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三位母親,可是爲自己的孩子去北平上學的事,操碎了心。
楊文姝知道林曉光被錄取的消息比較早,東西早都準備得差不多了,林淑萍也是,只不過這人嘛,眼看着開學日期越來越近,總感覺還缺點什麼,想方設法多帶點。
至於杜靜,她也早早給林曉芸準備好行李,就等錄取通知書。
誰知道,眼看着別家上大學的孩子已經出發,自家孩子卻依然沒有消息,那段時間,別提有多窩心,誰都以爲名落孫山,只能來年再戰,誰料,就在臨近出發的前一天,風塵僕僕回來,拿着錄取通知書。
這叫什麼,這叫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這一刻,杜靜無比慶幸,自己早早給孩子準備好了,要不然還真給耽擱了。
全家人都在爲明天坐火車做準備,什麼事都不用林曉光插手,他也樂得自在,暢想北平的大學生活之際,忽然想起幾個老朋友。
“也罷,和他們好好道個別吧!”
從教三十多年,老朋友除了同事以外,剩下的也有同學,還有發小死黨,各人有各人的路,聚散離別的,臨到老,能在這縣城裡的,還真沒幾個,不是工作調動搬走了,就是兒女結婚跟着遷走,或者移民出國的,不一而足。
如今他才十五歲,人生的軌跡徹底改變,很多人以後未必能再見到,很多以前認識的,現在還可以抓住青春的尾巴,再見一面。
林曉光從小住在公安局家屬院,幾個發小,也住在這,父母也有在公安局,當然還有其他單位的。
比如沙永剛、雷猛、秦川。
他們四人,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是解放路四人幫。
他在家裡是乖孩子,在外面可不是,小學時代的搗蛋鬼,中學時代的壞學生,偷奸耍滑上房揭瓦的事沒少幹,楊文姝不知道他的狀況,可小學到中學的老師,誰不清楚他的底細。
有句話說,人畜無害的外表下,隱藏着一個惡魔的靈魂,說的大概就是他了。
每個人,都有被壓抑的另一面。
此刻,常安一中後面的小樹林裡,林曉光像痞子一樣,坐在大青石上,翹着二郎腿,嘴裡叼着一根牙籤,盯着操場正上體育課的學弟學妹。
“小光,你說你去了北平,川兒去了江漢,永剛去當兵了,我怎麼辦?”雷猛憂心忡忡。
四個人,爸媽在公安系統的林曉光和秦川,二人考上大學,一個去北平,一個去江漢,沙永剛爸媽在政府系統,卻把孩子安排去當兵,雷猛供銷社的老爸,卻沒能把他安排去供銷社,一來人還挺小,二來沒這個實力。
“還能怎麼辦?涼拌!”
“到這時候了,你還跟我開玩笑!”
林曉光把目光從學生方陣上面移開,扭頭盯着雷猛,上下打量,最後吐出一口氣:“抓緊時間,考一個大學吧,嗯,大學你估計考不上,考一個大專出來,以後畢業了,再差也能當老師。”
“哥,我叫你哥,我能考上大專,還用得着求你給我出主意?”雷猛欲哭無淚。
雷猛今年不小了,剛滿十七,學習成績差得要死,初中留過一級,高中又留過一級,去年高一,今年還是高一,下半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升高二。
他沒有參加高考的資格,林曉光當然沒法幫他。
林曉光想到這事,忽然心頭一動,1980年夏天,深鎮特區好像就是這時候成立的。
他忽的有了主意:“這樣吧,聽說上面要把高中恢復三年制,你高中畢業,就80年了,到時候,我有個好去處,去了少不了你的好。”
聞言,雷猛當即苦着臉:“我要是能混到畢業就好了。”
林曉光終於有些惱怒,恨鐵不成鋼,罵道:“你特麼就是混,也要混個畢業證出來,連這點本事也沒有,我們四人幫解散算逑!”
雷猛耷拉着腦袋,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良久,又小心翼翼試探:“你們三都走了,小光,張莉也走了,你咋辦?”
“打住!”
一聽這話,林曉光立刻急了:“這話可不能亂說,張莉去上學,關我什麼事?她是她,我是我,再說,革命工作是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她去上學,這是進步,是好事,我們是革命同志,我祝願她學成歸來報效國家!”
“小光,我也沒說啥啊……”雷猛有些委屈:“她是你同桌,我也就這麼一說。”
林曉光臉色不善。
“好好好,當我沒說。”雷猛只想抽自己的嘴巴。
眼看快到太陽落山,學生都放學了,林曉光拍拍屁股起身:“猛子,我勸你一句,以後能不逃課,儘量別逃,上課聽不懂沒關係,能聽多少就聽多少,更不要搗亂,給老師一個好印象,看在你聽話的面子上,還能讓你畢業也說不定。”
“耐心等着吧,兩年後,你來北平找我。”丟下這麼一句話,他扭頭就走,頭也不回。
“小光,那我明天去不去火車站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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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討厭離別,此去山高路遠,咱們江湖再見!”
夕陽下,踏在回家的路上,注視着三五成羣勾肩搭背,三五成羣的學習學妹們,林曉光唏噓不已,忽然想到電視上那句臺詞。
想起那天夕陽下的奔跑,就是我逝去的青春!
“老同桌,既然從來都沒有有過,那這輩子也不必有了。”
回到家,已經略有些晚,屋裡燈火通明,他一進門,楊文姝便開始埋怨:“還知道回來啊?也不看看幾點了,不知道明天要坐火車啊?”
“媽,我都是大人了,你說我要自立的。”
“自立就是一天不進門?出門不看時間啊,不知道我跟你媽都在上班,從單位回來還要給你準備,曉飛曉茉都沒時間管,你倒好,甩手掌櫃,這就是自立的樣子?”林仲平也有些惱火。
他們一個個跟吃了火藥似的,情緒不大對勁,林曉光察覺端倪,當下抱住楊文姝。
“媽,我知道錯了!”
“你這孩子,幹嘛?眼裡還有我這個媽啊?”
林曉光知道老媽捨不得,沒料到她情緒這麼大,無奈一笑,隨即盯着她紅紅的眼睛:“媽,要不,我不去北平上學了,就待在你身邊,我今年才十五,待幾年,再參加高考也不遲,好不好?”
楊文姝一聽登時怒了:“說什麼傻話呢?好不容易纔考上的,必須去。”
“好,必須去,我明天就走。”
反應過來,注意到父子二人打趣的壞笑,楊文姝哭笑不得,心裡的火氣一下消了,有些無奈,伸出手指戳着林曉光的額頭:“你呀,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