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涼州城內已是大亂,劉師中等人打開西門倉皇出逃後,消息便迅速傳開。
主將都帶人逃了,剩餘兵卒哪還有心思繼續守城,驚慌失措之下紛紛竄離城頭。
但這些剩餘的兵卒無有戰馬,想跑也跑不了,步行出涼州與找死無異,不少人就脫掉衣甲,躲回家宅,假裝尋常百姓。
但其中還有些並未置房安身,平素住在軍營的,互相商議下只有投降一條路走,於是開放了城門,豎起大白旗子,跪地迎接宋軍。
沒過多久,張憲率兵過來,挑了劉師中三人首級給對方觀看,接着匯合營寨人馬,又派人去通知呂將,順利進入了涼州西涼府。
拿下涼州後肅清自是難免,讓降軍挨家挨戶辨認,有隱藏的逃兵就抓出來就地正法,再不接受任何投誠。
之前給過這些西夏兵機會,開城主動投降的還算穩妥,躲起來發現後再降的心思大多不正,一刀砍了省卻後續麻煩。
至於涼州刺史也在搜城之中被發現,帶着兩名女子躲在一戶民宅的地窖之中,隨身藏了不少金銀,抓出審問後沒直接殺死,而是綁起來,第二天連同軍情戰報一起送往卓囉。
兩天之後,趙檉坐在統軍司大堂觀看軍報,涼州拿下自是意料之中事情,但這麼短時間便成功也讓他欣喜不已,當即下令,將一應賞功物品加倍送去西涼那邊。
接着他審了涼州刺史,沒有問出太多事情,畢竟在那種地方主政的多是仕途不得意的倒黴蛋,便直接下了監牢,留他條命待以後再說。
翌日趙檉開始整軍,就這時忽然收到柳隨雲密信,西夏軍進攻熙州!
熙州是熙河路首府,但此刻兵馬不多,大部分都調去滅遼,之前還曾派兵支援蘭州,卻折損掉了,如今城內約莫只有五千來人。
這還是集了河州、岷州、洮州、鞏州,四州之力,才湊了這些軍丁,那四州眼下已經屬於半棄狀態,城內只有幾百兵。
柳隨雲問趙檉,要不要過黃河馳援熙州。
趙檉瞧罷信後嘆了口氣,兩線作戰並非不可以,畢竟對面同是西夏,算不得兵家忌諱,可他如今軍馬太少,經不得消耗,倘若過河東與西夏再開戰,無論保熙州還是佔熙州,都有些得不償失。
熙州如今留守將軍是姚平仲,軍事上一人說了算,按照之前他的暗中交待,姚平仲自然明白接下去該怎麼辦。
趙檉思索片刻,起筆給柳隨雲寫了封信,柳隨雲原本也知姚平仲投靠,他在信中叮囑幾件事情,然後用蠟丸封好派快馬送往湟州。
接着趙檉開始調兵,讓張憲把攻打涼州的兩千騎兵全帶回來,步兵留下一千,這樣涼州還剩一千騎兵,四千步兵,降軍數百,若是呂將接下來修葺城防,倚仗重弩軍械,這些人也夠守城了。
趙檉又將蓋朱城的軍兵往卓囉調遣,蓋朱如今無需放太多人,畢竟後面過了秦王川就是湟州東部,所以他只留下一千人鎮守,楊志和徐寧率剩下兵馬全部進駐卓囉。
這樣卓囉就有了一萬七千多人,其中騎兵三千多近四千,剩下是六千藤甲,七千多普通步兵。
他將軍馬劃分,打算只放三千普通步兵守卓囉,剩下的一萬四千餘人全部東進敷川。
敷川乃是西壽保泰軍司最西的一個縣治,這個地方久經戰火,時常易手,有時在大宋這邊,有時在西夏那邊,眼下已被西夏佔有了七八年模樣。
敷川的北面是零波山,後面則是柔狼山,柔狼山的後方便是著名的會州城。
會州眼下是西壽保泰軍司的治所,臨近黃河,扼守要道,向來爲兵家必爭之地,同敷川一樣,史上多次易主,但近二三十年一直緊握在西夏手中。
會州乃邊境大城,一直蓄有重軍,西夏過黃河偷襲蘭州,就是從會州出兵。
趙檉打算拿下敷川,就此地與會州隔柔狼而望,這樣西至涼州,北至古長城,東至柔狼山,南把秦王川,算是在西夏有了一小塊根據地,稍微站穩些腳跟。
他一切籌備完畢,正打算三日後出征之時,忽然城門兵卒來報,說前些日進過城的林姑娘又來了。
趙檉聞言微微思索,他上次對鏡妃開出的條件十分不滿意,居然只想用兩門箭法就換元果和元極,山海指經不給不說,銀子的事情也絲毫不往上提。
若非來的是林晚風,他都不會放走,直接吊去城外給元鏡看看,別整天做夢想在他這裡佔取便宜。
至於什麼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那是中古時代的說辭,春秋戰國人們守信重諾,一語千金,唾棄卑劣小人,崇尚大丈夫光明磊落,行事以爲坦蕩。
但自漢末三國歸晉,又八王之亂,五胡亂華後,則兵行詭事惡事,少有光明磊落一說,到唐末五代十國,又做毒事,無所不用其極,哪裡再來什麼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的辭令。
趙檉琢磨了片刻,應該是林晚風又來傳話,就不知道這番元鏡再加什麼籌碼。
他此刻其實對那箭矢武藝並不太在乎,手上本領已經足夠使用,多或少幾種都無所謂,主要是他想迫對方開口增加銀錢,但瞧上次情況,對方似乎於銀子方面看得更重。
武藝不想給全,錢也都不提了,真當自家好說話嗎?趙檉不由冷笑。
本來若不是林晚風來,那麼上次就算最後的商量了,他可沒耐心因爲幾個元家人的事情無休止磨下去,他這邊還要行軍事,哪裡有空與對方無限拉扯,惹煩了就把牢裡幾個都殺了,人頭讓使者捧走便是。
他對送信小兵道:“去找杜將軍帶人過來。”
小兵領命出去,他繼續看軍報,過了半晌杜壆在門外喊道:“大將軍,人帶過來了。”
這時中午,外面陽光燦爛,堂門敞開着,趙檉眯眼朝外看去,見是兩名女子。
其中一個青衫素裙,眉宇淡秀,正是林晚風。
另外一個身材窈窕,穿着雪裳白裙,容貌……
趙檉揉了揉眼,此刻陽光往堂內射,他打量二人有些刺目,便示意杜壆將人領進。
杜壆押着兩女走入大堂,趙檉目光依舊落在另外那名女子身上。
這女子臉型極好,瓜子臉,尖尖下頦,但容貌卻很普通,說不上美醜,屬於丟進人羣中很難找出來的那種。
尤其這女子的膚色,趙檉忽然皺皺眉,嘴角抽了抽。這女子膚色焦黃,黯淡無光,彷彿葫蘆皮一般。
這個……趙檉覺得眼熟啊,不是女子容貌,而是女子這皮膚顏色。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家的臉,這不是和他易容之後一個模樣嗎?
若是他此刻裝扮起來,與這女子並排站一起,說是葫蘆兄妹都有人相信。
女子是易了容的,和他慣用的改顏藥物應屬一種,而且五官處還有化改後的痕跡,比他每次裝扮時候更要細緻入微。
趙檉緊盯女子,女子也不錯眼珠瞅他,面上沒有甚麼表情,似在審視。
林晚風見趙檉只盯身旁,便開口道:“大將軍,這是我神鷙宮的嫡傳弟子智菱,此番同樣受鏡妃所託,前來與大將軍商議贖人之事。”
趙檉身子往椅後一靠,半天不語,眼神在兩個身上飄來飄去。
林晚風頓覺尷尬,她上次回去交差後本來就想直接歸往天山,但左右思考這事兒有些不太對勁,自家師門槍法走漏一路或許也有可能,但走漏兩路卻萬萬不會!
元二十八妹能連着使用出兩路師門槍法,若說不是門中人傳授的,她可絕對不信。
既然宋官是元二十八妹的師父,那於情於理都該是這人教的,可這人到底什麼來歷,究竟是誰?
林晚風琢磨了好幾天,周侗關於門內事情和她說的並不仔細,本來只傳授過她兩年武藝,就飄然離去,師門中就知道上面有三名師兄,大師兄乃河北玉麒麟盧俊義,另外兩個姓甚名誰根本沒說,家住何方背景身份更是不知。
她想着這宋將年輕,不像大師兄盧俊義,會不會是其他兩個?於是此番就再次來了卓囉,打算有機會便坦誠一下身份,看看猜測得對不對。
不過這時宋將不說話,一雙眼睛亂瞅,她不由皺眉,這宋將雖然囂張跋扈了些,卻總不似心狠手辣亳不講理之人,就不知他在亂看什麼呢!
趙檉伸手摸着下巴,白戰端過茶水,自然只有一杯,他拿起後微微抿了小口,放到案上終於開口道:“元鏡又帶了什麼話來?”
林晚風聞言看向旁邊智菱,智菱張嘴,卻是悅耳如鶯,與容貌並不相配:“這位將軍,鏡妃娘娘說將軍之前提的要求有些過高,又要完整箭法和指經,又要十萬兩白銀,元果根本不值這個價錢,不過若是所有人包含在內,倒也並非不能考慮。”
“所有人?”趙檉哈哈大笑起來:“本將看那元鏡是得了失心瘋吧?若是要贖走所有人,那白銀至少五十萬兩才行!”
五十萬兩?林晚風神色微變,這等錢在西夏絕對是天大數目了,西夏不比大宋,商業仄瘠,只有牲口和鐵器能出些錢財,五十萬兩就算西夏朝廷每年賣馬,去掉成本後也賺不上這麼多。
一些所謂的大家族,包括朝廷重臣,舉一家之力,拿這些出來也都費勁,甚或乾脆就無法湊出。
能輕易拿出這麼多錢的只有皇室,可西夏皇室也絕不可能用這麼多銀兩去贖幾個元家人。
“將軍開玩笑了……”智菱細眉揚起道,也沒想趙檉會獅子大開口。
“本將沒有開玩笑!”趙檉淡淡道:“而且二十八已經拜我爲師,不能贖走,元果已經改叫劉果,做了本將麾下的官職,走不走還得他自己決定,至於元極……呵呵。”
他止住話語,閉上了雙目養神,不再搭理二女。
智菱臉皮太黃,倒也看不出別的表情,片刻後微微一笑道:“小女來之前鏡妃曾經囑託一事,請教將軍是西軍哪路人馬,或許舊識也不好說。”
“想攀交情?”趙檉眼也不睜地道:“那她可打錯了算盤,本將與她從不認識,本將也不信西軍中誰敢和她這等身份的人交往,此種離間計還是不要使了,在本將這裡沒有用處。”
“將軍……不好說姓名嗎?”智菱聞言也不辯解,繼續追問。
趙檉臉皮動了動,幾息後道:“本將姚平仲是也!”
林晚風在旁聽見,神情有些緊張,原來這宋將叫做姚平仲,想來……便是兩位不知名姓的師兄之一了?
智菱頓時沉默,好半天才道:“據小女所知,西軍將官姚平仲此刻困守熙州,根本不可能來到卓囉!”
啊?林晚風立刻一愣,急忙看向趙檉,趙檉臉色不紅不白,淡淡地道:“熙州那個是假的,本將才是真的。”
智菱笑了笑:“將軍不說也罷,剛纔將軍說二十八已拜師,那就算了,元果卻是必須帶走的,而元極……將軍話沒有說完,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指教?”
“元極須廢掉武藝!”趙檉冷冷地道。
元極是宗師,而且是西夏元家的人,這個萬萬不可留,即便不殺了,也要廢除他一身武藝,否則實在太過危險。
智菱瞅着趙檉,慢慢道:“若是將軍廢了他的武藝,那還不如直接殺死了事,不然就算贖回去,他也不會苟活。”
“那就是你們的事了。”趙檉道:“是元鏡要贖所有的人,這個只包括性命,可不含身上武藝,不過別人我倒可以不管,元極卻絕對不行!”
智菱道:“五十萬兩白銀,還有箭法武藝,將軍覺得就這樣贖回合理嗎?”
趙檉緩緩睜開眼睛:“本將也覺得不合理,但兩軍陣前,生殺有命,元果乃軍中之人,死便死了,有何可贖?其餘的說是來救人,實際上也有刺殺本將之嫌,也都該死!本將倒有些納悶,爲什麼元鏡一心一意想要將他們都贖回去?”
智菱道:“小女自然不知鏡妃娘娘想法,但她是小女師姐,她說贖人,小女替其傳話便是了。”
趙檉道:“元鏡是你師姐?”
智菱道:“鏡妃乃宮主親傳弟子,小女爲其師妹。”
趙檉道:“你若不能完全代她做主,還是回去興慶,告訴元鏡以後也莫再派人拉扯,來一個本將殺一個,來一雙本將殺一雙!”
“這個……”智菱輕吸口氣,道:“小女來之前鏡妃交待,可以爲其做主!”
趙檉眯了眯眼:“既然如此,五十萬兩白銀一毫都不能少,元極也必須得廢掉,若是同意便回興慶覆命取錢,若不同意也出城去吧,不然本將改了主意,伱二人都不要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