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大火燃燒,便是將一切草木遮擋都焚了殆盡,露出個個峒洞入口……
方臘坐在峒內皇宮,召集僅存的大將計議對策,上次他在杭州斷臂強行下城,受得重傷未愈,周身武藝十不存一。
此刻他不穿龍袍,臉色灰敗,瞅衆人道:“朕自起兵以來,沒料能有此敗,宋軍已攻破各處險要,圍困幫源,如今又放火燒山,雖不至於焚死洞中,但如此下去何時事了,衆位卿家可有甚良策說來見聽?”
下方面面相覷,無人有對答之策,陳箍桶只好接口:“陛下,如今山口失守,宋軍聲勢浩大,我聖軍實難抵擋,依臣之見,陛下不必空守此彈丸之地,坐以待斃,當趁着天色晚暮,宋軍守備懈怠,乘機殺下山去,然後收攏失散人馬,火速轉去仙居,聯合呂師囊,再興大兵報仇雪恥!”
方臘聽了心中傷感,萬分悔恨道:“當初我若信呂軍師良言,離杭州去攻江寧,哪能遭此慘敗!想起此事,悔恨交加,辜負了呂軍師匡濟之誠。”
他說罷,二目垂淚,不住地搖頭嘆息。
“陛下不要灰心。”陳箍桶安慰道:“昔日劉邦數敗於霸王項羽,後用韓信十面埋伏之計,九里山一戰而成帝業,勝敗實乃兵家常事,陛下莫以勝而驕,莫以敗而餒纔對。”
方臘點頭:“此次兵敗教訓,朕當銘刻在心,以後大事還望太師教我。”
陳箍桶道:“還請陛下放心,只要能殺出重圍,便是再起有望,此時正值天下動亂之際,機會無窮無盡,就看豪傑壯士是否覺察!”
隨着議事結束,天色轉黑,外面大火漸熄,陳箍桶叫方傑、章虎在前面開路,司行方、厲天閏護住兩翼,王寅、魯樑斷後,自家則與童山、童谷、洪天渠、姚金州、方肥、在中軍保護方臘、邵玉仙和文官衆人。
然後他又下令部署疑軍,共計六路,打算分頭突圍出峒。
隨着外面山火漸熄,數處峒洞出口如同潮涌山崩,連中軍帶疑兵一起殺了出去。
只見方傑手挺方天畫戟,衝鋒在前殺開一條血路,章虎舞動大砍刀,左劈右砍,如風掃落葉一般,殺得宋軍連連後退。
方臘突圍這處峒洞乃王渙、馬公直巡查,兩人立刻縱馬帶兵來截,卻被方傑、章虎一陣殺退,二個抵擋不住,紛紛閃向兩邊,從中放起羽箭,頓時方臘軍死傷無數,方傑、章虎依靠悍勇衝出重圍,直奔後山口。
二人帶餘軍倉促奔走開路,忽然從右山上衝下一股宋軍,爲首宋將使三尖兩刃刀,卻是涇原路副將吳玠,彼此混戰一場,各有損傷,方傑、章虎無心戀戰,奪路奔走。
方、章二將一路好殺直到後山口,擡頭向前看去,不由心中大叫聲:苦也!
那山口不知何時竟壘起了石牆,上面宋兵成行列隊,左邊廂山風飄起一杆旗,模糊可見旗上書了一個斗大的“童”字,原來卻是童貫早料到他們可能突圍,派兵將此路堵死。
章虎性急,一心要闖關過去,對方傑道:“方將軍,你在後面接應,看我先去闖他試探!”說罷,回過頭來就要招呼軍丁搶關,可這一回頭不要緊,卻驚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中軍人馬此刻還沒有衝過來,前軍只剩一千餘人跟隨,黑燈瞎火,亂軍之中,兩人根本沒有注意到此事,頓時心中惶恐,不知如何是好。
方傑猶豫道:“中軍大隊人馬陷在裡面,聖公和娘娘、太子都在,我們搶得此關又有何用處?趕快回去接應中軍要緊!”二人急忙撥馬,想從原路殺回。
石牆上守將見賊軍並不攻關,反而退走,不由盡使強弓硬弩、站在高處用箭亂射,賊軍中箭帶傷者不少,方傑、章虎慌忙退走。
兩人在半路又與吳玠遭遇,小戰了一場,手下只剩得四、五百人,不敢在正路上奔走,領着殘兵奔曲徑小道回去。
走不知多遠,隱隱聽見前方喊殺連天,轉過一個山樑、山凹裡有無數的宋兵正將方臘君臣團團困住。
只見爲首的宋將提刀躍馬指手劃腳,周圍的喊叫聲連成一片:“活捉方十三,不要跑了賊酋方臘……”
大將司行方此刻斜袒露背,手舞長刀左砍右殺,前隔後架,只是遮護不住,急得滿頭大汗。
方傑、章虎見狀不敢怠慢,領軍卒旋風般衝過去,口中高喊:“官賊不要逞強,休要傷害吾主!”
他兩人一杆方天畫戟,一柄大砍刀,當先往人口稠密處殺來,宋軍只顧擒拿方臘,卻不提防背後有人偷襲。
方傑、章虎一陣戟刺刀砍,殺得對方盔歪甲斜,紛紛後退,閃出開一條道路。
二將殺到中心,見方臘、邵玉仙、太子方書等人都在,方傑連忙道:“聖公,後山口已被宋軍領兵堵塞,難以突破,不如收攏人馬向旁側突圍較好。”
方臘聞言,不由望向陳箍桶,陳箍桶長嘆口氣道:“如此也罷!”遂傳令中軍向旁側突圍。
方傑、章虎仍然在前面開路,童山居左,童谷居右,洪天渠、姚金州斷後,陳箍桶、厲天閏、司行方、方肥等俱在中軍,保衛方臘、邵玉仙、太子方書和些文官。
方傑、章虎在前面殺開條血道,透出重圍,一應人等慌不擇路,踐踏着屍體血水往前奔走,這時天色漆黑,山野難辨方向道路,追軍已被遠遠甩在後處。
到了旁側,早就沒馬行之路,方臘君臣立刻捨棄了坐騎,仗着武藝步行只走山道,不知跑了多久,便遠離幫源峒燒山着火之地,聽得後方追兵聲音已經漸弱不聞。
此刻他們腳下這座山,藉着微微月色只見古鬆虯枝,盤盤旋旋,遮天蓋地,十分函靜。
方臘和衆將兵頓時覺得疲勞全涌上來,走進古松林,裡面現出一座小廟,門楣上大書“廣生廟”三字,二扇門上草書對聯一幅:一代興亡觀氣數,千秋古宇壯湖山。
進了山門,走過天井,迎面三間小殿,中間塑青帝金身,兩邊文武輔臣早已殘足斷臂,色採剝蝕,難以辨認。
陳箍桶道:“將塑像殘跡清出,殿面打掃乾淨,大家一起休息。”
片刻後,方臘倒在神案下面昏昏睡去,太子方書目光呆滯,二皇子方毫也餓得哇哇直哭,沒奈何,皇后邵玉仙只好拿出幾顆杏梅果子來哄,隨後也靠在柱旁歇下。
此刻衆將兵卒個個疲勞,都在山門之前與松林內露宿。
卻還沒有睡上一個時辰,衆將在朦朧之中聽得殺聲四起,鑼鼓齊鳴,燈籠火把一齊照亮,一片聲地高喊:“不要走了反賊方臘!要抓活的!”
遠處無數的宋兵這時圍了上來,衆將從睡夢中驚醒,慌得人未及甲,各拿兵刃迎敵。
西軍六路先鋒官王淵當先殺來,手提青龍刀直闖廟門,司行方夢中初醒,急切間伸手沒摸到兵器,不由從小卒手中奪過一把鋼刀,攔門而戰,高喊:“陛下,快醒來,官賊殺上來也!”
王淵揮刀來砍司行方,司行方奮起神威,只三、五個回合,殺得王淵連連後退,不敢上前,便指揮軍兵上前羣戰司行方,司行方彷彿魔神在世,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揮舞鋼刀殺得宋軍屍積山門,不一會工夫,鋼刀已經砍毀,但大宋西軍也殺出了兇性,仍然不退。
司行方拋棄缺刀,綽起兩個宋兵屍體奮力抵擋,西軍兵丁換上丈八長矛向裡面亂戳,司行方躲閃不及身中十幾槍,血流遍體,依舊死死據守廟門,高聲喊叫:“陛下,趕快走,官賊……“一句話還沒說完,又是一槍溯來,正中前心,從後透出,頓時倒於地下,血涌如注。
過了幾息工夫,宋軍見司行方確實已死,王淵這纔來看,冷笑道:“這個賊將,真是了得,殺了近百個精兵勇士,莫不是漢朝樊噲再生?可惜明珠暗投,倒真是可惜!”
他分開屍堆進了山門,走入神殿看裡面空空如也,原來這廟有隱蔽後門直通於外,此刻天黑難以覺察,方臘竟已從後面逃走。
王淵見狀大怒,出得廟來,下令將司行方屍首懸掛在廟前旗杆上,放一把火將這座廣生廟燒做了白地。
方臘率殘部倉皇奔走了一陣,也不知到了哪裡,就見前面又有一軍擋住去路,爲首幾員宋將一齊喝道:“反賊方臘可在隊中?留下反賊方臘,其餘不問,任爾逃生!”
方臘根本不知來者何人,就聽一旁厲天閏罵道:“你們這些趙宋走狗,哪怕千刀萬剮,都不消吾恨。”
言罷之後,他立刻與方傑、章虎、童山、童谷一起上前拼殺廝鬥,兩軍混戰起來。
方傑只五、六個回合,一戟刺中前方宋將,帶出一團肉,鮮血流淌下來。
“痛死我也!”這宋將大叫一聲撤腿逃走,方傑追上想要刺殺,卻被宋軍拼死救了回去。
就在這時又上來一人,叫道:“反賊休走,涇原路種彥崇在此!”
方傑也不搭話,兩人戰做一團,此刻已經是殺瘋了眼,根本辨不得誰是誰人。
那隊裡陳箍桶低聲道:“聖公抓緊趕路!”
方臘點頭,便趁着混亂,且有兵將掩護再次上路,不敢走正道,只是摸黑往樹林裡鑽去。
走了一程,後面只有童山跟了上來,方臘詢問隨駕人數,陳箍桶回道:“多說只有五百來人,還有不少彩號,方傑厲天閏等已經不知道失散在何處。”
方臘聽罷,長嘆一聲:“二十萬大軍損於一夕,何敗如此之速也!殘剩軍丁可能再走?不妨找地暫歇片刻。”
陳箍桶知道他身上有傷,武藝失去許多,難捱勞累,但卻搖頭道:“雖然將士們疲乏,但時已子夜,若在此捱到天明,必被宋兵拿獲,不如再過兩個山頭躲避一夜,尋找一些東西吃,等明日夜間繼續撤走。”
方臘無奈道:“任憑太師作主,只是朕有些飢餓疲勞了。”
陳箍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繼續指揮趕路,君臣人等此時連山野荒徑也不敢走,只是撿沒路的地方開闢,翻山越嶺,踏着鬆莽往遠處而行。
這幫源峒四周山面十分寬闊,分六都、七都、八都,每都就是一條山谷,長三、四十里。
君臣翻過了兩座山,到了六都,按照記憶直往嶺下嚴家溪去,當前天黑如漆,根本分不清方向,只是憑藉感覺行走,一直摸進溪灘上,才隱約見到前方竟然有營盤存在。
他們“沙沙”腳步聲此刻驚動了營哨,立刻有小卒大喊:“誰……不好,有賊人劫寨啦!”
隨後“噹噹噹”地篩起鑼來,此營竟是折可存的臨時營盤,他暗受趙檉命令,沒有派全部軍兵參與圍攻峒洞,而是留下一半人在外圍守株待兔,此刻將官都聞聲而起,手提長槍大弓出了帳篷,各部軍卒一齊鬨動,向着有聲響的地方追殺過去。
方臘君臣直驚得三魂蕩蕩,七魄悠悠,才知道是走錯了路頭,只得且戰且退,真是惶惶如驚弓之鳥,忙忙似漏網之魚。
不過好歹是黑夜,方臘也沒有穿戴龍袍,這些軍將沒辨出方臘身份,只道潰逃賊軍,追殺一陣看山險地惡,不能識途,唯恐埋伏,便撤走回去。
經過這場追殺,方臘君臣只剩下一百餘人,其餘不是在黑夜中失散,就是被宋軍砍死,至於那些攜帶的文官,早不知道丟去了哪裡。
吃了一塹,又長一智,方臘等人這回連蛐蜒山地也不敢走,只硬着頭皮往山林深處荊棘叢裡鑽跑。
在荊棘裡鑽了半個時辰,方臘長吁問道:“太師,這是哪裡?”
陳箍桶辨別一下答道:“已是七都源裡附近,距八都出山只有五、六十里路遠。”
方臘聽罷,忽然鬆口氣道:“好了,好了,真是天佑,這回有藏身之所了。”
衆人聞言又驚又喜,一齊道:“陛下有什麼好地方?說了我們且去躲一躲。”
方臘道:“離這裡不遠有險惡之處,在密林深澗半壁上有一石窟,內常有豺狼虎豹棲息,一向人跡罕到,當年我進山打大蟲的時候,到洞內歇過,那裡沒有人敢去,又頗隱秘,倒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衆人聽了喜出望外,一齊道:“陛下洪福齊天,自有神人護佑,化兇爲吉,趕快到那兒去歇上一歇。”
方臘仔細地看了看山勢,又想了想,用手指着遠處對陳箍桶道:“石窟應對面那座山上,進去時要小心,不要叫狼蟲虎豹傷着纔好。”
陳箍桶道:“那是自然,就是有猛獸,擒拿殺了,正好燒熟充飢。”
一行人跟着方臘到了對山,觀看真好一座險山,仰頭不見頂,半截沒雲端,要想攀絕頂,難於上青天。
君臣互相攙扶,扯藤附葛先往上爬,然後順着懸崖石縫下去,到底下一看,果然有個石窟。
石窟上綠樹如蓋,左右白霧濛濛,陡壁上長着一棵奇鬆掩蓋着窟口,兩側紫藤盤盤繞繞,山桃野杏枝葉繁茂,好似個天生的仙人洞府,衆人一齊道:“好地方,果真好地方!”
待要進去之時,方臘卻把手一搖:“且慢,這裡是豺狼虎豹棲居的地方,豈能輕易進得?須先把野獸驅趕出來再說!”
童山拾了塊石頭,“啪”地扔進石窟,只聽“噗嗤、噗嗤”從裡面飛出幾隻野鳥,又有一羣斑鳩,接着,“嗥、嗥”一陣子狼叫,從窟內躥出十來條惡狼,閃着一雙雙綠光眼睛,望着衆人手上槍刀,一陣子仰首長嗥,便跑去石崖別處了。
方臘又使人向裡繼續試探,只聽靜悄悄再無動靜,這才費力進了洞窟。
卻見這裡面別有洞天,清涼襲人肌膚,上方還有滴滴嗒嗒的泉水,衆人立時一頓飽飲。
“剛纔野狼難打,誰身上還帶得食物,拿出來分吃。”方臘皺眉道。
衆人聞言個個面面相覷,半晌沒有說話,打了幾天仗,幫源的糧草耗盡,就算突圍時身上有帶乾糧的,也早在路上吃掉了。
“唉!“方臘嘆了一口長氣,坐於石上,雙目有些無神發呆,也不知心中在思想些什麼事情。
隨着東方泛白,漸漸蒙上一層薄薄的透明紅紗,有人在石縫裡掏出些野鳥蛋,又有人採來還沒有硬核的野杏兒,君臣百多人這才裹腹,增添了不少精神。
隨後又喝了許多泉水,便都躺在地上休息,周身的疲乏,還有精神的倦頓讓他們沒用多久便呼呼睡去……
西軍六路和趙楷的三路軍,早就佔了幫源洞,殺死賊軍無數,童貫下令搜尋方臘君臣,結果一無所得,這時才傳過消息,說方臘帶人混於亂軍,往西南山中跑了。
童貫於是傳令,堵住各處峒口關隘,不要放走一個人,從幫源向西南追尋,處處都是搜山的宋軍。
卻說西軍六路先鋒王淵帳下偏將韓世忠,自持勇力,請命領兩千名精壯兵卒往遠處搜山,尋來尋去,沒見到方臘君臣半個影子,不覺頭大如鬥,這時有隨身小校過來獻計:“將軍如此搜山,恐難尋得方臘,屬下想這方臘不會藏在平常山谷,一定是躲在人跡罕至野獸出沒的地方。”
韓世忠聞言覺得有理,思索一陣兒後,手提大刀在前開路,專門往深澗野谷裡搜去。
也不知去到多遠,待走入一座叢林,看前方有山中獵戶房屋,韓世忠讓人敲門詢問。
那門打開,探出一個婦人腦袋來,只見這婦人披頭散髮,蓬頭垢面,穿一身粗布衣裙,盡是補丁,一雙蒙幫布鞋張開了鮎魚嘴,腰繫麻繩。
婦人看他們穿着軍衣,有些懼怕,退後一步呆呆愣愣道:“你們找誰?”
韓世忠不待囉嗦,從身上摸出一錠銀子給過去道:“我來問你,你可知這山裡有什麼荒野險惡去處?”
婦人拿過銀子,猶豫說道:“險惡去處倒是不多……這裡往西去三裡遠,有一谷澗,裡面虎豹出沒,餓狼成羣,毒蛇攔路傷人,從來沒有人敢去過,你們要去,從這裡一直走,翻過脊嶺下就是。”
韓世忠聽罷大喜,剛要帶人走,小校在旁低聲道:“將軍,要不要……”說罷做了個回身砍殺手勢。
韓世忠看了眼那婦人,搖了搖頭,隨即就領軍兵遠處攀上脊嶺,下去後不多時便到那澗谷,從上往下一看,卻是端得險惡:
黑古隆冬不見底,竹茂林密噴煙雲。
狼嗥虎嘯萬山應,鷂鷹盤旋霧靄中。
他倒吸口涼氣,也不敢催軍快下,可即便小心卻依舊有人被毒蛇咬傷,片刻就死,又有豺狼虎豹在路邊偷窺眈眈。
這時有小卒進言:“將軍,屬下看這谷不用去,此處嶺上嶺下毒蛇猛獸如此之多,谷中就更多了,方臘就是藏在這裡,也早已葬身獸腹,將軍何苦冒此危險?”
韓世忠聞言冷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下東海,何擒蛟龍?你知道什麼,我早就看出,這嶺上的毒蟲野獸都是從谷裡趕出來的,才匯於外面上方,那裡面必有賊人潛藏!”
他提刀在前,牽葛扯藤先下,令軍丁持弩在後方掩護,只看這谷裡雜木叢林遮天蔽日,蒿草沒人頭頂,腐枝敗葉又深又厚,到處散出一股濃濃的溼黴味,野鳥看有人來,啁啁啾啾,一陣亂鳴,黑壓壓地飛起,在頭頂上盤旋,在敗葉上行走,只能聽到“唰唰”的響聲,雖然對面,卻難見人。
走不多遠,看處半壁,下面長滿了鬆杉竹木、野漆山茶,雜處其間,盡頭乃是一小片蒿草地,被什麼東西盤倒一片,再往前露出黑鼕鼕的半個洞口。
韓世忠臉上露出笑容,低聲道:“那洞前一看便是人壓,並非走獸所致,方臘君臣必定藏在裡面,這是我等官運到了,捉住方臘,朝廷賜官賞銀,都有好處,你等片刻定要勇猛向前,不得後退,才能得此大功。”
軍兵盡皆稱是,韓世忠和羣兵緩慢溜下石壁,隨後小心往裡聚集,看人下得差不多,他派出十個小卒前方試探。
這十個小卒各拿盾牌遮住身體,膽顫心驚躡手躡腳地挪步往洞裡去,只是不大一會工夫,裡面竟傳來慘叫之聲。
隨後就見十來個血淋淋的腦袋就象皮球一樣從裡拋出,韓世忠怒道:“箭弩開路,我倒要看看什麼賊人如此厲害?”
他說罷右手提刀,左手握盾,親自押着軍兵向內。
只見洞裡面光線暗淡,深處壁間盡是狼牙怪石,一條蛐蜒通道彎彎曲曲。
軍兵用盾牌護胸往裡面走,忽然,洞壁前方暗處有人伸撓鉤把軍兵搭住,平空扯起,再有人用鋼刀在項下輕輕一挫,一顆血淋淋的頭便割了下來,提在手中,丟了出來。
韓世忠冷哼一聲,指揮弓弩齊射,頓時慘叫不止,顯然射死不少暗處賊軍,就這時一個身材寬大,身着赭衣,赤面短鬚之人,手擎長刀,衝了過來,劈腦就砍。
韓世忠撩刀來架,誰知此人拳腳奧妙,上面使刀,下面使腿,一個騰空飛腳又踹來,韓世忠也不戀戰,後退回去,呵斥道:“來者何人?”
“狗官,認得童山否?叫你嚐嚐厲害!”那人說着又衝上前來,韓世忠怒吼一聲,飛起右腳,正踢中這童山手腕,那長刀頓時脫手飛出。
韓世忠此刻手臂一頓,手上兵器飛射出去,扎中這童山胸窩,只聽“啊呀”一聲,這人倒在塵埃,後面的小兵立刻上去,將他亂刀砍死。
這時前方阻路的根本沒有太多人,且還邊打邊跑,韓世忠指揮軍兵追殺上前,片刻全都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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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他想了想,衝內大喊:“反賊方臘,到此地方,量你也無能爲也,何不投降還能保全性命?”
裡面並無人答應,韓世忠皺眉剛要讓手下繼續試探前進,就聽有人喝道:“趙宋狗奴,看我殺你!”
就聽“嗚”地一聲,從洞中裡面飛出一石,韓世忠急忙歪頭去躲,但哪怕他武藝不凡反應迅速,卻還是被打在頭盔旁邊,頓時腦袋嗡嗡亂響,鬢角也被擦出血來。
跟着洞裡走出一人,卻是一身布衣,五十左右年紀,相貌平凡如農夫,手上提着一口淡灰色的單刀。
韓世忠自身拳腳不錯,眼下正是年青力壯,不說兩臂一晃有舉鼎之力,卻也不遜色那些一流武藝。
但他既號潑韓五,便不是那種不知變通,只曉堂堂正正對敵的迂腐之人,看眼前這平凡相貌賊將剛纔飛石便可傷他,又單身就敢阻敵,不由向後退了一退。
前方這人不是旁的,卻正是陳箍桶,如今一路而來將兵不是戰死,便是失散,方臘又領到此處只說安全,沒想竟被宋軍找到,哪怕他乃宗師,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只得出來迎敵。
韓世忠帶兩千先鋒兵,若是在外面陳箍桶縱然打不過亦是有機會走脫,可方臘領來這處,哪裡有二個出口,洞壁不高,左右騰挪費力,一身武藝能用出半數就已是萬幸。
韓世忠緊盯陳箍桶,揮了揮手做了個衝鋒手勢,後面軍丁便使勢往前搶去,陳箍桶刀護身前,緊貼牆壁彷彿暗影,意欲從這軍中殺出一條血路衝出。
卻不料韓世忠根本就是騙他,他手下人早熟悉這些虛實動作,前面假意衝去,卻忽然都一矮身,後方軍兵手弩齊發。
這手弩只要預先裝好箭弦,幾乎就是瞬發,根本不似弓還要做出彎射動作,更不是綠林中的尋常暗器速度可比。
只看數道寒光,在洞內劃出銀亮,“嗤嗤”亂響,向前射去。
手弩箭矢短小飛快,山洞寬度有限,若是外面,哪怕再利之器,陳箍桶閃避不在話下,但這洞內卻只能揮刀迎擋。
他本來就中了韓世忠假衝之計,但畢竟乃是宗師,雖不能騰挪,居然只憑手上灰刀,就把弩箭全部打落。
韓世忠頓時驚呆,知道遇見高人,可他帶的兩千先鋒軍一半身上帶有手弩,便是放完一輪低下身裝箭,後面的立刻繼續。
陳箍桶把手中刀舞得風雪不透向前衝來,他心中清楚,若原地不動早晚力竭被射殺,只有衝進宋軍之中才有機會逃脫。
可弩箭實在太過密集,這弩箭每名先鋒軍身上最少三支,這三支也足能射上幾十輪,於這狹小山洞,根本不是人力可擋。
眼看着第五六輪弩箭放出,陳箍桶刀如迅雷疾風,揮打得滴水不漏,韓世忠心內有些惱怒,怎肯退卻,只是命加速射弩,前軍射完立刻低身,後面馬上再射出。
這卻是如暴風驟雨一般,哪怕陳箍桶乃是宗師,也抵擋不了這樣密集射擊,何況這弩箭支支帶力,想要全部拍打下去,不是隻要眼疾手快,聽聲辨器就可,還要使盡氣力。
待得只距離前方一兩丈餘,眼看就能殺進宋軍隊列中時,“噗”地一聲響,終是有一箭破了他灰刀防禦,射在他腰肋之間。
陳箍桶身子微微一顫,就這瞬間的滯抖,手上刀便出現了毫釐之差,立時擋弩箭不住,那根根箭矢鑽了進來,射得遍體皆是。
陳箍桶瞪大雙眼,嘴角顫了顫,似是想要說些甚麼話語,卻又是一輪弩箭射過,他哪裡有氣力撥擋,這些弩箭立刻將他射倒在地。
韓世忠見狀抹了一把額頭汗水,知是賊軍重要人物,急命人割下首級,隨後從身旁小校手上奪來鋼刀,向前揮起喝道:“都隨本將捉拿方臘賊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