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綸顯然是有備而來。
在北鎮撫司衙門裡頭,他連空着的房間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着逮到沈煉或者羅飛羽。現在兩個人一起,他當然就更省事了些。
錦衣衛分爲南北兩大鎮撫司。北鎮撫司對外,南鎮撫司就是對內。外人對錦衣衛有多畏懼,北鎮撫司衙門的錦衣衛們,對南鎮撫司衙門的錦衣衛就有多畏懼。
衙門裡那些值守當差的錦衣衛小旗校尉,看到沈煉和羅飛羽跟在南鎮撫司衙門的人身後,走進旁邊的廂房裡頭,一個個連目不斜視,連大氣都不敢出。
沈煉有些臉色沉重,羅飛羽卻像是沒事人似的,神態輕鬆自若。
三人落座,裴綸故伎重施,伸手從食盒裡拈起一塊點心,和顏悅色地說道:“來點?”
伺候站立在一旁的小旗會意,立即捧着食盒,送到沈煉跟前。沈煉不耐煩地揮揮手,像是驅趕煩人的蒼蠅蚊子一樣。
當食盒送到羅飛羽跟前,羅飛羽直接伸手,接過食盒,笑着說道:“多謝裴大人!”
他也是故伎重演,毫不客氣,直接把食盒據爲己有,一點也沒當自己是外人。
小旗呆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怯怯地看向裴綸。裴綸臉上的笑容僵在那裡,轉瞬間又如春風化凍,笑着揮揮手,讓小旗退開來。
在沈煉的注視下,裴綸笑着說道:“沈大人,羅總旗,昨兒個……”
嘎嘣!
一聲脆響,從羅飛羽嘴裡發出來,他看着裴綸,嘴裡嚼着點心,神態十分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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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個聲音,卻一下子打斷了裴綸的話頭。
“……在下……”
嘎嘣!
“昨兒個在下……”
嘎嘣!
羅飛羽這不只是有意還是無意,每次都是在裴綸剛剛開口說話時,發出這麼一聲脆響,打擾他的節奏和話頭。
即使裴綸好脾氣,臉上的笑容此時也漸漸僵住,看着羅飛羽。可是羅飛羽的雙眼中,卻透出幾分虔誠來,無辜地看着他,一點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
砰!
沈煉伸手,在桌子上拍了一記,怒道:“有什麼話就趕緊說!不要吞吞吐吐!”
裴綸心裡暗罵,可是他沒法說羅飛羽。這盒點心,是他請別人吃的。這是自己挖的坑,只能自己跳下去。
他轉過目光,看着沈煉,努力讓自己不去看羅飛羽,也不要注意到這個惱人的嘎嘣嘎嘣聲,說道:“昨兒個,在下去了趟永安寺……”
沈煉臉色一變,問道:“永安寺?你去永安寺做什麼?”
羅森心裡暗自嘆息一聲。沈煉的這個反應,太直接了。不過他沒有出聲,而是仍舊自顧自地吃着自己的點心。
裴綸微微一笑,答道:“當然是去辦案!”
“淨海大師呢?”沈煉問道。
裴綸答道:“淨海師父此刻正在詔獄裡。他還說,他收的那些個北齋的字畫,都交給了沈大人。”
“放了他!”沈煉壓抑着怒氣,說道,態度十分強硬。
裴綸笑着說道:“沈大人,只要你說一句,這是淨海師父誣陷,我就替你料理了他!多大個事啊,就是沈大人一句話而已。”
沈煉保持着沉默,雙脣緊抿。
關鍵時刻,他還是能知道輕重的。這句話,他如何能說得出口。只要一說出口,淨海大師就會死在詔獄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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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樣一來,他就同樣是被裴綸給抓在手裡了。
裴綸笑了起來,漫不經心地說道:“沈大人,那些北齋的字畫呢,交出來吧。”
“我沒有!”沈煉答道,帶着一股強硬。
裴綸的笑容裡,透出幾分得意之色,笑着說道:“這個北齋啊,可是東林逆黨,沈大人,在下這可是爲你好啊!”
沈煉繼續保持着沉默。羅飛羽則仍然滿臉不在乎的,吃着點心,嘎嘣嘎嘣的聲音,異常清脆。
裴綸看着沈煉,等了一會兒,啞然一笑,站起身來,什麼話也沒有說。但是這個意思,卻是十分明顯。
就在之時,羅飛羽愕然擡頭,拍拍雙手上的點心屑兒,問道:“啊?這就問完了?”
裴綸一愣,扭頭說道:“怎麼?羅總旗還有何指教?”
羅飛羽答道:“不敢,指教談不上,只是在下覺得,裴大人這辦案,與凌雲凱如出一轍啊!”
“此話怎講?”裴綸皺眉問道。
羅飛羽笑着說道:“中元節之夜,郭公公血案現場,凌雲凱就是用這樣的辦案法子,逼死了總旗殷澄。裴大人今兒個這樣,莫非是想逼死沈大人?”
裴綸再次一愣,旋即連連擺手,答道:“話可不能這麼說!在下哪敢逼沈大人啊!只是在下問過淨海師父之後,來找沈大人問問而已。”
“可是你把淨海大師抓進了詔獄!”
“是!”裴綸答道,重又坐了下來,“淨海師父不是誣陷沈大人,就是與北齋這個東林逆黨有關,在下把他抓進詔獄,也是爲了查個水落石出。”
羅飛羽搖頭苦笑,說道:“淨海大師乃空門雅士,喜愛字畫兒那是有的,可不限於北齋的字畫兒。裴大人啊,你這麼一攪和,可就是毀了淨海大師的一世清修啊!”
裴綸左右一看,啞然失笑,問道:“羅總旗的意思是……淨海師父這是在誣陷沈大人了。”
“淨海大師在裴大人面前,不敢說謊。”
“嗯!好!那就是說,北齋的字畫兒,的確是交給了沈大人。”
羅飛羽點點頭,答道:“是的!”
在羅飛羽身旁,沈煉坐在那裡,神色沉凝,既沒有看羅飛羽,也沒有看裴綸。他還沒弄懂羅飛羽說這番話,到底是什麼用意。但是他心裡很清楚,羅飛羽跟他是一條繩子上的蚱蜢,羅飛羽不可能會在這個時候,把他給要出賣掉的。
殺凌雲凱的是他,但是殺凌風和凌雨的,則是羅飛羽!兩人是攻守同盟,任何一個被攻破,另外一個也斷無倖免之理。
故而沈煉保持着沉默。
裴綸沉默了好一會兒,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對着羅飛羽一拍桌子,正色道:“怎麼,羅總旗這是在消遣在下嗎?!”
“別別別!”羅飛羽連連擺手,陪着笑說道,“在下豈敢消遣裴大人!”
裴綸瞪着羅飛羽,一字一頓地說道:“但是沈大人說,他沒有北齋的畫!”
“沈大人現在是沒有北齋的畫。”羅飛羽答道,毫不畏懼地與裴綸對視,臉上平靜得很。
呯!
裴綸一掌拍在桌子上,狠狠地瞪着羅飛羽,咬牙說道:“羅總旗!你這是存心在消遣裴某不成!”
羅飛羽盯着他的雙眼,很平靜地說道:“因爲沈大人早就把北齋的畫兒付之一炬了!裴大人!你能不能告訴我,沈大人如何向你交出北齋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