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破爛的中年人雖然看着很懶散,不過身手很矯捷,他一把就抓住還在半空中飛行的硬幣,用不知道多久沒有洗過的衣服擦了擦,又瞪大眼睛看了半天,這才小心翼翼地放在懷中。
做完了這一切,他美滋滋地點起夾在耳朵上的大前門,狠狠地抽了兩口,這才哼着“*****慢慢悠悠地離開了。
師爺打扮的那個老者站在一邊,像看猴戲一樣看完這一切,直到那人走遠了,這才冷笑一聲,轉過頭來對鍾氏父子拱了拱手,冷冰冰地說道:
“不知兩位有什麼好東西要轉手?如果沒有,就不要浪費老朽的時間了!”
“怎麼?你就是這麼做生意的嗎?”還未等侷促不安的鐘父開口,師爺就聽見那個小孩大聲地嚷嚷,話裡的不滿是個人都能聽出來。
“小孩子,不要亂說話!”鍾父輕敲了一下鍾石的小腦袋,示意他不要亂講話,他警告過鍾石後,這纔有點不好意思地對師爺說:
“這位老人家,您千萬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見識!我家小子在農村長大,性子野了點……”
“嘿嘿,老朽怎麼會這麼小氣?兩位,還請到裡面說話!”師爺狡黠的小眼睛轉了轉,就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剛纔的確有些看不起這對農民打扮的父子,不過給小孩這麼一說,他也不好意思太過分,只好勉強露出一個笑臉。
他說完後,就帶頭向堆滿廢紙破爛的收貨站走去,鍾父看了還嘟着小嘴、暗自生悶氣的鐘石一眼,捏了捏他的小臉,這才牽起他白白嫩嫩的小手,緊緊地跟在師爺的身後。
經過了滿是雜物的收貨站,師爺推開一道滿是灰塵的暗門,將鍾氏父子領到一個獨立的院子中,院子中的擺設非常整潔,一副古色古香的樣子,和外面的雜亂截然不同,顯然這裡還別有洞天。
鍾父哪裡見過這麼精緻的院子,他輕手輕腳地挪動着,生怕自己布鞋上的灰塵弄髒了光亮的石板,反倒是小鐘石,對周圍的景色根本就看都不看,面上還露出不屑的神色。
進了一座小巧精緻的閣樓後,師爺毫不客氣地坐到大堂上的主位上,大大咧咧地問道:
“不知道這位先生貴姓?覺得老朽這個院子怎麼樣?”
他的話雖然是對鍾父說的,不過眼睛卻看着那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正閉目假寐的小孩子。剛纔那個小孩說的,顯然和他的年齡並不相配,師爺隱隱覺得,這父子倆之間,好像是由這個小孩做主的。
三個人剛剛坐好,屋裡就出來一個穿得很樸素的人,給三人各送上一杯茶,又將茶壺留在茶几上,就又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免貴姓鍾,這裡挺好的!挺好的!”鍾父才坐下,聽到師爺的問話,又看見有人送茶,只好再站起來,心不在焉地誇獎起來。就算是這個院子再精緻,也不會讓他覺得這麼侷促,不過眼前這個僕人奉茶的場景,不正是以前地主家的那一套嗎?這個讓他很是困惑。
“哈哈,不過是普通的院子,你能弄到這麼大的一個院子,估計花了不少錢吧!”鍾石拍了拍身下的椅子,漫不經心地說道。
這個正堂裡是一副舊式佈局,在正門對面的牆壁上掛着一副仿的《雪麓早行圖》,左右擺着諸葛亮的“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的行書對聯,下面放了兩張大大的太師椅,面北朝南地對着大門,左右兩側各擺放着兩把紅木座椅,中間還放着一張方茶几。
“這位小兄弟好見識,老朽活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聰明的小孩!哈哈,咱們還是言歸正傳,不知道鍾先生這次找上門來,有什麼好東西要讓老朽鑑賞?”師爺端起茶杯,裝模作樣地品了一口茶水,閉上眼體會了半天,這纔開口問道。
“廢話,找你來當然是賣古董了,難道找你品茶鑑畫嗎?”鍾石不屑地撇了撇嘴,跳下椅子,將手中的包裹放到茶几上,然後一層一層的小心解開。他對師爺這副裝模作樣早就看不順眼,說話也自然不會太客氣。
鍾父插不上話,只能訕訕地笑了兩聲,坐到椅子上,心不在焉地喝起茶來。
等鍾石將白瓷碗擺放到茶几上,先前還一副氣定神閒的師爺就是一怔,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陰陽怪氣地說道:
“就這麼一個破玩意?你是不是捉弄我這個老頭子啊?”
他說的怒氣衝衝,語氣嚴厲,嚇得鍾父差點把手中的茶杯掉落下去。這番話他說得很直白,倒有擺出那副老式的派頭。
“切!你知道不知道宋朝五大名窯啊?小爺我告訴你,這就是定窯出產的瓷器!就你這點道行,怎麼做掌櫃的?”鍾石一聽他這麼說,也是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忍不住拍起椅子,大聲地諷刺道。
他在前世就是心高氣傲的人,和那些富人打交道的時候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態度,現在遇上一個小小縣城裡的小小老頭,先是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現在居然還敢這麼跟他說話,怎麼能不讓他勃然大怒!
只不過他忘了,此時他只是個不起眼的八歲小孩,而他名義上的老爸也只不過是個唯唯諾諾的農民,不被別人放在眼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哦?定窯?老朽可要好好的看看了!”師爺給這個奶聲奶氣的小孩一通呵斥,臉上頓時掛不住了,他怒極反笑地譏諷道。
“悉聽尊便,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這個碗可值40萬,你要是不遵守鑑賞的規矩,萬一我這個瓷碗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恐怕就是把你這個院子都賠上,也賠不了!”鍾石毫不示弱,嘴上毫不留情地提醒道。
古玩圈的規矩,對易碎的瓷器、玉器等物的上手,不管在什麼環境下,絕對不能擅自伸手拿取,更不能手遞手地進行傳遞,只有在對方放置穩妥之後,另一方纔能伸手拿取,這樣做一來是爲了安全,二來萬一有什麼損傷,也好分清責任。另外鑑賞一方在觀看的過程中,一般都要進行一手拿、二手託、三要軟桌面的三級保護,如果要是特別貴重的絕品,大多數人會選擇隻眼觀而不上手。
正在戴手套的師爺聽到鍾石的話,手上的動作就是一頓,隨後他扔下手套,從懷中掏出一副老花眼鏡,又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副放大鏡,靠近那個白瓷碗,細細地看了起來。
“怕了?”鍾石端起茶杯,有滋有味地品起茶來。
師爺聽了,心中大怒,差點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不過他畢竟是活了大半個世紀的人,什麼風風雨雨沒見過?就連餓死了幾千萬人的三年自然災害、三番五次的整肅運動、持續十年的全民大混亂,他都安然無恙地挺了過來。
今天這是怎麼了?給這個小孩子三言兩語就挑撥得亂了方寸?師爺回頭一想,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先前施加的那些壓價的伎倆被這小孩子看穿,不僅如此,他還在不知不覺中被這個小毛孩步步牽着走,這更讓他心中惱火。
一想明白過來,師爺就恢復了冷靜,臉上也變得古井無波。他又仔細地觀察了半天,這才冷冷地說道:
“這個碗品相不錯,各方面也比較符合定窯的特徵,不過老朽才疏學淺,對這個碗到底是不是真品,還是看得不大清楚。這樣吧,如果你們要脫手的話,老朽可以做主,給你一千塊的價錢,要不,你們再找別人看看?”
他心中已經有了七八分的把握,現在所說的依然是壓價的手段。
“一千塊?”鍾父的手又顫抖起來,手中的茶杯和茶蓋“咯咯”地相撞,響個不停。
“這茶還真是難喝,苦死了!不知道有沒有咖啡?”鍾石並不接師爺的話,反倒是對喝了大半天的茶品頭論足起來。
他前世在美國、香港生活多年,平日的飲食無論是中式還是西式都無所謂,不過對於喝的東西,就習慣了提神的咖啡。喝茶這個東西需要靜心安神,悠閒地品嚐,以他前世的生活狀態,很難有這樣的機會,所以也很少喝茶。
“這可是雨前龍井,很珍貴的,很多人想喝都喝不到!”師爺苦笑一聲,無奈地說道。經過十年的全民大動盪,對於傳統文化的東西,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知道和去繼承了,也只有他這樣老派的人,才知道這種東西的珍貴。
在後世,各種名茶如同雨後春筍一樣,充斥着街頭巷尾,也只有喝茶喝了十幾年的人,才能分辨出其中細微的差別。鍾石除了知道茶很苦,可以提神之外,就根本不知道其他的了。
雨前龍井名氣很大,但在鍾石口中,也不過是更苦的茶葉罷了。再說他對師爺所說的,很是懷疑,雨前龍井名氣那麼大,早就被政府等各個階層瓜分乾淨了,怎麼會輪到這個小縣城的小人物呢?
就好像皇山上的那幾棵毛峰母樹,每年也就產幾斤茶葉而已,早就給當地政府收繳起來,變成了某些人才能喝的特供。
鍾石倒是想錯了,師爺這個雨前龍井還真是真品,是他身後的大老闆送給他的。而他身後的大老闆,則是地方官員送給他的。師爺身後的大老闆,在江中省、秀江省、離海市都有生意,是這幾個省統戰部的坐上賓。
“一千塊?師爺你可真夠大方的,我說四十萬就四十萬,一毛錢都不會讓!要是你做不了主,就把你對於這個碗的情況告訴你的老闆,讓他親自來找我談!”鍾石一口喝完茶杯中的水,這才大剌剌地說道。
“四十萬?一毛也不讓?”鍾父聽到鍾石的話,徹底拿不住茶杯了,“哐當”一聲把茶杯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