收回流落在外多年的舊土,這是何等功績?必當青史標榜,爲天下景仰。
有他一朝,疆域最大,錢糧最廣,人口最多,又開疆拓土,收復河山,滅遼揚威,誰能相比?
他就是大宋最英明神武之君,大宋歷代先皇都不能與他相比,而且他愛民如子,廣建養老堂,由州至鄉,又有杏林院,免費爲百姓診疾醫病,這般德政,自古至今,哪個帝王做過?
他不但是大宋最英明神武之君,往上週天子、秦始皇、漢武帝、隋文帝,就算是一代天可汗唐太宗李世民,他與其相比也怕不遑多讓!
後世一定會將他與這些的帝王並列,流芳百世,名垂萬載!
可如今,可當下,那孽障居然打起西夏來了?
西夏百年戰火,大宋難得寸進,若是孽障敗了還好,倘若勝了,甚或有那麼一絲可能,打到了興慶府,那麼……
想到這裡,道君皇帝不由氣得跳起了腳,那樣還了得,那豈不是會直接攤薄了他收復燕雲的功勞?
滅掉西夏,和收復燕雲,這兩件事情,各有千秋,但若是真要分個大小,顯然是滅西夏的功績更高更大。
滅西夏乃是開疆拓土之舉,且消滅百年敵國,乃是彰顯武功,威震四邦的事情。
收復燕雲雖然也屬大事,但在震撼程度和實際利益上,都是有些比不過滅除西夏的。
雖然他不太相信趙檉能竟這百年之事,但萬一呢?萬一真的成功了呢?那他收復燕雲的事情豈不是在世人眼中要大打折扣?
遼國又不全算他滅,那是金國所做之事,如此趙檉統兵滅夏可就蓋過他收復燕雲了。
“孽障啊孽障,混蛋啊混蛋!”道君皇帝氣得七竅生煙,瞅着下面衆人道:“此事如何說法?”
衆人哪裡知道怎麼說,這事兒根本就是一筆糊塗賬啊,不過要是仔細分析起來,應該算是好事吧?
何慄這時站出來道:“官家,微臣覺得秦王拿下西夏兩個軍司,乃是……乃是爲我大宋考慮,是喜事。”
“喜事?爲我大宋考慮?”道君皇帝聞言立刻炸了,“砰砰砰”用力拍打桌子:“這孽障倘真爲大宋考慮,熙河路都沒了一半,熙州都丟給西夏之手,他爲何不去回援?爲何還要繼續進攻?他,他分明就是別有所圖!”
“這個……”何慄嘴巴咧了咧,這事可要怎麼說呢,他心中措了半天辭令,實在也是難以猜測這位二大王的想法,不由便住了口。
道君皇帝看他不再說話,愈發覺得自家想得沒錯,這個孽子絕對是故意的,看燕雲十六州即將收回,便去攻打西夏,想要故意噁心他,壓他這個老子一頭。
“居心叵測,居心叵測啊!”道君皇帝從桌案後方繞了出來,在衆人面前吼道:“他想要幹什麼?他居然還跑去打西夏,西夏百年宿敵,一直無人能制,他以爲自己就能壓服得了?能滅掉西夏不成?對了,這孽障從哪得來的兵?”
大殿之內一陣沉默,尤其是道君皇帝說到兵上面,是啊,秦王從哪得到的兵馬呢?
西北幾路該調去遼國的都調走了,剩下的也沒聽哪裡歸順了秦王,而打西夏少說也要幾萬人吧?這都是哪來的呢?
道君皇帝看個個低頭不語,忽然想到一件更讓他生氣的事情,比趙檉手上突然多了幾萬兵都要生氣的事。
“軍餉!這孽障的軍餉哪來的?打西夏至少也要幾萬兵馬,幾萬兵馬的軍餉啊,那可是許多銀錢,他從哪弄來的這麼多錢?”
道君皇帝腦中回想着這老二以往對他說過的話,日常簡樸,無有愛好需求,對錢不感興趣。
騙子,全都是騙子啊!道君皇帝兩隻眼睛都紅了,這肯定都是騙他的,這孽障說的都是反話啊,他肯定比誰都喜歡錢,不然能攢出幾萬人的軍餉來?
怕是之前徵王慶,打方臘沒少貪墨,回來後只拿點小錢糊弄於他,真正的大頭早就藏起來了,就等着這一天和他對着幹呢。
一想到這裡,道君換皇帝的心臟就刀割般的難受,那都是朕的錢,都是朕的錢啊,眼下讓這孽障在胡亂揮霍呢!
不行,這可不行!錢他拿了,名他還要,世上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情啊!
道君皇帝急匆匆走回桌案後面,瞅着衆人大聲道:“趕快給鄆王和童貫去信,讓他們抓緊進攻,這個月務必拿下燕京城!”
衆人唯唯諾諾點頭稱是。
道君皇帝覺得還是不夠,又下令道:“調京畿三萬禁軍支援遼國戰事,今日就啓程!”
衆人聞言一愣,這種境外之戰可不好派京畿軍馬,何況之前鄆王北上時,已經帶走了兩萬人,如今再派三萬,開封豈不空虛?
“陛下……”唐恪這時開口。
道君皇帝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趕快去辦,趕快去辦!”
看他一副斬釘截鐵的樣子,沒人敢再說什麼,都行禮出大殿而去。
道君皇帝看着衆人離開,伸手抓過桌子上的小橘紅,給自己注了一盅,仰脖飲盡,隨後又是一頓罵罵咧咧:“孽子啊孽子,混賬啊混賬……”西夏,柔狼山畔,會州城。
會州其實比卓囉還要大,在西夏沿邊各軍司的州城中,僅次於靜塞軍司的韋州城,比嘉寧軍司的洪州,祥祐軍司的石州、銀州這些邊境旁的城池都要大。
但會州是西壽保泰軍司的治所,那洪州、銀州等地不是治所,所以這樣比較卻是有一些差池不匹。
趙檉坐在會州監軍司大堂上,看着一份份送來到軍情報告,神情古井無波。
當日大軍衝過去西城門前,直接便殺了進去,幾乎沒有費什麼事情就拿下了會州城。
會州城上下並沒太激烈的抵抗,都統軍米擒贊刀逃了,剩下軍兵便直接降了,趙檉也無大開殺戒,直接整頓軍務,張榜安民,沒兩天這座邊境重城就恢復了以往樣貌。
然後他給柳隨雲寫信,叫柳隨雲一定守住河西之地,不能讓西夏軍染指湟州等處,而且招兵的事情還要加急,儘量多招些人,年齡體魄什麼都可以放寬,這些人不一定要去戰場打仗,駐守後方城池和做役兵皆可。
他又給涼州的呂將寫了封密信,這封信寫得很長,足足三四頁模樣,封了蠟丸派人加急送去。
如今佔下了會州城,西夏興慶府那邊勢必會坐不住,畢竟這裡可以抄遠征熙河的夏兵後路,真要從此處兜回,與熙河的宋軍前後夾擊,那些過河的西夏兵立刻就陷入腹背受敵的不利態勢之中。
趙檉心中猜測,晉王李察哥很可能會親自帶兵前來,甚至三千鐵鷂子說不好也會跟來,倘若真的如此,那呂將的“兵出子午谷”之計,就未必不能行!
眼下遼地戰事如火如荼,自己這邊要抓緊滌平西夏,然後封住北面草原,讓潰敗的遼軍尤其耶律大石等人無法西行。
既然大勢之下遼國必滅,那就叫它滅個徹徹底底好了,不必以後再弄出來個西遼來惹人心煩。
雖說大宋聯金滅遼是錯的,但已經錯了無法挽回,那就將錯就錯,一錯到底便是!
如今他佔住會州,只要能抗住西夏中部軍團的主力兵鋒,那邊呂將奇兵襲興慶,何愁大事不成?
只是眼下還有缺憾,就是兵馬不夠用,會州此刻算上降軍也才只有兩萬人,實在是有些過少。
趙檉思前想後,便調蓋朱、天登、永祝、卓囉、敷川等地兵來。
別的地方抽不出多少,但敷川還是有人的,杜壆和徐寧在敷川鎮守,下面還有本部七千多人馬,未招降的俘虜五六千的樣子。
這樣一湊,便湊了一萬軍,杜壆徐寧兩人帶着直投會州。
而此刻地盤漸大,趙檉也下令各處就地徵兵,許出的條件自然比西夏要好上很多,但結果卻有些差強人意,實在是西夏人口太少了,尤其邊境之地,人更是稀疏,想要從中多招人馬太過艱難。
不過此刻會州總有三萬人,趙檉心中也有了些底,這三萬人裡有一萬藤甲,之前陣亡的都用普通步兵補上,除此還有近一萬的騎兵。
他手下原本騎兵沒有這麼多,可連番大戰繳獲戰馬無數,便繼續組建騎兵隊伍,只要不缺馬,不缺輕甲,組建騎兵隊伍也不是什麼難事,畢竟這西北之地幾乎人人都會騎馭,不用教授。
最後剩下的是一萬常規步軍,當然,除了這三萬人之外,會州城還有些役兵,都是從降軍裡挑出年齡大不合格的擔任。
接下去日子,便是各種操練,由杜壆親自帶着,每日訓練不停,張憲又教陣法,忙得熱火朝天。
而趙檉則叫了李彥仙,在軍司之中研究如何破西夏鐵鷂子的辦法。
鐵鷂子是重甲騎兵,而且是如今宋、遼、金、西夏、回鶻、大理等國唯一的一支重騎兵。
但這鐵鷂子其實還與正常的重騎不太相同,偏於山原戰鬥,是山地重騎。
鐵鷂子三千騎,又稱鐵林,人馬俱甲,人皆身穿著名的冷鍛瘊子鎧,號稱“刺斫不入”,馬則周身覆蓋,甚至覆面覆腿。
而且鐵鷂子用鉤索把人和馬拴在一起,這樣即使敵人僥倖能把戰馬上的士兵砍死,人也不會從馬上掉下來,仍然可以繼續衝擊,並不會因爲人摔落在地阻擋了馬的繼續衝擊前進。
兩軍對陣衝鋒時,戰場上也不好挖陷阱,這樣一來,其實想要對付“鐵鷂子”就只有一個辦法了,那就是直接對付馬,把馬砍翻,“鐵鷂子”也就失去了威力。
這似乎是“鐵鷂子”唯一的弱點,可惜這個弱點當年被李元昊用一個很簡單的辦法就給解決了。
那就是以步跋子與鐵鷂子協同作戰,步跋子又叫橫山步跋子,主要是由橫山党項人組成,之所以會選擇橫山党項人,是因爲此地党項人兇厲善戰,打仗的時候經常不要命似的往前衝,一直以來是所有党項中最有戰力的部族,是其他地區黨項人所不及的。
步跋子上下山坡,出入溪澗,最能逾高超遠,輕足善走,多能擊刺掩襲,和鐵鷂子協同之時,鐵鷂子在前,步跋子在後,配合的無比默契。
西夏的王牌軍,如果按照兵種分,那就是重騎鐵鷂子、橫山步跋子、砲兵潑喜軍。
只要鐵鷂子來會州,那麼步跋子必來,趙檉和李彥仙商討如何破除鐵鷂子的辦法,但幾天過去,卻沒有任何頭緒。
作爲重甲騎兵,在戰場之上衝鋒起來是所向披靡一般的存在,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三千重騎衝十倍於己的軍陣毫無問題,甚至再多一些也行!
憑藉着鐵鷂子,西夏在和宋軍的三川口之戰、好水川之戰、定川寨之戰、永樂城之戰中,均大破宋軍,斬殺甚衆,用此保住了西夏對宋軍的地域優勢。
鐵鷂子哪怕後來硬碰過金國的柺子馬鐵浮屠,也並未吃虧,唯一最後敗給了韃靼的怯薛軍,當然,到那個時代,鐵鷂子也已經腐朽不堪了,而怯薛軍卻是古往今來精銳中的精銳。
眼下趙檉雖然不缺錢,可並沒有精力和人丁去組建類似怯薛軍的隊伍,所以只能想別的主意。
如今李幹順中興西夏,李察哥又封一代軍神,想要琢磨出破掉鐵鷂子的辦法,卻是一件艱難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