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量子基金內部最擔心的局面最終還是發生了,由於他們在外匯市場尤其是貨幣攻擊方面的名氣實在是太大了,因此當出現大規模攻擊一個國家貨幣的情況後,市場不論事實如何,都會認爲是量子基金深度參與其中、甚至是起到了一個領頭羊的作用。
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自從92年英鎊危機,索羅斯親口證實後就屢次發生,即便是量子基金絲毫沒有參與的94墨西哥金融危機,也被栽贓到了索羅斯和德魯肯米勒等人的頭上。
如今這種情況又開始在大洋彼岸的亞洲地區上演,雖然不知道泰國方面是如何“知道”所謂對衝基金損失的情況,但瓊斯擔心,隨着貨幣危機的持續上演,量子基金將要背上更多的黑鍋。
說是“黑鍋”,也並不準確,因爲量子基金的確在泰銖上建立了規模不小的頭寸,但他們原本的打算是引起泰國政府的注意,繼而讓他們主動選擇貶值。但顯然,泰國政府將這一行爲視爲充滿敵意的挑釁,並因此做出了和量子基金想法正好相反的打算,即全力維護泰銖的幣值。
這種情況已經說不清是泰國政府的愚蠢,還是量子基金的貪婪。總之由於雙方對經濟形勢判斷上的分歧和考慮問題的角度不同,現在兩者的關係已經演變成一個勢如水火的情形。
量子基金這邊不會出來主動解釋什麼,因爲公開和透明是對衝基金業的大忌,即便是他們在泰銖上未建立甚至是一分錢的頭寸。更何況他們現在還持有大量的賣空頭寸。
當瓊斯的電話打到倫敦的時候,索羅斯並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憤怒,只是淡淡地說:“九月份我會去香港,到時候會澄清一切傳聞。”
九月份在香港有一個世界銀行和世界貨幣基金組織的年會,到時候索羅斯打算高調亮相,向媒體解釋做空泰銖的本意。
只是他不知道,僅僅是短短的兩個月過後,整個東南亞地區已經亂作一團。等到索羅斯做出解釋的時候,他早變成東南亞國家人民口誅筆伐的對象,甚至連政治人物也對他放出威脅的狠話來。
……
幾乎在同一時間,也有一批美國人守候在電視機前觀看沙旺的發佈會,儘管此時已經是美東時間深夜,但這羣精力充沛的交易員們仍然是神采奕奕,絲毫沒有疲憊的神情。當沙旺說到投機的資本損失達到5億美元的時候。這些交易員們不約而同地發出巨大的噓聲。
“胡說八道,真不知道這個傢伙是怎麼當上中央銀行的官員的!”立刻就出現了對沙旺專業性質疑的聲音。
“他對金融的認知程度恐怕還停留在80年代,不,可能是70年代……”另一個聲音立即附和道,頓時引起交易員們的鬨堂大笑。
“吉米,我認爲你的水平都可以去擔任這個職務了!”一名高級交易員回過頭來,發現一名正埋頭苦幹的初級交易員仍盯着電腦屏幕。不由地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無揶揄地調侃道。
他叫哈維.卡佩克,是負責新興市場的高級交易員,東亞地區就是他負責的轄區之一。而最近,他的部門剛招聘進來一個菜鳥研究員,叫吉米.哈德森,平時負責買賣咖啡、遞送文件和整理數據等既繁瑣又沒有多少技術含量的工作。
“什麼?”吉米擡起頭來,有些不解地反問道。
見他這麼不識趣,說話的人不由地撇了撇嘴,正打算轉身離開。就聽到那名叫吉米的交易員低聲地說:“咦,有些不對勁!”
“有什麼不對勁?”哈維停下剛邁出的腳步,側着頭看了吉米一眼,發現他的臉色並不像是在開玩笑,就低下頭湊到電腦屏幕前,看了看之後發現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隨口反問了一句。
“你看!”吉米飛快地敲動電腦鍵盤,輸入一道指令。從繁多的數據條中篩選出部分的條目,指着對哈維說道,“這是從一月份到六月份新加坡市場增持泰銖合約的統計數據,都是從公開數據源裡獲得的。從一月份開始。香港的匯豐、渣打以及美國的大通、還有日本的野村證券等席位,都大量增持了看空泰銖的遠期合約手數,總共大約是1897手。”
“然後呢?”聽到這個數字後的哈維心中就是一動,想到這是難得的大手筆,也不知道有沒有繼續持有到現在,畢竟已經過了那麼久。
“不,他們並沒有減持這些頭寸。”吉米彷彿察覺到哈維心中的想法,緩緩地搖頭否定道,“奇怪的就在這裡,這些頭寸並沒有被減持。相反,在最近還增持了不少,已經快逼近總共2000手的合約總數了。”
“匯豐、渣打、野村?”哈維唸叨了幾遍這三個名稱,自言自語地反問道:“這些投行的重點都是在亞洲,既有香港的也有東京的,看不出有什麼聯繫。不對,難道說來自香港、日本的資金早就盯上了泰銖?”
“很有可能!”吉米點了點頭,“而市場上絲毫沒有一點關於亞洲資本做空泰銖的消息,要不是這些資本根本不是來自亞洲,就是他們防範得極爲嚴密,根本就是一絲風聲都沒有透露。”
雖然沒有看電視,但吉米顯然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第一時間的反應是亞洲資本如此可怕,對輿論的影響力竟然大到滴水不漏的地步,這讓他這顆從小生活在輿論自由環境下的幼小的心靈就有些顫抖。
“不,不,不……”哈維突然吐出一連串的否定詞,好像是對吉米的看法很不認同。吉米就是一愣,不解地看着激動不已的哈維,一時間不明白他到底是在否定什麼。
半天之後,哈維的眼睛才重新聚焦起精神來,顯然是想明白了什麼。只看見他猛然一拍吉米的肩膀,大聲地誇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說罷頭也不回地奔向了樓上。
由於交易室的人多,因此在樓下有幾個寬闊的房間是專門供他們使用的,而樓上的空間則是給高級管理人員,即那些基金經理和有資格管理資金的高級交易員們。
一推開門,哈維就發現會議室內人聲鼎沸,顯然是經理們正在開會,商討剛纔泰國方面的表態。按照慣例,交易員們都可以參加這種會議,充分表達他們的看法。但由於負責不同區域、不同品種的投資,因此交易員們反而不會去隨意參加別的組的會議。
順着透亮的玻璃向裡望去,哈維發現除了朱利安羅伯遜之外,還有老虎基金的幾位經濟學家、策略師以及幾位擅長宏觀經濟的分析師,就知道他們在討論剛纔泰國方面的表態了。
唯恐他們在此之前做出什麼決定,哈維硬着頭皮推開幕牆,卻發現會議室內的人並沒有在討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
朱利安羅伯遜很惱火,事實上他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一直嫉妒索羅斯在華爾街的名聲和地位,也嫉妒他管理資金的規模一直超越自己。雖然在93年他和其他的資本一起成功逼迫法郎擴大波動範圍,但是和擊潰了英鎊的索羅斯相比,還顯得分量有些不足。
而現在,泰國方面竟然只點了量子基金的名,並沒有提到他旗下的老虎基金,這讓他很是不爽。要知道這種出名,很大程度上能爲他招攬來更多的投資人。在這種利益的誘惑下,得罪一個不知道十萬八千里外的小國又能怎麼樣?
“朱利安,我們還是撤退吧,泰國方面還有那麼多的外匯儲備,而且態度強硬,我們不宜再和他們對抗了!”一名高級合夥人緩緩地說道,他沒有說的是,最近一段時間由於要保持頭寸,他們已經損失了不少的資金。
羅伯遜轉頭看了看衆人,發現他們當中不少人都點了點頭,顯然是認同剛纔的說法。根據他從德魯肯米勒那裡得來的信息,量子基金方面削減了不少的頭寸,這顯然讓他產生很大的動搖。
但朱利安羅伯遜並不打算就此放棄,在撤出期貨市場後,他的頭寸還可以繼續支撐下去,雖然現在每天的利息就達到了驚人的數百萬美元之多。只是他無法說服目前的其他人,所以一時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這就是哈維剛進入會議室,發現一片沉默的原因。此時他已經顧不上到底是什麼原因了,清了清嗓子後就大聲地說道:“我們不能放棄在泰銖上的頭寸,泰國方面可能並沒有那麼多的外匯儲備!”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朱利安羅伯遜最先反應過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個高級交易員,語氣之中隱隱有了些責備。
“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麼,朱利安先生。”哈維挺直腰板,大聲地回答道。此時的他從容不迫,眼睛散發出驚人的自信,在朱利安壓迫性的眼神下沒有絲毫的膽怯和退讓,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勢。
此時的哈維只覺得,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高光(highlight)的時刻!
一語既出,四座皆驚,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哈維的下文。
哈維滿意地點了點頭,接着說出一句讓所有人更加吃驚的話:“我覺得泰國銀行欺騙了我們。不,不止是欺騙了我們,而且欺騙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