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江寧外城江東門忽然打開,方七佛軍長驅直入。
江寧西城大亂。
子時兩刻,江寧內城太平門也同樣打開,一時賊軍不再遮掩,在太平門下匯聚人馬後,直接往內城衝去。
江寧內城大亂。
子時三刻,太平門下過來一隊人馬,藉着月光火把,可見一面素白色中間燃燒着火焰的帥旗,上面書寫了一個大大的方字。
隊伍前面,兩個人正在客氣寒暄,其中一人頭戴望日朝陽盔,身披金鎖連環鎧,胯下一匹閃電紫騮馬,得勝鉤上懸着一口九鳳明光刀,神色如晨曦白露,看不出具體年紀。
另外一人則頭戴玄青搶月盔,披着暗夜奪星鎧,一匹大肚子紅馬旁掛着杆黑日滅芒槍,焦黃的面色,好似葫蘆皮一般。
兩人有說有笑,氣勢不凡,身後兵將皆眼含敬畏,不敢貼後緊跟,只隨着一起往內城而去。
但就在過了太平門,又行十幾步遠的時候,見那焦黃麪皮之人忽然道:“不知左使的蒼穹變練到了第幾路?”
神色如晨曦白露之人聞言微微一愕,似是沒想到對方竟問出如此唐突的問題,畢竟與對方還不算太過熟絡,詢問武藝深淺實在過於失禮,他不由微微沉吟。
可就在下一刻,驚變陡生,就看那焦黃麪皮之人忽然毫無徵兆地一拳打了過來,這一拳竟然直奔他的胸前。
這拳如流星,大氣堂皇,拳即是權,彷彿君臨天下,勢不可擋!
趙檉並非不想使用兵器偷襲方七佛,只是這世上的任何兵器都沒有手靈活,沒有手多變,且他與方七佛距離很近,若是要使兵器立刻便會被對方發覺。
他的莫邪短劍這時並不在袖內,頂盔摜甲之下,手腕處有暗金護手,無法把短劍從袖中刺出,此刻這劍卻是懸在了腰上。
如此近的距離,又是直接用拳,趙檉勢在必得!
而就在他出手的這一刻,後面隊伍裡有一半人也緊跟出手,抄起兵刃攻擊向方七佛帶來的人。
這隊伍本就是兩者各自帶的,有方七佛的人,也有趙檉的人,方七佛手下衆將此刻不全在身邊,有在外城的,也有前方打頭陣的,隊裡能征慣戰的其實不多。
但趙檉這邊帶頭的卻是杜壆!
杜壆蛇矛揮舞,只是瞬間便把那爲首的武將直接挑在馬下,在對方隊伍還沒反應過來時,便衝殺進去,直接打了個對方措手不及!
而前面趙檉的拳頭眼看就到了方七佛胸口,這一記霸拳,他用上九成九的力量,就是存了必殺的心思,哪怕方七佛此刻着甲,胸前有護心寶鏡遮擋,卻也要轟碎那寶鏡,置對方於死地。
可就在趙檉的拳距離方七佛胸口只有半寸之時,就看方七佛腰肋間忽然扭曲起來,隨後猛地向後縮了回去!
蒼穹變!
這是明教最利害的武藝,蒼穹變可以改變身體骨骼筋絡的位置,可以用違反常理的方式,躲避一切必殺的攻擊,向來只有教主或者光明左使纔有資格練習。
可趙檉早就料到方七佛會用蒼穹變,所以他的臂膀忽然之間爆漲了三寸,同樣使出蒼穹變。
這一拳依舊不離方七佛胸口,可就在這個眨眼變化的空當,方七佛已經徹底動了起來,他的一隻拳頭竟然擋在了胸前。
“李右使!”方七佛雙眉聳起,神色間彷彿蒼老了數歲:“何故偷襲?”
他此刻心中十分震驚,光明右使李飛沒有理由殺他,這幾日他心中重新覆盤一遍,着重想了李飛有無理由欺騙於他,但真的沒有,所以這才大膽率軍入城,可眼下李飛卻要殺他!
兩拳瞬間交接,趙檉是不遺餘力,方七佛卻是倉促抵擋,但是……卻擋住了!
趙檉神色頓時就是一變,宗師!
方七佛居然是宗師?!
趙檉不是沒有想過方七佛可能是宗師,但宗師又如何?他武藝又非去年對戰李助時可比,近一年時間過去,他的武藝自然也大有精進,便是對上宗師,未必不會偷襲成功!
他是看到方七佛空着雙手,沉吟之時突然發難,就算方七佛有幾路蒼穹變可以應急,但他也同樣會蒼穹變,甚至他已經練到了第六路,方七佛的蒼穹變未必夠看,難以躲過自家拳頭。
可是方七佛竟然也會拳法,而且這拳法……
趙檉臉色有些不太好看,方七佛的拳法極其古怪,明暗兩勁兼備,這是他從未遇過的。
他的霸拳乃是走陽剛一路,說白了就是打得明勁,而之前遇到的神龍九變陳凡的拳法卻是走陰柔一路,打得暗勁,後來問過麗雅娜扎,那拳是海天一刀陳箍桶的絕學,喚作凡拳。
可此刻方七佛的這一拳卻是明暗交濟,陰陽兼備,於力量之上完美無比,根本沒有破綻可循。
七生七死拳……趙檉腦中冒出了這個名字,這是明教之內僅次於蒼穹變的武藝,甚至比蒼穹變還要詭異刁鑽。
蒼穹變整套七路沒有人練成過,但第七路畢竟是想象,至少創造這門武藝的明教高人,把前六路都圓滿達到了。
可七生七死拳不同,這門拳術同樣是七路,但第七路並非想象,而是完整拳法中的最後一關,包括創造者外,卻是還有人練成,可一但徹底練成卻沒人能活過七天。
每一路拳法都是一生一死,很多人都倒在路上,可哪怕練到第七路,卻結局更慘,不練成還好,徹底練成了最多隻能再活七天。
這不是拳法,這根本就是生死關,所以這門拳法又被稱爲生死拳。
明教中練這門拳法的人極少見,就算是蒼穹變,還有每一代的教主和左使練習,這七生七死拳卻是幾十年能有一個半個人嘗試就不錯了,這根本就是死拳,練不成要死,練成了還要死,誰沒事也不會主動找死就是。
這也是趙檉雖然知道方七佛綽號七生七死,卻沒往這種邪門拳法上想的原因,並且麗雅娜扎也沒有說過方七佛有練成此拳。
還是草率了!宗師、七生七死拳、方七佛!
趙檉深吸口氣,他以剛猛無儔霸拳全力打對方倉促抵擋的七生七死拳,絲毫未建功不說,自家手臂竟然隱隱作痛起來。
好厲害的拳法!
趙檉見一擊不成,早將黑日滅芒槍提到了手上,口中喊道:“左使莫要怪某,只要殺了左使,某就可接管全部聖軍人馬,立下奪取江寧的大功,事後必然晉升爲左使,以後便是下一任聖教教主!”
方七佛聞言驚疑不定,也不知道趙檉所說是真是假,只是他找不出這右使李飛殺他的旁些理由,這時倒也信了八分,若說爲了權利官職,功名利祿,父子還有反目,兄弟還有相殘,何況他和李飛並不算熟。
一想到此,方七佛已是怒火中燒,喝道:“好賊子,明教焉能留你這種人品敗壞的教首,今日我便清理門戶,殺你在此!”
他這時將九鳳明光刀也抓了起來,可未待出刀,趙檉卻早已是分心一槍刺來。
馬戰與陸戰不同,中間有騎術的考較,有純粹的力量加成,與步戰那種展轉滕挪,依靠自家身法與招數精妙勝敵有很大的區別。
馬上對戰使不出太多花哨,因爲雙腿需要馭馬,所以招數上也沒法使得太過複雜緊密,但有兩點是相通的,那就是力量和速度。
馬戰打的就是純粹的力量和速度,方七佛身爲宗師自然是不缺這兩點,不過可惜的是,此刻他身下戰馬限制住他,他的馬術一般,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但與從小就玩馬的趙檉比起來,就不是一星半點的差距了。
趙檉的馬術有多厲害?大理皇子段易長就是玩馬的高手,可上次和趙檉賽馬,卻依舊一敗塗地,而方七佛的馬術和段易長相比,又是遠遠不如。
可他是宗師,在馬上比鬥有雖坐騎限制,但若對方與自家差不多,他依舊能靠着宗師武藝壓制,但趙檉的馬術實在高過他太多了,在馬上他又使不出七生七死拳或別的短兵武藝,所以幾合下來並未佔到一絲一毫便宜。
只見趙檉手上的黑日滅芒槍,彷彿一條出海蛟龍,崩挑刺掃撥,使得追風逐電一般,槍乃百兵之賊,用得就是個刁鑽詭變,一時間竟是出招多過招架,看似佔了上風。
他這時忽然使出一招夜叉探海,往旁撥出方七佛的九鳳明光刀,隨後槍身一顫,竟然抖出一簇碗大的槍花,槍花裡幻出了三支槍頭,一真二假,直奔方七佛面門與咽喉。
方七佛臉色鐵青,他知道這李飛既然能做右使,肯定武藝不凡,但沒料到對方馬上長兵居然用的這般出神入化,他這刀法根本不如,此刻只是靠着宗師的根底在強行應對。
而他轉念又想到之前李飛的一拳,居然手臂長了三寸,這分明就是練了蒼穹變,李飛又怎麼會蒼穹變?只有教主和左使纔有資格練習,而麗雅娜扎是回鶻明教聖女,自也知道這門武藝,分明就是麗雅娜扎私自傳授,想到這裡,心中更是惱怒,不由開口罵道:“逆賊敢爾!”
說罷,一招舉火燎天,生生磕出這一槍,接着用個犀牛望月便向趙檉脖子抹去。
趙檉急忙來個獅子搖頭,堪堪避過這一刀後根本不做喘息,單手持槍猛地一招毒蛇出洞,長槍攜着一道烏光,直奔方七佛胸膛。
方七佛來不及抵擋,只好用了個鐵板橋,身子躺倒馬上,心中卻更加憋悶起來。
就在他躲過這招,二馬一錯蹬的時候,忽然前方一支隊伍潰敗而來,竟是先殺入內城的聖軍兵馬。
爲首一人正是石寶,只見他盔歪甲斜,臉上有一道傷口,肩頭處更是中了一箭,此刻邊跑邊喊:“元帥,不好了,前面有埋伏!”
方七佛聞言雙眉立刻擰到一處,大喊道:“何來埋伏?”
只見石寶喊道:“處處都是埋伏,屬下,屬下……”
他話未說完,只聽後方鐵蹄聲響,竟然有一支騎兵追殺過來。
石寶再次喊道:“元帥快走,那右使李飛把咱們都騙了!”
他這時慌亂,並未看到趙檉,只顧着騎馬向前。
趙檉在側旁微微眯眼,直接放棄了方七佛迎了上去,方七佛見勢不好便欲阻擋,卻被杜壆蛇矛一挺,直接給攔住。
石寶此刻渾身是傷,哪裡注意到這些,馬繼續前行沒有幾步,就被趙檉迎上,只是一槍便挑於馬下。
方七佛雙眼血紅,便要上前,但杜壆本身也是小宗師,馬上武藝又精湛,方七佛三招兩式拿捏不下,便急得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轉眼潰軍已經到了近前,這聖軍殺入內城的先鋒隊伍足足一兩萬人之多,但此刻看去卻只有幾百並不盈千。
這見這潰軍中人邊跑邊喊:“元帥快走,外城也恐有埋伏,不走怕是來不及了!”
方七佛聞言頓時如夢初醒,再也不肯戀戰,便撥轉馬頭向外城奔去。
杜壆見他忙亂,哪裡肯放他逃,便隨後緊追!
這時張憲也帶着隊伍追殺潰軍而到,與此處的軍兵合在一起,直接將潰軍夾擊而殺。
那邊方七佛跑到內城城門處才發現早已關閉,不由心中大怒。
內城沒有外城那麼多防範,城門處既沒有吊橋也沒有千斤閘,只見他手上九鳳明光刀一刀斬去,那碩大的城門便被砍得顫了一顫,再一刀砍去,中間的禁閉處竟然被崩出縫隙。
就在這時後面杜壆趕到,大吼一聲:“賊子休走!”手上蛇矛便往背心猛刺。
方七佛卻是頭也不回,手上長刀拄地,身子竟然從馬上飛躍而起,隨後一拳向着城門中間的縫隙處打去!
他這一拳狠狠地打在門上,隨着城門再次顫動,那縫隙變得更大,而且城門邊緣處的包鐵木板竟然粉碎成木屑,“嘩嘩”掉落下來。
再看方七佛,這次卻是直接棄了馬匹,身子直接向那縫隙撲去。
那縫隙不寬,正常絕難通人,便是身材瘦弱也是難行,可方七佛的身子到了縫隙前方後,卻忽然變得薄窄了起來,隨後竟彷彿一張漂浮的人片,從那城門縫中躍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