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居距離台州很近,距離海邊亦不遠,也就百來裡。
呂師囊雖然是明教大教首,但與教中關係並不密切,加入明教之前他便有許多人馬,響應方臘起事後,更是自號沖天大將軍,效仿黃巢,與聖軍少有來往。
被童貫率兵擊敗後,他帶領幾十名親兵,逃入茫茫大海之中,不知所蹤……
此刻已進入盛夏,不是草長鶯飛的初春暖人季節,酷暑難耐,烈日炎炎,趙檉一行隊伍走得煎熬。
又要四處尋覓方臘蹤跡,又要清除些也不知是方臘軍,還是呂師囊軍散掉的流寇,頗爲辛苦。
待到了仙居城外,縣丞和兵馬都監都得到了消息,出城迎接。
仙居之前失守,知縣被殺死,主簿也死了,童貫收復後就讓縣丞暫權縣事,等待朝廷那邊委派新的知縣到來。
一路簇擁進入,趙檉觀看人文風景。
仙居是古城,不過只是縣治,說不上城高廣闊,壁壘森嚴,但名勝頗多,戰火之下雖然毀去了部分,卻也餘下不少。
仙居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滄海桑田”、“逢人說項”等典故的發生地。
這裡古意盎然,古風醇厚,而且城內城外,四處八面景色秀美,風光旖旎,仿若畫卷。
趙檉落腳仙居縣衙,問了縣丞和兵馬都監一些戰時事和眼下是否太平。
兩人唯唯諾諾,撿好聽的歌功頌德說了一番,趙檉膩煩,揮手將兩個趕走。
隨後他沉思起來,路上並未找到方臘,就像趙楷所說,這種找法無異於大海撈針,對普通人可能還有些效果,但對於方臘這種人物,卻是沒什麼作用。
至於呂師囊,敗走之後也未曾收拾殘軍回來,畢竟大勢已去,想要重起刀兵無比艱難,說不得也就是尋處地方做個山大王小海賊,打家劫舍。
可既然來了,不能輕易就走,仙居風光好,趙檉便打算多住上些時日,等待童貫那邊消息。
趙楷是不必指望,而且他仔細想過,田虎那裡其實方臘不太可能去。
雖然兩人舊識,但是畢竟方臘稱帝,田虎怎能容下他這個聖公皇帝?
所以即便方臘確實按地圖尋找逃亡路線,那大抵還是貴州和洞庭湖這兩處。
歇息一夜,第二天趙檉易了容,換上副焦黃麪皮,然後叫上杜壆、武松,還有白家三兄弟出遊。
至於血色先鋒團,則讓沈飛帶着,與那三千騎兵離城巡查仙居下面的六鎮八鄉,盤檢可疑人等。
在城內看了幾處名勝古蹟後,趙檉率人去大興寺吃齋飯,大興寺千年古剎,東漢興平元年建立,初名石頭禪院,本朝開寶年間,才改名大興寺。
這時戰亂已熄,大興寺前十分熱鬧,各種擺攤賣雜物的,挑擔賣時鮮果子的,搖籤占卜看相的,應有盡有,行人也是男女老少,摩肩擦踵,熙熙攘攘。
吃過飯後,白傲道:“公子,昨日我先於軍馬前方探路,看這仙居東城外好大一片竹林,內裡隱約還有觀廟旗幟等物,公子興致,可去那邊解悶。”
趙檉點頭稱好,一行人直奔東面,出了城門後不遠,果然看到大片翠綠竹林,不知多少裡遠,有酒旗道邊橫斜,林內灰瓦小築,白牆道觀,別有洞天。
走過去見那酒家甚是豪邁,青色磚頭的房屋前,竹木酒篷洋洋灑灑直鋪進林中,足足十幾張桌子,近百副客座,此刻三三兩兩有人飲酒,卻並不喧囂,極具詩情畫意。
趙檉不由讚道:“果然好地方,不愧仙居二字。”
幾人走到那迎風飄揚的“醉中夢”酒旗下方,趙檉忽然腳步止住,看着臂粗旗杆露出若有所思神色。
就在旗杆不顯眼位置,彷彿塗鴉般,有一個小小符號。
這符號不大,不仔細看,甚或對符號陌生不熟,則根本注意不到。
那是一團白色焰火,綠竹皮,白刻畫,惟妙惟肖。
趙檉眯了眯眼,他認得這是明教的聯絡信號,暗想莫非這座“醉中夢”酒家是明教一處殘留據點?
如今方臘覆滅,呂師囊大敗,幫源明教總壇被徹底摧毀,各地分壇也都不再,按道理說江南明教應該散了纔對。
就算還有些餘孽跑在外面,不過零零散散,躲避官兵搜查還來不及,哪裡會進行聯絡?無人組織這等事,斷然不會出現此種聚會事宜的。
這旗杆上的符號並不似舊,看刀口痕跡,是新刻上去的,那就是真的有人在暗中勾連。
但讓趙檉不解的是,這個白色焰火符號的等級不低,不是普通教徒或接引使之類低級使者能夠使用,以白色焰火作爲聯絡符號,怎麼也得是掌旗使的級別。
他望了一眼周邊酒客,並沒人注意這個符號,對於普通人來說,即便看到了這白色焰火,可並不認識,那就不會往心裡去。
趙檉琢磨了下,若說這醉中夢酒家就是明教的暗點,還是有些太武斷,畢竟旗杆立在門外,客人隨意劃上幾下,酒家也不會去管,竹子旗杆又不值錢,遍地都是,可以隨意取材。
“去林中瞧瞧。”趙檉沒管那符號,而是叫上幾人順着竹葉小路往林子深處走去。
他們走後沒多久,從那酒鋪內出來一人,賬房打扮,手上拎着只鐵算盤,看了眼旗杆上的符號,又瞅着趙檉等人遠去的背影,表情一副意味深長。
這片竹林廣邃,裡面不少古色古香建築。
前邊有些神袛小廟之類,都有廟祝主持,倒也不缺香火,上香拜神的百姓三五成行。
繼續往裡走就看到一座道觀,這道觀極大,佔地寬廣,綠竹花木掩映,彷彿世外桃源般所在。
一行人來到觀門之前,趙檉擡頭看去,匾額上寫了“神仙觀”三個隸書橫文。
武二郎性子本不多言,這一路沉默寡語,此刻卻有些忍不住說道:“好大的口氣,居然敢叫這等名字!”
旁邊杜壆笑道:“這又算甚麼,我老家有座道觀,方圓不及此處一半,風景更是一言難盡,二郎猜起了個什麼名字?”
武松搖頭不語,杜壆道:“叫做登仙觀,香火鼎盛無比,據說只要誠心信拜,肯定會登天成仙。”
武松納悶道:“何謂誠心信拜?”
杜壆道:“自是大筆金銀捐贈,與那和尚寺院捐獻功德一般無二。”
武松冷笑道:“我的戒刀就能送人登仙,卻從不須捐獻。”
衆人聞言頓時大笑,便往觀內進。
這時一個小道士出來,放過衆人卻是擋在武松面前,脆聲唱了個“無量天尊”後,道:“這位施主請留步。”
衆人齊看,武松納悶:“何故獨攔我道路?”
小道士道:“施主乃是釋家門人,本觀是道家,施主還是莫進的好。”
原來武松自打江寧穿上一身頭陀僧袍後,覺得寬大舒暢,便再未換掉,反而又弄一月牙金箍圈於頭上,自覺灑脫,看起來就是佛門行者。
他聞言惱怒:“哪個規定的灑家這身衣服不能入觀?”
小道士揚着下巴道:“你這頭陀莫要發火,就是我等前往寺院也是不讓進的,你在何處受的戒?又拜的哪位師傅?連這都不知曉嗎?”
武松頓時有些心虛,他乃是個假行者,何來的受戒拜師?不由伸手摸了摸發上金箍道:“灑家既未摩頂,亦未曾受戒?”
小道士笑道:“原來是個野頭陀,可穿這身就是不能進的,你還是外面等待好了。”
武二郎恨得牙癢,不過此等事情講不出理,又不好把一身袍子甩掉,如今天熱,裡面也沒甚衣物,光膀子進觀成何體統。
趙檉在旁邊把手上描金摺扇打開搖了幾搖,微笑道:“小道長,能否變通?”
小道士瞅一眼:“這位官人,貧道看出頭陀是官人親隨,可觀裡就是此種規矩,我也不好說話,總要觀主纔有權決定。”
趙檉心想,這卻是個伶俐的,便道:“我這邊進了,小道長那邊去和觀主解釋通融便好。”
小道士目光閃閃,看向趙檉並未直接拒絕,而是期艾道:“這……”
趙檉衝身旁的白傲使個眼色,白傲立刻上前掏出兩錠大銀:“我家公子給觀裡捐的福德,還煩小道長去觀主跟前述說通融。”
小道士立刻眉眼含笑,伸手接過銀子,打了一個稽首,改變稱呼道:“信士誠意十足,小道願去觀主面前解釋,諸位還請進內暢遊。”
趙檉點了點頭,小道士又禮一下,接着轉身就走,後面杜壆把武松拉進門,武松看着小道士遠去身影,恨恨地道:“甚麼規矩,我看是銅臭的規矩最大!”
趙檉道:“也不能這麼說,畢竟出家人也是要吃飯生活的,何況此處風景秀美,雖不是真正神仙居所,卻亦世上少見,花錢遊玩,買個安心。”
一行人便往裡面走去,先進了三清大殿,看這觀果然與尋常廟宇不同,三清兩旁陪侍的神仙足有幾十位之多,衆人都難認全,就算是趙檉也有些茫然。
“這觀有些東西啊!”杜壆不由感嘆道。
趙檉點了點頭,這些神仙像有的鎏金,有的粉彩,神態栩栩,並非小道觀裡那種呆滯木訥的泥雕土塑。
往前走又走幾步,蒲團上有善男信女正在跪拜叩首,口中唸唸有詞,無非是祈願平安發財之類。
趙檉看了半圈,帶人想從殿後出去,卻突地一愣,只見那雲紋大柱內側竟然劃了個小小符號。
趙檉摸了摸下巴,不同之前在酒家的旗杆上看到的焰火符號,這是一枚日光符,同樣是明教的聯絡符號。
有意思……趙檉微微沉吟,外面酒家可能是替明教背鍋,但這道觀卻絕對有大問題。
這裡處處奢華,講究信奉,一看就聚斂了無數銀錢,可就是這種地方,在呂師囊佔據仙居的幾個月時間內,竟沒有被破壞掉?
呂師囊的軍隊不比方臘軍,加入明教之前可都是坐地分贓的山賊匪盜,能放任這麼有錢的道觀不搶不奪?
城內的大興寺雖然當下繁華,可裡面卻有不少殿堂焚燬破壞,趙檉他們去吃素齋時都看見了斷壁殘垣,還問了一嘴,爲何不找人修繕。
大和尚答的是,香火供奉錢都被賊兵搶走了,重建殿宇花費極大,怕是得過上兩年再說。
可眼前這座神仙觀……一點被破壞的痕跡都沒有,一點被搶奪過的跡象都不存在,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武松等人不識那符號,只是跟着趙檉走走停停,出後門又去了幾座大殿,個個驚歎闊氣,都說今遭出來此處果然值得,沒看過這麼奢華的道觀,就算各州城內的神霄宮,怕也比擬不上。
半晌來到觀後,只見兩殿之間一株大樹,這樹參天高,枝葉繁茂,碧玉如妝,樹身須三人合抱。
武松訝異道:“何種樹長這這般大,竟從未見過?”
白傲道:“二郎不識,此乃褚木,世上罕見,若不遭雷擊,可以無限生長,旱澇蟲災不能毀。”
趙檉也擡頭看,只見樹冠如巨大傘蓋,遮天蔽日,彷彿翠雲,心中暗想如此高大,恐早晚難逃雷打。
他心中記掛明教,便繞着樹看,果然在那樹幹上也發現一枚符號,這符號模糊,他辨了辨,認出意思後,叫上衆人走進後面殿內。
這卻是座供奉太乙救苦天尊的大殿,趙檉在裡面轉悠,果然又在一顆柱子上看到了符號,是一枚月光符。
這月光符下面還有些雜符,趙檉仔細瞧了瞧,嘴角露出笑意。
這神仙觀確實有大問題,這裡是一處明教據點,那月光符下面的雜符代表着三更天的意思。
夜晚三更天,太乙救苦天尊大殿,可以接頭。
不過這顯然不是給趙檉準備的,至於和誰接頭,趙檉一時半刻也猜測不出來。
畢竟明教已經打散了,江南沒有哪處分壇還存在,這種級別的聯絡不應該還有,但看聯絡符號和神仙觀的規模,又不似下面普通殘餘教徒之間勾搭連環。
那白焰符就不是普通教徒能畫出來的,還有日光符,月光符,這都至少是掌旗使纔有資格留下,可掌旗使這個級別,不說死的差不多,剩下的也都藏匿起來避禍,此刻風頭正緊,怎麼可會膽大包天私下聯絡?
“走吧,出去再說!”趙檉淡淡地道。
衆人一起離開神仙觀,隨後又在竹林裡的其他廟宇轉了一圈,這時太陽已經西下。
出了竹林,來到外面“醉中夢”酒家門前,趙檉微微眯了眯眼,此刻那竹篷下方的客人竟然比之前更多。
白傲疑惑道:“天色已晚,城外又無住宿之地,哪來的這些酒客?到時進不了城,好去何方住宿?”
趙檉微微沉吟,隨後笑道:“我們也過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