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趙檉站在榻前眯眼看向祝秀娘,祝秀娘瞧是他,急忙把臉兒扭了過去。
因爲祝秀娘昨日昏倒,所以回歙州之事推遲了一天,醫館先生已經診過,言道並無大礙,只是神傷所致,多休息便好,開了安神補心的湯藥。
趙檉道:“秀娘是因爲要回歙州,這才思起往昔,乃至心中難過昏倒嗎?”
祝秀娘不語,趙檉淡然道:“不要總想以前的事情,於己無益,要時刻記住你有孕在身,這纔是重中之重。”
祝秀娘轉過頭,怒目視他。
趙檉道:“記得吃藥,歙州之事不能再拖,若是明日還走不了,我看也就不用去了,直接回東京吧。”
“我,我能走……”祝秀娘一聽此話,不由變色,雙手支着牀榻就要坐起:“給我吃藥!”
青杏在旁急忙扶住,荷香端來藥碗,趙檉看着她喝罷了藥湯,這才負手走出房門。
外面祝祥正在焦急等待,見趙檉出來,急忙問道:“殿下,五娘她……”
趙檉搖頭道:“就是憂思往事,精神有些混淆了,眼下好了些,都忘記昨天說過什麼,明日照常出發去歙州。”
祝祥抹了一把頭上汗水:“我就說五娘那麼聰慧的人,昨天怎麼說出大逆不道的糊塗話,還望殿下體諒她,莫以那些話語爲忤逆。”
趙檉笑了笑,祝祥已經把昨日祝秀娘所說的原原本本都告訴他,此刻微微搖頭道:“我又怎會怪她,放在誰身上遇到這等滅門大事都會接受不了,何況秀娘還是一名弱質女流,唉!”
祝祥恭聲道:“殿下所言極是,就是卑官當日聞聽消息也昏厥過去,三日未曾起來,此刻想起還不由身心皆顫,不能自已。”
趙檉道:“所以你纔要再起祝家鼎盛,恢復往日榮光……回去好好準備吧,明日遷墳啓程!
祝祥道了聲是,行禮離去。
翌日,足足用了整個上午時間,千餘名的民夫,才完成動土挪棺,隨後一路直往歙州而去。
在歙州又耽擱了十來天,祭奠,法事、入土,查賬,過戶等等事情全部完畢後,趙檉才帶人回去蘇州。
進了蘇州城,剛回滄浪亭還沒等坐穩,武松立刻稟報,說這兩天外面有人來鬧。
趙檉納悶,什麼人膽大包天敢來此處鬧事?竟然沒抓起來下獄!詢問之下,這才知來人自稱是他的師叔,名喚雲九霄。
趙檉聞言沉默,這肯定就是那肖雲飛的師傅,聞知了蘇州事情,趕過來討要說法。
他並沒有殺肖雲飛,如今這人在大牢中住着單間,與呂將是鄰居獄友。
他道:“就雲九霄一人?”
武松搖頭:“還帶了兩個,一男一女,好像是弟子。”
趙檉想了想剛要說話,忽然白傲趕進來道:“王爺,園外有人求見,說是王爺師叔,屬下聽着疑惑,詢問幾句,那人竟怒目相向,極爲跋扈囂張。”
趙檉摸了摸下巴,這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看來這雲九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他勾搭朱家,自己想找他算賬還找不到,沒想竟然送上門來。
“叫上人都出去看看,另外調遣五千甲軍過來。”趙檉揚眉道。
此刻滄浪亭園子內,他從東京碎玉樓帶來的人幾乎都在,丁大蟹、丁二蟹,白家三兄弟,盧韓徐蔣四個,還有時遷和另外幾人,而且武松杜壆也在,沈飛則帶着一百血色先鋒團就守在園門之處。
趙檉往出走,白傲前去傳令,待到了園門時,人已經匯齊,這時打開大門,就看到前方階下不遠處正站了三人。
爲首的是一個藍袍老者,身材高大,鬚髮黑白參半,虎目鷹鼻,臉色紅潤有光,此刻正微闔雙眼,似睜半閉,一副氣勢如虹。
老者身後有一男一女,男的三十多歲,穿着普通,微微有須,面色如橘子皮,身後不遮不掩地背了一杆大槍。
女子俏麗,着了黃衫,手上提着口寶劍,面如寒霜。
趙檉瞅了瞅,心中不愉,這三人能明目張膽地帶兵刃走動,肯定是提了自家名字,否則早被守城兵丁詢問,就算他們武藝高強,但是又哪裡能敵過大軍圍攻?
這時旁邊丁大蟹察言觀色,衝前方喝道:“來者何人,敢在此處喧譁,莫非不知園內駐紮王駕!”
老者聞言動也不動,拿着架子,背起雙手。
旁邊女子上前一步道:“看你不過奴僕隨從,此地哪有你說話之份?還不快快退回去,我們要找的是秦王,你們哪個是秦王!”
丁大蟹頓時大怒,望向趙檉,趙檉皺了皺眉,心說難怪師傅周侗不與他說這些師門事,竟都是些不知禮數,自大猖狂之輩。
他臉色微沉,丁大蟹立刻衝女子道:“你是哪裡來的山野村姑,竟敢如此無禮,殿下也是你能叫的嗎!”
女子哼道:“我師傅乃是秦王的師叔,我是他師姐,兩次三番前來都聞不在,今日聽說返城,你們中哪個是秦王,還不趕快迎接師叔進門。”
趙檉聞言氣極而笑,丁大蟹道:“村姑住口,你是哪裡來的,什麼出身,再胡言亂語拿下問罪!”
女子怒道:“你這奴僕好沒分數,莫須你問罪,待片刻姑奶奶捉到你砍成十八塊,丟去河裡喂王八!”
丁大蟹氣得嘴脣直抖,衆人也都是皺起眉頭,碎玉樓裡的人基本都走過江湖,所謂的江湖女俠也見過些,但似眼前這種跋扈囂張的,卻是隻聽聞從未目睹,如今算是見到了。
女子看衆人都不說話,不由愈發趾高氣昂起來:“告訴你們也無妨,我師公名諱上金下臺,乃是天下拳王,神拳鎮九州,當年皇城殿的上御教師,保護過王大相公變法,傳過蔡太師武藝,隨軍打過北遼,戰功積身,是兩代先皇的拳教師,人稱皇皇拳教師!”
她此言一出,旁邊的白戰忍不住道:“聽你這村姑信口胡吹,誰知道真假!”
趙檉眯了眯眼,語氣平靜地道:“真的!”
“王爺……”身邊人頓時驚呼起來,他們有的雖然聽說過金臺之名,但只知道乃是傳說中的武學巨擘,至於旁些事情卻不太知曉。
趙檉神色冰冷,女子倒沒有說錯,金臺乃是橫跨仁宗至今五朝人物,當年確實曾任過上御教師,名義上是英宗皇帝和神宗皇帝的拳師,但兩位皇帝壓根就沒有學過拳,只是給了這麼個名頭。
至於王安石變法之時,神宗皇帝派金臺貼身保護過他,怕他出什麼意外,此事還曾被司馬光詬病,上書反對。
而蔡京的事情,確實也有,因爲蔡京一直以支持新法爲名,站隊新黨,曾和金臺請教過強身健體之術,至於金臺具體教了他些什麼,趙檉就不知道了。
不過金臺是金臺,這女子是這女子,別說只是徒孫,就是雲九霄這個弟子,也不好就這般直白地扯虎皮做大旗吧?
人品由此可見一斑,至少那些年周侗可從未提過金臺的事情,就是盧俊義也不知道金臺是他們的師公。
這時女子眼神落在趙檉身上,她剛纔聽見趙檉說話,又看趙檉站在人羣中間,氣宇不凡,便道:“莫非你就是秦王?看見師叔到來,怎麼不下階相迎?”
趙檉哪肯與她言語,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雲九霄慢慢睜開雙目,上下打量趙檉,女子一旁惱道:“你若是秦王,豈不知師門規矩?門規大於一切,莫要顯擺你自家的身份,都按着師門規矩來纔對!”
就在此刻,四處馬蹄聲響起,剛纔趙檉讓人調兵,五千騎兵已經到來,只是短短几息,就將園子門前圍了個水泄不通!
女子和男子立刻色變,雲九霄深深吸了口氣,嘴角卻露出一抹不屑。
女子衝趙檉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想要背叛師門嗎?師門有五大律條,第一條就是勿論身份,尊師重道,你違反門規是要受重罰的!”
趙檉冷淡地看她:“本王的老師是周侗,老師從來沒與本王提過什麼師門之事,本王從來不知道老師背後還有個師門!”
“你!”女子愣了愣:“這不可能,周師伯不可能不說師門之事!”
趙檉嗤笑道:“別說本王不知道,就算是本王的大師兄盧俊義也不知此事,他此刻就在揚州,莫不是還要將他調來,給爾等詢問?”
女子臉色瞬間變得極爲難看,望向雲九霄:“師傅……”
雲九霄卻依舊鎮定:“周師兄果真未與你提及師門?”
趙檉瞅了瞅他,道:“何止師門,老師共收弟子五人,我與大師兄就只知道小師弟是誰,至於二師兄和四師妹卻連名字都不曉,你們三人過門攀親,本王又哪知爾等是誰!”
雲九霄沉默幾息,道:“既如此,肖雲飛可還活着?”
趙檉道:“此人乃朱勔逆賊從犯,如今大牢裡押着,需帶往東京受審!”
雲九霄道:“放了肖雲飛,老夫轉身就走,不與你再做糾纏!”
趙檉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指着雲九霄道:“匹夫,來到本王門前拿捏姿態,裝腔作勢,冒充本王師門,又縱容弟子逾禮不敬,聒噪生事,還想要了犯人,一走了之?”
女子聞言頓時氣道:“你這秦王不知好歹,師叔駕臨不倒屣相迎,掃榻以待,居然還說出如此大逆不道話語,待回去後我定要稟報師公,將你師門律條罰事!”
雲九霄看了眼四周軍兵,緩緩道:“你以爲靠這些尋常士卒,就能留下老夫等人?”
趙檉呵呵一聲,稍稍向上擡了擡手臂,就見那圍在前方的數百名軍兵,都舉起一物,兩三隻巴掌大小,上面弦筋緊繃,勾着森寒鐵矢,竟然是手弩。
而後面的軍丁更是一層持長矛,一層舉弓箭,足足五千人,便是鳥都飛不出一隻。
雲九霄瞧見那數百隻手弩都對着自家三人,終於變色,任他武功再高,能飛檐走壁,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但對上弓弩包圍下的人海戰術,怕也是難以逃脫,何況還有兩名弟子,藝不如他,他都未必走掉,這倆弟子就更走不脫了。
“你可以試試!”趙檉微微一哂。
“慢着!”雲九霄雙眼寒芒射出:“你如此欺師滅祖,就不怕有一天周師兄知道此事嗎!”
趙檉聞言連瞅都不瞅他,舉起的手便要落下。
“好,我們走就是!”雲九霄眉頭緊鎖:“人老夫也不要了,但你別忘記了,肖雲飛可是你的師兄,你若是殺他,就是叛門之罪!”
“匹夫,敢於本王面前妄談罪過!”趙檉冷哼道:“滿嘴謊言,逾禮滋事,當面衝撞本王,持兇器招搖過市,和判賊朱勔勾勾搭搭,何等大罪?居然還與本王談罪過,還想着要輕鬆離開?”
雲九霄聞言身體一震,擰眉看向趙檉:“你要如何?”
趙檉道:“放下身上兵刃,束手就擒,否則……亂箭齊發,生死不顧!”
“你!”雲九霄死死盯着趙檉:“豎子……敢爾!”
趙檉臉色陰沉,此刻頓起殺心,冷笑道:“老匹夫說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如今還是大宋的天下,豈容你附逆猖狂!”
他說着手就要往下落,卻看雲九霄身形一動,竟直奔園門這邊衝來,顯然是存了擒王的想法,若是不想束手就擒,那抓住趙檉就是唯一破局之法。
趙檉早料到他會有此舉動,可哪有心思和他動手,帶着衆人往後一退,後面的血色先鋒軍就迎上前方,也都拿着弩箭,一輪箭雨就射了出去。
雲九霄看勢不好,主意落空,急忙後撤,但此刻後面箭雨也都射來,他手上瞬間出現一把劍,邊撥打箭矢邊大聲喊道:“住手,老夫願束手就降!”
趙檉眯了眯眼,示意弩手停下,但就是這一輪弩箭射過,場中的男子便已經受了傷,肩頭肋下中了兩箭。
女子則臉色蒼白,若不是剛纔不顧顏面,直接趴倒,恐怕已經被射成刺蝟。
這時杜壆喝道:“放下手中兵器!”
雲九霄咬了咬牙,看向男女弟子:“都放下吧!”
看三人丟掉手中兵刃,杜壆又道:“給我捆了!”
三人立刻被軍兵抹雙肩攏二背捆起,老者閉目不語,男子臉色煞白,女子卻還想言語,但看着四周舉弩士族,眼神中閃過恐懼。
趙檉瞅了瞅三人:“掌嘴!”
丁大蟹和武松杜壆三個上前,一頓耳光輪扇去,丁大蟹打那黃衫女子,邊打邊罵:“惡毒村姑,還痛不痛快口舌了?”
女子兩下便被打得嘴巴紅腫,根本說不出話,接着丁大蟹又幾巴掌,竟然打掉了她滿口牙,立刻兩面腮幫癟了下去,活像五六十歲的無牙老嫗。
趙檉觀看片刻,三個都成豬頭形狀才叫住手,心中琢磨着殺或不殺,他是想殺,但恐日後周侗那邊不好交待。
周侗沒說師門之事,給這些弟子留下回旋餘地,他這邊直接殺光倒是有些說不過去了。
但即便不好殺,卻也絕對不會讓幾個好過就是,想了想叫人從獄中提了肖雲飛過來,四個一起跪在地上,趙檉道:“你們到底和逆賊朱勔有何勾結,若不從實招來,直接砍掉腦袋!”
三名弟子都看向雲九霄,露出急迫神色,他們也不知道雲九霄和朱家到底有什麼關係,竟然派肖雲飛去保護朱汝禮。
雲九霄這時臉龐腫脹,嘴角流血,勉強開口道:“老夫哪裡認識朱勔,只是認得朱汝禮一人而已,那年老夫遊歷東海,興之所至,在海岸演練武藝,他恰巧路過,連聲叫好,想要拜老夫爲師,可老夫看他已經年近二十,骨骼筋脈早就成型,無法再練門派武藝,就回絕了他,沒想到他非但不惱,竟然,竟然……還贈給了老夫十枚金葉子。”
趙檉聞言皺了皺眉,那三個弟子也是露出驚訝神色。
雲九霄繼續道:“隨後他要了老夫住處,說有空拜訪,哪怕學些皮毛也可,老夫看他出手大方,便告訴了他,前陣子他派人送來五千兩白銀,說是想尋求個武藝高強之人保護,老夫就……就讓雲飛過去了。”
趙檉聞言冷笑道:“朱家是何等門戶你又非不知?張嘴師門,閉嘴師門,爲了區區五千兩銀子,就出賣了師門的人品武藝,真個辱沒師門的是你這匹夫纔對!”
肖雲飛這時看向雲九霄,露出不相信神情,沒想到雲九霄竟然是爲了錢,才讓自家保護朱汝禮。
趙檉瞅着幾個,實在看得心煩,殺又不好殺,關起來也沒有用,思索片刻後冷冷道:“各打五十殺威棍,丟出城去。”
尋常人十殺威棍就能打死,至於眼下這四個都是武者,就多挨些,若是死了,那就算倒黴。
一頓棒子打完,四個都趴在地上不動,與死狗無二,隨後軍兵拖着向城外而去,趙檉則轉身回了園子。
隨後第二天商議返回東京,第三天點兵啓程。
趙檉依舊走水路,要去揚州接趙元奴、盧俊義等人。
大軍在城外分開,童貫帶人馬自走,煙塵滾滾北行。
趙檉則去水口坐船,上了長空浩志寧遠神舟,一路揚波,率領後方戰船,浩浩蕩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