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寧沉思片刻道:“陛下,臣想知道,用爵位分流虛官後,冗官問題解決了多少?”
“大概四成左右!”
“那已經不少了,如果財政壓力不是太大,臣建議這件事從長計議。”
“此話怎講?”
範寧微微笑道:“裁減官員不是一天兩天能解決的,至少需要二十年時間來慢慢解決,但只要把制度建起來,隨着時間消逝,官員慢慢就平衡了。”
趙頊眼前一亮,他聽懂範寧的意思了,先不裁減官員,而是建立制度,然後用制度來調節,這就不是損害某一部分人的利益,而是和所有人都有關係。
“範相公具體說說。”
“微臣建議實行嚴格的年齡退仕制度,從三品以上,六十五歲退仕,從三品以下,六十歲退仕,這是用制度來自然淘汰,這是一,其次是試用官的轉正制度,微臣知道,有些官員等了二十年都沒有轉正機會,這樣不行,也不公平,必須定一個確定時間,比如五年,所有新官員都必須五年後轉正。”
趙頊點點頭,“這兩個制度已經有人提出來了,但現在的問題是增大於退,隨着時間的推移,官員只會越來越多。”
“這就是第三個制度,官員平衡制度,不管科舉也好、太學也好,蔭官也好,必須有節制,這是吏部義不容辭的責任,每年吏部要覈算官員增減情況,然後制定名額,不得隨意增加官員,只要吏部嚴格控制,那官員基本上就不會失控。”
“朕明白了,相公還有沒有比較實用的方案?”
範寧笑道:“倒是有兩個辦法,可以在短期內解決問題。”
“相公請說。”
“一個是加大移民,在海外擴縣,比如寶州,現在只有一個縣,但那裡設十個縣都不止,還有南大陸,至少可以設十個府,上百個縣。
再有一個辦法就是提職,把縣裡的押司和學正提高爲從九品,每個縣至少有三個押司,他們名義上是吏,但他們的職權很高,又被百姓稱爲隱官,押司升爲從九品,由科舉士子在轉正前出任,有利於讓他深入瞭解百姓疾苦,學正也是,早就該升爲從九品了,這樣一來,大量的科舉閒官就能安置了。”
停一下範寧又道:“既然大家都反對在鄉鎮一級設官衙,那還可以變通一下,設副縣丞,也是從九品,每個鄉鎮派駐一人,不是鄉長也不是鎮長,而且代表縣來管理鄉鎮,當然這裡面肯定會有一些害羣之馬,關鍵是怎麼巡視監督。”
趙頊嘆息道:“朕被這件事搞得焦頭爛額,範相公一來,就給朕打開了思路,設副縣丞估計爭議會很大,但把押司和學正提拔爲從九品,尤其是學正,朕覺得完全可以,還有在海外增縣,也是可行之策。”
範寧又道:“臣今天過來,是想向陛下請百天的假期,臣想以私人名義出海去看一看北島,另外想向朝廷租借一支船隊,望陛下批准。”
“太后答應了嗎?”
範寧點點頭,“太后已經批准了。”
趙頊默默看了範寧半晌,最終點了點頭,“朕準了!”
.........
雖然趙頊還是原來的趙頊,但範寧還是感到了一絲生疏,這種生疏並不是來自於趙頊的冷淡,而是來自於他的熱情和寬容,甚至說出來‘西夏百姓處置必須由範相公來決定’這種話,這種話從一個皇帝口中說出來,就有點滑稽了,是不是說明自己的權威超過了他,連他趙頊都沒法決定?
當然,趙頊的熱情並不一定是虛僞,只是一種補償,但不管虛僞也好,補償也好,超過了常理,都讓人感到有點彆扭。
或許趙頊掩飾得比較好,但曹太后卻是一面鏡子,從曹太后身上,範寧漸漸看出了趙頊日漸的強勢,看出了曹太后的退讓,曹太后早就決定罷免王安石,可現在王安石還好好的,權勢日漸增大,在知政堂已排名第三。
這並不是曹太后改變了主意,而趙頊抗住了曹太后的任免權。
從變法就看得出來,曹太后之前最恨變法,幾年來只通過了一個農田水利法和民兵法,民兵法還是自己說服她,可這一年間,朝廷連續通過太學改制,官制變法,虛官換爵三大變法。
每一件都讓曹太后反感,但她卻無能爲力,無法阻止,這就是曹太后權力的削弱,這也曹太后肯放兄弟曹佾離去的根本原因,她想建立外戚勢力的構想漸漸失敗了,她不得不面對現實。
說到底,太后的權力是君權的旁支,是依附在君權這個主幹之上,當主幹羸弱時,旁支當然會枝繁葉茂,當主幹變得強壯時,旁支也就滿滿黯然下去,如果她依舊強勢不讓,後果必然是修枝。
歷史上的宋神宗是一個極有抱負之人,一心想做一番事業,他重用王安石,企圖以君權來強制改變這個社會,結果整個大宋都成了他的敵人,他們粗暴的變革方式傷害了所有的人,給了政治對手太多的武器。
現在趙頊還是和歷史上的宋神宗一樣,年輕、有激情,骨子裡還被王安石的激進式變法所吸引.
但因爲有自己存在,趙頊不斷被自己敲醒,被自己灌輸了大量的溫和式改革的思想,正是這種思想潛伏在他腦海裡,使趙頊在決定做一件事時,總會猶豫一下,然後便漸漸冷靜下來。
但還不夠,範寧絕不會允許自己十幾年逐步推行的溫和式變革被王安石的激進式改革所打斷,他還要釜底抽薪,使王安石的變法失去基礎。
範寧皇宮出來,隨即乘坐馬車來到了書苑街,他想找二叔範鐵戈,但出乎意料是,奇石館大門緊閉,掛着大鎖,上面貼的告示說,家中有事,停業半年,範寧有點奇怪,二叔怎麼了?
一擡頭,旁邊一間佔地不小的鋪子上方寫着北島招募處,應該是從奇石館隔出來的一間鋪子,範寧讓幾名隨從等在外面,他信步走了進去。
鋪子有不少人,七八個前來應募出海的百姓,其中好像還有一家人,一個穿着布裙的少婦抱着孩子坐在旁邊椅子上,身邊挨着個七八歲的男孩,男主人正半身趴在桌上,滿臉焦急地詢問着什麼,旁邊幾個男子也七嘴八舌,一臉不滿。
桌前坐着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男子,範寧一眼便認出來,是明仁的妻舅,也就是他丈母孃的兄弟,叫做張誠,原在吳縣開了一家小店,後來投奔姐夫,當了建築工頭,人倒是很本份,但能力一般,估計是二叔把他借來幫忙,他也正無奈給衆人解釋什麼?
“出了什麼事?”範寧在後面笑眯眯問道。
張誠一眼看見範寧,嚇得騰地站起身,結結巴巴道:“範......範相公,你怎麼來了?”
衆人都嚇了一跳,紛紛讓開一條路,小范相公居然來了。
範寧笑着擺擺手,“如果大家都想去北島,以後我們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客氣,大家都請坐下。”
房間裡椅子頗多,衆人都各自坐下,剛纔那一家也坐在一起。
“現在遇到了什麼困難?”範寧笑着問張誠道。
“範相公,是這樣,今年的最後一趟船隊上個月已經走了,下一班要到明年三月,大家都很焦急。”
“現在才八月底,航運這麼早就結束了?”
張誠無奈地撓撓頭,“我也不清楚,老範臨走前這樣告訴我的。”
範寧又問道:“我二叔也去北島了?”
“嗯!老兩口都去了,夥計們也跟着去了,帶了幾百人一同前往。”
範寧明白了,他想了想問道:“現在有多少人報名?”
“大概一百二十人左右,家庭有二十餘戶,其實大部分都是家庭,現在報名的這幾位都是想全家舉遷。”
“能不能聯繫到所有人?”
“都可以,最遠的,十天內也能趕到京城,好像泉州那邊也有一批,大概三四百人。”
範寧對衆人道:“現在有兩個辦法去北島,一個是先坐船去南大陸,那邊有去北島的定期航船,幾天就有一趟,還有一個辦法就是跟我一起走,我打算十天後啓程前往北島,如果大家時間上來得及,可以坐我的船隊一起去,”
衆人大喜,紛紛表示願意跟隨範寧同去。
“好!那大家就繼續報名。”
範寧又對張誠道:“你今天就發急腳遞前往所有人家,如果他們十天內能趕到京城,那就一起走,如果來不及,明年三月再走也無妨,這期間每個月會給他們幾貫錢的柴米補償費。”
“我明白了!”
範寧又交代他幾句,這才起身前往《信報》報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