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樓是我們朱家的正店酒樓,一共有七座,最大的一座在京城,就在潘樓街上。”
朱佩一邊給範寧介紹,一邊帶着他向酒樓內走去。
酒樓內人聲鼎沸,賓客滿堂,不斷有人高喊:“酒保,再來一壺太湖燒!”
“好咧!客官稍候,馬上就來。”
十幾名酒保上上下下奔跑,忙得腳下生風。
掌櫃看見了朱佩,連忙迎了上來,“小官人,老爺在三樓東廳!”
“知道了,你去忙吧!”
朱佩帶着範寧向三樓走去,二樓也是大堂,同樣座無虛席。
三樓是八間雅室,東廳就是正東面的一間雅室。
“後面還有幾間獨院,但風景沒有這邊三樓好。”
正說着,只見朱元豐從三樓跑下來,他滿臉紅光,一把抓住範寧笑道:“還是佩兒給力,終於把你請出來了。”
“大官人生意興隆啊!”
“還不是因爲你嗎?”
朱元豐笑眯眯道:“沒有你的獨門絕技,怎麼能有這麼大的轟動?”
範寧微微笑道:“獨門絕技雖然好,怎麼也不如老爺子的廣告做得好?”
範寧倒沒有誇張,如果是小酒館得到蒸餾技術,最多也就是附近幾條街道有點名氣.
但朱家就不一樣了,他們有雄厚的資金和實力,加上本身名氣就大,很快就能迅速傳開,甚至進了皇宮,擺進天子的御膳中,引起京城人的狂熱追捧也就順理成章。
“說得好!”
朱元豐哈哈大笑,“不愧是縣士第一,隨便一句話就說到我心坎上去了。”
朱佩小聲嘟囔一句,“一老一小,兩個都是馬屁精!”
範寧裝作沒聽見,跟着朱元豐上了樓,走進東廳,只見房間內雕花砌玉,裝飾得花團錦簇,一張楠木大屏風將寬大的房間一隔爲二。
外面站着兩名手執琵琶的樂妓,頭梳高髻,身穿彩裙,眉眼畫得很精緻,俏顏粉白勝雪。
這時,從屏風裡面轉出兩名中年男子,都穿着青緞袍,頭戴紗帽,其中一名長臉的中年男子,範寧在最後一場縣士選拔賽時見過,正是吳縣縣丞楊涵。
而另一人他沒見過,範寧迅速瞥了他一眼,只見他年約五十歲左右,頭髮已花白,長了一張苦瓜臉,眼角佈滿皺紋,雙眉下垂,顯得有點愁眉苦臉,極像一個落魄的老年書生。
楊涵見到範寧,連笑呵呵道:“範少郎,我們好久不見了!”
範寧連忙行禮,“學生參見楊縣丞!”
這時,朱元豐又拉過範寧,給旁邊的男子介紹道:“高縣令,這位就是我剛纔說起的範寧,今年的縣士魁首,很厲害的神童!”
‘高縣令!’
範寧心中一動,‘這位老書生居然是縣令,是哪裡的縣令?長洲縣,不對,長洲是王縣令,難道李雲調走了,這位是新來的吳縣縣令?’
高縣令在朱元豐面前顯得有點唯唯諾諾,生怕自己說錯話,只是略略向範寧點點頭。
朱元豐看在眼裡,心中有點不滿,又加重語氣道:“高縣令有所不知,這位範少郎很有人緣,不僅我兄長非常器重他,而且我母親也很喜歡他,昨天還在念叨,哪個範少郎怎麼好久不來了?”
朱元豐這樣一說,高縣令立刻心領神會,他眼睛一亮,精神振作,一張苦臉就像剛剛沸騰的水,迅速變得熱情起來。
他握住範寧的手久久不放,“我剛剛纔反應過來,原來是童子試的縣士第一,我誤會了,哎呀!範少郎一表人才,少年有爲,是我們吳縣的希望啊!”
範寧寧可高縣令剛纔冷淡一點的模樣,這一熱情起來,酸味四溢,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兩名縣官熱情地請範寧就坐,朱佩卻有點埋怨三祖父,“老爺子,你怎麼把兩尊泥菩薩請來了?”
朱元豐小聲道:“所以我叫你別來,你自己非要跟來,今天就是給高縣令接風,我介紹範少郎給他認識認識。”
朱佩嘟囔道:“和兩個老猴子一起吃飯,難受死了,早知道我不來了。”
無奈,她也只得坐在三祖父旁邊。
楊涵認識她,但高縣令卻不認識,楊涵低聲給他介紹一下。
高縣令聽說這個女扮男裝的小娘子居然是審官院朱侍郎的女兒,朱縣公的嫡孫女,他頓時肅然起敬,起身恭敬行禮道:“恕高某眼拙,不知道是朱小官人,請小官人見諒!”
朱佩一皺眉,“老爺子別這樣客氣,我不習慣!”
高縣令連忙呵呵笑道:“好!好!好!聽小官人的,我們隨意。”
高縣令覺得還不夠表現自己誠意,又提起酒壺要給朱佩斟酒。
朱元豐從他手中奪過酒壺,笑道:“高縣令今天是主賓,按規矩,主賓不斟酒,只喝酒,我是主陪,自己是我來給大家斟酒。”
朱元豐先給高縣令斟滿一杯酒,對範寧微微笑道:“這位高縣令考了二十幾年的科舉,恆心持久,終於大器晚成,是讀書人的楷模,範少郎要向他學習啊!”
範寧心中暗道,‘難怪一臉落魄老文人的模樣。’
他嘴上卻恭維,“恆心持久,真不容易啊!”
高縣令臉一紅,“大官人在笑話我呢!我二十歲中舉人,連續進京趕考八次,慶曆五年才中了進士,實在太愚鈍了!”
朱元豐給衆人滿了酒,呵呵一笑,“有志者,事竟成,來!我們敬高縣令一杯,歡迎高縣令成爲我們吳縣的父母官。”
衆人站起身,端起酒杯,朱佩卻輕輕踢了範寧一腳,瞪他一眼,看了看桌面。
範寧這才發現他面前有兩個杯子,一個杯子是酒,另一個杯子黃澄澄的,估計是蜂蜜水。
結果他端錯酒杯,被朱佩發現了。
楊縣令十分機靈,他也看出範寧拿錯了杯子,便笑道:“範少郎喝酒是違反縣學校規的,要換一個杯子。”
範寧這才放下酒杯,端起了蜂蜜水。
衆人一飲而盡。
高縣令被烈酒一衝,劇烈咳嗽起來,半晌才道:“這就是太湖燒嗎?名副其實啊!就像燒喉嚨一樣,好酒!好酒!真是痛快之極!”
“高縣令喜歡的話,今天就一醉方休!”
朱元豐又對外面樂妓使個眼色,片刻,悠揚的琵琶聲彈起,另一名樂妓清麗婉轉地唱起了時下流行的小曲。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
.......
“範少郎在縣學的哪個書院?”縣丞楊涵笑問道。
他這一問,範寧忽然想起了他侄子楊度,叔侄二人長得真像。
“學生在鹿鳴書院!”
楊涵捋須笑道:“不錯,是跟趙學政讀書,我有個侄子也縣學,和你一樣是新生,不過他是跟張教授讀書,你們認識嗎?”
範寧想了想,回答道:“學生和他打過一次交道。”
楊涵感覺到範寧回答很謹慎,他便笑了笑,不再說話。
高縣令一邊喝酒,一邊不露聲色地觀察範寧,他半眯着眼,一雙小眼睛裡閃爍着精明的亮光.
他四十五歲才中進士,深知得官不易,各種場合他都謹言慎行,不會輕易表態。
今天是朱家給他擺酒接風,卻把一個不相干的少年請來,讓他有點奇怪。
高縣令想起了自己家鄉的豪門沈家,沈家也是着力培養神童和優秀士子,這些優秀士子後來考中進士,有了成就,沈家也得到了極大的回報。
很可能朱家也是在全力培養這個範寧。
這一刻,高縣令對範寧有了濃厚的興趣,這孩子居然是縣士第一。
“範少郎,不如我考考你吧!”
喝了兩杯酒,高縣令也稍微活躍起來,他笑眯眯對範寧道。
朱佩在範寧耳邊低語道:“不要擔心,這個縣令是我二祖父的門生!”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這個高縣令是朱家調到吳縣的。
範寧便微微笑道:“前輩指教,是範寧的榮幸!”
高縣令捋須想了想道:“酒桌上須說個有趣的,不如我們對個對子!”
朱佩拍手笑道:“我最喜歡對聯,我也參加!”
高縣令呵呵一笑,“好吧!朱小官人先來。”
他略一沉思便道:“松柏老而健。”
朱佩想想笑道:“我對芝蘭清且香!”
“好!”衆人都鼓起掌來。
高縣令又笑道:“舉頭望明月。”
朱佩一下子卡住了,半天想不出來,範寧微微笑道:“倚樹聽流泉!”
朱佩氣得一跺腳,“我又不是不會,誰讓你多事!”
她氣鼓鼓道:“我對俯首思故鄉。”
高縣令看了範寧一眼,笑道:“落花掃仍合。”
範寧脫口而出,“叢花摘復生!”
“聚來千畝雪。”
“紡出萬機雲!”
高縣令眼中有點驚訝,又出題道:“梨花院落溶溶月。”
範寧隨口而對,“春水池塘淡淡風。”
高縣令舉起大拇指讚歎道:“不愧是縣士第一,果然厲害。”
旁邊縣丞楊涵笑道:“範寧對聯很厲害,前任李縣令的書房牆上掛了一幅對聯,就是範少郎送給他。”
“哦?願聞其詳。”高縣令更加好奇了。
處世無奇唯忠唯恕;
治家有道克勤克儉。
楊涵笑道:“範少郎,我沒有記錯的話,是這幅對聯吧!”
範寧不好意思撓撓後頸道:“寫得不好,讓高縣令見笑了。”
高縣令暗暗誦了兩遍,連聲誇讚道:“寫得好,做官之道沒有捷徑,只有唯忠唯恕四個字。”
他心癢難耐,便笑道:“範少郎給我也寫一幅對聯如何?”
範寧謙虛道:“學生不敢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
旁邊朱元豐笑道:“阿寧,就不要謙虛了,寫得好,給我也寫一幅。”
“既然老爺子發話,範寧只能獻醜了。”
範寧現在的字也勉強能見人,他鋪開紙條,寫下一幅對聯。
白鳥忘機,看天外雲捲雲舒;
青山不老,任庭前花開花落。
“好!好一句青山不老,任庭前花開花落。”
高縣令大聲讚歎,青山不老,說到他心坎上去了。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是朱元甫豪爽的笑聲,“高縣令,這幅對聯不如讓給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