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發了,媽媽,您自己一個人在家裡可以吧?”
“小艾君?”艾幸子突然出聲叫住了兒子:“能不能……?”
艾飛轉過身來:“媽媽,您有事?”
“嗨伊!媽媽……一個人在家中覺得好悶的。我想,也許……可以和小艾君在一起?”
“誒?”艾飛懊惱的低下了頭:“媽媽,對不起,我最近的工作太忙了,沒有顧得上您。是啊!您一個人在家確實是有點悶。這樣吧,您和我一起去品牌屋那邊怎麼樣?即使什麼也不做,和她們說說話總是好的。”
“可以嗎?”艾幸子像個願望得償的孩子一般笑開了:“真的可以嗎?”
於是,艾幸子和兒子一起來到了他的工作場所,她還是第一次到這裡來呢,進門的時候像個受驚的小鹿,探頭探腦的,惹得艾飛一陣輕笑:“媽媽,進來吧,這裡沒有什麼危險的。姑娘們?”
比他先到的幾個女孩兒紛紛轉過頭來:“我來介紹一下,我母親,來自日本的幸子夫人。以後可能會經常在品牌屋這邊出現,大家就叫她幸子夫人好了。媽媽,這位是索菲亞,……”
把幾個女孩兒給媽媽介紹.了一番,彼此語言不通,只能用微笑來打招呼了。
安排媽媽在品牌屋中找到一個.位置坐下,艾飛走到了大廳的旁邊,看着屋子中放滿的服裝有點發呆:品牌屋的生意沒有任何問題,可以說,自從新年過後,生意倒比以前更火爆了,雖然現在剛剛開門,還沒有什麼客人上門,但是隻要等一會兒,到上午9點鐘左右的時候,就會有人來了。他在想的不是這個問題。
《VOGUE》雜誌刊登他的專訪已經有幾.天了,但是卻沒有一個人上門和他商談招聘的事情:是這個時代的美國人不願意給日本人打工,還是他們都已經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和特納的說話一樣,一個公司如果想發展,只靠他一個人的力量是絕對做不到的。如果照這樣的方式進行下去,自己就永遠只能守着這一個小小的品牌屋,做一個小老闆了!天知道,這可不是艾飛來美國的目的啊!應該怎麼辦呢?
大門推開,格洛麗亞走了進來:“對不起,我來晚了。誒?”
索菲亞走過去,給她和艾幸子做了簡單的介紹,後.者微笑着點點頭,走進了更衣間。
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一襲長裙,雖然它的身.材偏瘦一點,但是體型卻非常標準,尤其是一雙筆直的長腿,穿上高跟鞋,站在木製的臺板上,簡直成了品牌屋中一道亮麗的風景。
艾幸子又是新奇,又是羨慕的站起來,繞着她走.了幾圈,嘴裡不停的發出嘖嘖的讚歎之聲,弄得店裡的女孩兒們匿笑不止。她卻完全沒有察覺到:“小艾君?這是您設計的嗎?”
“嗯?什麼?”艾飛回.頭看了一眼,胡亂的點點頭:“是的,是我設計的。”
“還是第一次看見小艾君設計的衣服呢!”母子二人用日語流利的交談着,讓周圍聽不懂他們說話的幾個人都感覺無比的鬱悶:在說什麼呢?
看着這些身邊的女孩兒嘰嘰喳喳的聊天,格洛麗亞心中升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她不知道哪一種情況更讓她自己討厭,是成爲一個本來不願意接受的日本人的部下,還是心中那份越來越濃烈的,對於一個亞洲人的好感?
因爲衆所周知的原因,美國人在戰後的幾年裡,對於日本人的態度總是不太好的,在經濟上進行扶持的同時,在政治上儘可能的打壓——憑藉日本的國力和地位,即使不打壓也夠瞧的了,更不用提還要控制其在國際事務中的扶持有限的發展呢?
麥卡錫時代雖然已經逐漸過去,但是餘威猶在,針對北朝鮮,蘇聯,當然,還有新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妖魔化的宣傳,是政府發出的聲音,也是政府需要的聲音,而對於更多的美國人來說,亞洲是個神秘的土地,他們完全不知道中國和日本有什麼區別——這也是例如格洛麗亞之流不願意爲艾飛打工的原因。
不過隨着時間的流逝,伴隨而來的是連格洛麗亞自己也說不出的一種古怪的感覺:不是那種女人對一個心儀的男人的感覺,更多的是一種人與人之間只有在非常瞭解之後纔會出現的尊重和尊敬!這真的是太奇怪了:是日本人從來都是這樣的有禮貌,有教養,把尊敬別人作爲生活中的一個最起碼的習慣在維持,還是他只是故意在裝樣子?
但是後一種感覺很快就得到了否決。不但是她,店面裡負責維持運營們的女孩兒一個個眼睛裡冒着藍火的德行,就讓格洛麗亞知道,對這個老闆有着不同於普通同事的感覺。這簡直太容易分辨了,看到艾飛和雨宮井子微笑着聊天時,索菲亞的眼睛中流露出來的恨意,讓人覺得恐懼!
而他呢?對包括格洛麗亞在內的員工從來都是彬彬有禮,卻有點不苟言笑。每天的工作出了招呼客人就是在那裡進行創作,和這些人連眼神的接觸都很少,更不用提說話了。至於他的創作,除了一部分服裝的造型圖之外,還有一些是人物畫片,似乎是在講述什麼故事,不過,因爲他的創作都是用一種看不懂的文字寫出來的,所以,這些人都看不懂。只知道是個故事而已。
站在木製的臺板上兩個小時,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還好,艾飛沒有要求她保持一個動作不變,總是可以調整一下的。眼睛看着不同的客人帶着滿意的笑容離去,耳中聽着女孩兒們的笑聲,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走下臺板,格洛麗亞活動了一下身體,撩起長裙的裙角走進了更衣間。
再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換上了平時的着裝。和索菲亞等人說了幾句話,緩步走到艾飛身邊,看着他作畫:畫紙上是一件沒有見過的短袖服裝,不但袖子很短,只到人的大臂上端,而且領口處也是做了圓弧狀處理,脖頸處開口的地方兩顆鈕釦隨意的打開着,從顏色上看不出來是什麼,不過,大約是棉布或者亞麻布之類的材料,下身是一條牛仔褲,一個隨意大方,一個輕鬆簡潔,搭配在一起居然突出了一種輕鬆,快樂的感覺。
格洛麗亞認真的端詳了一會兒:“艾克先生,這是您的新設計嗎?”
“不,這不是我的設計。”艾飛笑了一下:“T恤衫是早就有的,不過,用這樣的方式搭配,算是我的一種新嘗試。等到真正做出來了,你就知道了。喂,索菲亞,打電話了嗎?”
“是的,先生,我現在就去。”
格洛麗亞向對面的櫃檯掃了一眼,又側臉看着艾飛,說話有點吞吞吐吐:“艾克先生,據我知道的,甚至包括莫妮卡小姐等人在內的……新的意義上的模特,都是您第一個開發出來的,是嗎?”
“算不上是我開發出來的。不過是提出了一個主張,由她們負責完成的而已。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那麼……”格洛麗亞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有點難以啓齒:“您認爲,像我這樣的……不能成爲一個很好的模特嗎?”
“誒?爲什麼這麼說?難道您現在不是在進行模特工作嗎?”
“我是說,我甚至連一家願意和我簽約的模特經紀人公司的合同都得不到。您不要誤會,我只……是,希望,您可以……?”
艾飛後退了幾步,認真的端詳着她,和一般美國女孩兒給人留下的印象不同的是,格洛麗亞很瘦,甚至女性的第二性特徵都沒有怎麼發育,穿着一件襯衣,簡直看不見胸部的曲線。他的手在空中轉了一下:“轉過去。”
女孩兒聽話的轉了個身,天啊。她連屁股都沒有!太瘦了!
“可以了。”艾飛點點頭:“大約情況是這樣的:您的身體條件在現在的時代不可能獲得更多的認可,身體瘦弱是一方面的原因,更大的原因是您的氣質和整體給人的感覺是那種很文藝,很幽靜的感覺,這種天生的氣質和感覺幾乎是不可能通過後天的方式得到改變的。而現在的時裝界?”
“什麼?”
艾飛冷笑着搖搖頭,眼神一飄:“有客人來了。我們等一會兒再談。可以嗎?”
這樣的情況格洛麗亞也只得退開,果然,一箇中等身高的男人推門走進了大廳。一衆人都有點發愣:無他,這個人也太高點了!大約目測一下,大約有6.5英尺(2米),頭上戴着禮帽,外面披着風衣,一派從容神色,進門之後,來人摘下帽子,露出滿頭陽光般金色的頭髮,也是疏攏得一絲不苟,發線筆直,也不知道抹了多少髮蠟。他似乎在來之前還噴了男用香水,一股菸草的清香衝入鼻管。
從面容上看,他的年紀總是要在34.5歲的樣子,可能還要大一點,倒是蠻英俊的,隆鼻闊口,下巴颳得乾乾淨淨。在他的手裡拿着一個小小的公文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是什麼。
索菲亞趕緊迎了過去:“先生,有什麼需要效勞的嗎?”
來人咧開了嘴脣,張口是充滿了口音的英語:“對不起,我想……找艾克先生。”
“我就是艾克。”艾飛走了過來,滿臉帶笑的鞠躬行禮:“有什麼需要的嗎?”
“您好,我叫卡爾.施密特,德國人。嗯,準確的說是德國移民。戰後到美國來的。”叫卡爾的男人胡亂的學着他的樣子鞠躬還禮,打開了皮包,從中拿出一本包裝精美的《VOGUE》雜誌,隨便翻開:“我……看到了您的採訪,所以……”
“哦,請和我過來說話吧。”艾飛把卡爾領到一邊,讓他坐在椅子上:“索菲亞,給施密特先生倒一杯咖啡來。”
吩咐了一聲,他纔看着來人:“那麼,施密特先生,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助您的嗎?”
“是這樣的……”施密特說話德國口音相當重,艾飛只能半聽半猜,才大約明白了他的意思:卡爾.施密特,戰前是德國漢堡大學藝術系的學生,戰爭期間參加了德**隊,後來在保衛柏林的戰役中被蘇軍俘虜,在西伯利亞的戰俘營度過了6年時光,被釋放之後,他回到德國才知道,自己的父母都已經在戰爭結束之後不久輾轉去到了美國,年輕人沒有辦法,也不願意在東德繼續生活,於是,也來到了美國。
到美國之後,卡爾在一家德國人開設的糕點店上班,薪水雖然不是很高,但是填飽肚皮是沒有問題的。不過,身爲藝術系大學生的卡爾,總覺得糕點店不是自己能夠實現抱負的所在,他當然沒有艾飛這樣的經歷,也沒有後者這樣的追求,只是在心裡總感覺現在的生活少了一點點激情。
艾飛微微一笑:“激情?您認爲您追求的是一種有激情的生活方式?”
“不,我認爲不是我要追求一種有激情的生活方式。而是更可以讓我覺得,我現在所掌握的東西,是可以正式使用到自己的工作中去的一種生活。”德國人的那種認真和刻板的個性在施密特先生身上得到了完全的體現,他似乎根本不考慮面對的人是他第一次相見,只是直言不諱的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艾飛點點頭:“好吧,那麼,施密特先生,您到我這裡來,是有什麼目的嗎?”
“是的。如果您允許的話,哦,請原諒我的冒昧。”卡爾拿起了手邊的雜誌:“我看過《VOGUE》對您的專訪,我知道您也在尋求一些有意願,有志向在時裝業有前途的人才。所以,我纔來到了您這裡。”
“是的。您沒有說錯。”艾飛接過索菲亞端過來的咖啡,放在客人面前一杯:“請。”
“謝謝您。”
“繼續我們的話題。您沒有猜錯,我確實需要一些能夠可以和我一起工作的同事,就是您口中說到的,有意願,有志向的人。但是,請原諒我的冒昧,施密特先生,您認爲我爲什麼要選擇您呢?還是您有什麼設計,是可以讓我覺得您是一個很好的人選的?”
“是的。”施密特也不客氣,拿起了他的公文包,從裡面挑選出幾張紙片:“這是我在工餘的時間自己設計的。當然,我不能說是很成功的設計。”
艾飛接過了他的設計,放在了身邊的畫板上,認真的看着:卡爾.施密特的設計應該說沒有什麼新意,不論的男裝設計還是女裝產品,在他的畫筆下都是那種很刻板的,甚至是很刻意的,先說男裝,他故意加大,加寬了領口設計,看上去簡直像是燕尾服與男士西裝的綜合體,在褲子的設計上,褲腳也被加寬,像個喇叭口。
在女裝上,卡爾也徹底提現了德國人性格中稍顯呆板的一面,過度收緊的上裝搭配蓬蓬裙一般的下襬,充滿日耳曼風格,而一襲低胸設計,卻也做得不徹底,簡直就是不倫不類。
看着這些設計圖紙,艾飛真是有點犯難:施密特的設計和自己要求的相去甚遠,而且,憑他德國人的性格,在設計理念上,即使自己想傳授他一些新東西,也要對方肯接受纔可以的。不過看他的一派莊重的表情,只怕很難聽得進去一個日本人的教誨吧?
但是不留下他呢?還是要靠自己一個人奮鬥嗎?那得到什麼時候?
卡爾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看出來了他的疑惑和爲難:“對不起,艾克先生,不打擾您的時間了。”
“請等一等!”艾飛叫住了他:“施密特先生,我想我們都同意把彼此的時間都花費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所以,我不想和您繞圈圈,您的設計,請恕我直言,即使是到其他的類似的服裝公司,也一定會被打回票的。這樣的設計除非您自己出錢製作,是不會有什麼人花錢投產的,更不用提市場反應了。”
“……”卡爾眨眨眼,他生了一雙綠色的眼睛,在背光處看起來分外明亮。
“您……能不能坐下來?我這樣擡着頭和您說話很辛苦的。”
卡爾撲哧一笑,在他面前坐了下來:“是的,先生?”
“是這樣的。”艾飛一邊攪拌着已經開始涼下來的咖啡,一邊斟酌着語言:“施密特先生,我可以安排您在我的工作室上班,也可以爲您開出很高額的工資,還可以安排您進行自己的服裝設計的發佈會,不過,我想您也很清楚,這都是要有一個最大的前提作爲保證的,那就是,您要拿出讓市場滿意,讓客人滿意,讓我滿意的設計。”
“是的,我也同意。”
“我想您也知道,我不是美國人。”
“就和我知道自己不是美國人一樣。”
“哇哦!”艾飛做了個怪聲:“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德國人也會開玩笑的呢!”
“…………”
“好吧。施密特先生,我們繼續談正事。我是一個服裝設計師,同時我也是一個商人,我所劃出去的每一分錢,都是希望可以得到回報的,問題只是回報的大小而已。如果您願意在我的工作室工作的話,我會爲您安排出位置和供您進行創作的空間和時間。嗯,至於薪水嘛,我想,暫時您可以拿到的錢是在周,如果您不能完成合乎要求的設計的話,這份價格將會是未來很長時間內您的薪水。反之,如果您可以設計出市場滿意,客戶滿意的服裝,您的薪水問題,我會和您做進一步的探討和磋商,力爭做到我們彼此都滿意是爲最好。”
“一週150美金嗎?”卡爾真的是吃了一驚,他怎麼也滿意想到,這裡的工資居然這麼高?
“是的。而且還不包括6月和12月各一次的雙薪。”
卡爾儘可能的保持着冷靜的狀態,卻覺得自己的心臟在砰砰砰的跳動:“艾克先生,您是說,還有雙薪嗎?”
“只要您獲得我的通過,這就是事實。”艾飛隨意的擺擺手:“那麼,還有什麼問題?”
“那麼,我幾時可以來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