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寧吃完午飯回到朱元豐府宅時,卻意外地發現二叔範鐵戈坐在大門口的臺階上,朱元豐一臉無奈站在一旁。
“他回來了!”
範鐵戈就像裝了彈簧一樣,肥胖的身子跳起來,一陣風似的衝到範寧面前,直着脖子吼道:“我等你快一個時辰了,連午飯都沒有吃!”
範寧有點目瞪口呆地望着二叔,他忽然想起明仁給他說過的一句話,‘我老爹這輩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飯!’
什麼事情讓二叔連吃飯都顧不上?
“二叔,你別急,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你看看這個!”
範鐵戈從包裡抽出一隻很長的木盒子,在範寧眼前打開了盒子,範寧的目光陡然間變得嚴峻起來。
盒子裡是一支箭,兩尺三寸的狼牙箭,箭尖還閃爍着青幽的銳光,在狼牙箭旁邊還放着一張紙,紙被箭頭戳了個洞,紙上血淋淋地寫了一句話:
‘限三天內棄房!’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三天內走人,房子留下,簡直是一種極爲囂張的威脅。
“這封箭信是什麼時候發現的?”範寧冷靜地問道。
“就在今天上午,從外面嗖的射來,差點射中一個夥計,釘在桌腿上。”
範鐵戈又氣又恨又急道:“是從對面大相國寺的圍牆上射來的。”
“有沒有報官?”範寧又問道。
“上次報官屁用沒有,這次報官還會有意義?”
範寧搖搖頭,“我不是說去縣衙報官,而是指去開封府報案!”
開封府知事正是包拯,他怎麼可能不管這件事?
範鐵戈狠狠一拍自己腦門,“我現在就去!”
範寧一把拉住他笑道:“二叔別急,先吃飯,吃完飯我們一起去!”
...........
包拯坐在後堂上,輕縷黑鬚聽着範鐵戈的述說,包拯現在的官職是知開封府,開封府尹是最高職務,一般是皇族兼任,沒有實權,知開封府聽起來是個差遣官,但實際上是開封府的最高主官。
包拯在後世的很多故事,就是發生在這個官職之上,出任知開封府,他的對手不是龐太師,而是張堯佐。
京城的主官不好做,很容易得罪人,而且得罪的都是權貴,所以一般都做不長,從漢唐時就是這樣了。
不過包拯卻坐得很穩,而且做得有滋有味,關鍵是天子信任他,相信他沒有私心,有他的鐵面無私可以鎮住京城中的各種囂張,也省去天子很多煩惱。
包拯聽完了範鐵戈的述說,他靜靜想了片刻,又問範寧道:“你想怎麼樣?”
範寧笑了起來,“這話我能接嗎?”
包拯也笑了笑,對範鐵戈道:“老範,我知道你忙,你先回去吧!這個案子我接了,回頭會有人來和你接洽,不用擔心,安安心心做生意就是了。”
範鐵戈千恩萬謝走了,包拯笑道:“跟我去喝杯茶!”
範寧心裡很明白,有的話不能在衙門裡說。
..........
開封府衙旁邊便是清風茶樓,但這裡人多眼雜,包拯坐上範寧的馬車來到北面的小紅羅茶館,這也是一家檔次不錯的精品茶館,特色就在一個小字,一棟兩層樓,十二個茶位,三間雅室,隔音做得十分到位,當然價格也不菲,在這裡喝一次茶,至少是十貫錢起步。
兩人在二樓進了一間雅室,一名茶姬給他們點茶獻藝,喝了一輪後,一壺煎好的茶送了進來。
茶姬知趣地退下了,這是茶館的規矩,男人談話的時候,茶姬不能在場。
“現在你說吧!這個案子你想怎麼辦?”
範寧沉默片刻道:“讓他們燒!”
包拯一怔,立刻就明白了,“順勢拿下宋庠?”
範寧點點頭,“如果有可能的話,張曲一起拿下!”
包拯沉默了,包拯剛正無私不假,但並不代表他沒有政治立場,相反,他的政治立場很強烈,那就是爲維護正統,在包拯眼中,曹皇后纔是正統,所以在這次皇嗣之爭中,包拯旗幟鮮明地支持趙宗實。
更何況範寧的所作所爲絕不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而是爲了大宋的前途,爲了大宋不落入奸佞之手,包拯沒有理由不幫他。
“你爲什麼認爲他們會放火?還有,你能保證那幾個小子會在現場?”
範寧淡淡道:“張堯佐已經燒了朱元豐的一家朱樓,正是這件事他們才決定提前動手,他們一定會效仿,至於他們會不會在現場,我不能肯定,但抓住縱火之人,就能把他們挖出來。”
“那你二叔那邊呢?”
“我會說服他,回頭再造一座更氣派的店鋪。”
包拯嘆了口氣道:“這次爲你小子破例了!”
範寧喝了口茶微微笑道:“這只是第一件事!”
“還有什麼?”
“還有就是張堯佐,他要製造瑞兆!”
“啥?”包拯猛地瞪大了眼睛。
.........
從茶館出來,範寧讓馬車送包拯回官員,他自己步行返回朱元豐的府宅,這段時間他思路有點亂,需要獨自一人安靜地理一理。
從表面上看,趙宗實和趙文惲的競爭是爲了皇位爭奪,但如果從淵源脈絡上看,這場皇嗣之爭實際是慶曆革新以來朝廷路線鬥爭的延伸。
趙宗實的支持者,基本都是范仲淹一派,包括韓琦、富弼、龐籍、包拯等人,而趙文惲的支持者,張堯佐、賈昌朝、宋庠、張昇等人,幾乎都是慶曆革新的反對派。
至於其中的關鍵人物皇帝趙禎,他從感情上是偏向於趙文惲,無形中,鬥爭的天平就偏向了趙文惲。
由於天子對張貴妃的寵愛,使大量朝官都看好趙文惲,更有不少人主動站隊,這便使張堯佐一派暫時佔據了上風。
不過,慶曆革新一直沒有表態的軍方,以曹、高兩家爲代表,他們旗幟鮮明站到趙忠實一邊,這又使趙文惲的支持者不那麼單薄,明面上趙文惲一派佔據上風,可暗地裡雙方其實勢均力敵。
但由於張貴妃在關鍵時刻病逝,這便使張堯佐一派產生了強烈的擔憂,他們急於在張貴妃餘蔭未盡之前將趙文惲確立皇位繼承人。
一急就會倉促,一倉促就會出現漏洞。
事實上,張堯佐派系並沒有準備好,或者說沒有整合完成,張堯佐派系現在有兩個中心,一個張堯佐爲首,另一個是賈昌朝爲首,而宋庠是跟隨張堯佐的。
賈昌朝雖然支持趙文惲,但他絕不是甘爲牛後之人,他要求和張堯佐平起平坐,不僅如此,而且他要價還很高,居然要張堯佐保證賈家出三個宰相,這兩個條件張堯佐都無法答應。
正因爲無法達成妥協,張堯佐和賈昌朝都是各做各的事情,他們的力量也自然分散了,比如去年春天的魚腹錦書,就是張堯佐策劃的,但最後卻虎頭蛇尾,不了了之,賈昌朝就始終沒有參與,在一旁看笑話呢!
而這一次準備實施瑞兆,張堯佐也沒有告訴賈昌朝,他憋了口氣,要讓賈昌朝追悔莫及。
如果說支持趙文惲的派系沒有整合完成,那支持趙忠實的派系連整合都沒有,基本上是各行各的路,富弼和韓琦雖然都支持趙宗實,但兩人是左右相,除了朝政上需要配合外,基本上沒有什麼瓜葛。
包拯也是獨來獨往,從沒有夜訪韓琦或者富弼,商議什麼對策之類。
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比如範寧自己和韓琦就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同盟,還有他通過朱元豐的關係,和曹、高兩家結成了一個隱藏的同盟。
其實同盟不同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有私心,有了私心就相當於玻璃有了裂痕,遲早會分崩離析。
範寧擡頭望了望天空,天空下了濛濛小雨,細細的雨絲淋在他臉上,帶來一絲絲寒意,但此時範寧的頭腦卻格外清醒,範寧向天空長長吐了口氣。
漸漸地,信心涌滿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