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葉梓心便清醒過來,第一時間就拉開被褥,見自己身上的衣衫完整妥帖,心裡頓時一鬆。

她又探了下自己的脈搏,稍稍運了會兒氣,眼下全身舒暢,先前那股氣涌丹田的不適感已全部褪去。

如今細想,定是前頭男人逼陸青梅喝的那杯酒有問題,那混蛋應是在酒里加了什麼令人動情的毒藥。

她雖在當時吐了出來,卻仍不慎喝了少許,纔會突然發作,好在攝入的藥量極少,藥效維持不了多少時間,故而才能清醒得這般快。

葉梓心的思緒逐漸清明,轉身終於瞧見坐在桌前,撐着下巴,挑眉打量她的少年。

喻崢收起交疊的長腿,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沒想到醒得倒是挺快!“

葉梓心立時解釋道:“我前面是中毒了,所以神志不清,後來發生的事也記不大清了,我應該……”

說到這裡,她突然喉嚨有些發乾,頓了頓,擡起眼眸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沒對你做什麼吧?“

神志不清,記不得了!

喻崢被這話刺得耳膜嗡嗡作響,這算什麼,把他吃幹抹淨後,就翻臉不認人了!

那可是他守身如玉了二十多年的初吻啊!竟然就這麼沒了!

喻崢心有不甘,起身走到她面前,沉着臉質問道:“剛纔發生的事,你當真一點都不記得了!”

葉梓心搖頭,神色平靜自若,完全不像是在撒謊。

“你你……你做了那樣禽獸不如的事,竟然什麼都不記得了!”喻崢氣急敗壞地在她面前來回踱步,雙手緊攥成拳,胸腔劇烈起伏,看得出委實氣得不行。

這廝也不把話說清楚,就這麼在她眼前亂晃,葉梓心頭被他晃的頭暈眼花,急切喊道:“我到底對你幹什麼禽獸不如的事了?”

她說話時衝他眨眼,眼神裡透着幾分無辜。

喻崢腳下一滯,在她身前猛然停下,抿了抿仍有些紅腫的脣,支吾道:“你……你方纔對……對我……”

“對你什麼,你倒是說啊!”

喻崢被她激得牙一咬,心一狠,都準備如實坦白了,熟料話到嘴邊還是慫了,竟把“吻”說成了“咬”——於是就變成某人凶神惡煞地喊道:“你咬了我!”

“……”

葉梓心愣了半瞬才道:”你確定我方纔咬了你?“

喻崢心虛點頭。

“那我咬你哪了?”

突然被人反客爲主,喻崢慌張地嚥了咽口水。

見他視線向下輕瞥了一眼,葉梓心理所當然地推測道:“哦,我咬你手臂了啊!”

不等喻崢反駁,她又無恥道:“哎,多大點事啊!我都說了自己剛纔中了毒,意識不清,可能那會兒看你覺得很像一隻大狗狗,所以沒忍住!“

葉梓心語出驚人,喻崢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怒道:”按你這麼說,我倆方纔是狗咬狗來着!“

“……”

葉梓心只覺得喻崢在胡說八道,這當口她又突然想起一事,飛快起身道:“不好,差點忘了,我還得去救人呢!“

如今她身體已經恢復,也不知道陸青梅眼下近況如何。

等她走到門前,身後就響起喻崢的聲音:“陸雙兒前面已經被林嶽山的人帶走了!看來這人你一時半會兒是救不了了!“

葉梓心蹙眉,救人這事看來也只能暫且從長計議了,只是林嶽山疑心重,也不知會不會再殺個回馬槍,此地不宜久留。

她當即轉身道:“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

喻崢嘴脣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他暗自自嘲,既然對方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那就當方纔是他做了一場可笑又荒唐的夢好了,又何必當真呢?

葉梓心見他欲言又止,問道:”怎麼了?“

他搖頭:”走吧。“

兩人走出花月樓時,夜色已深,街邊許多的鋪子都已經關了,唯有身後的樓閣依然燈火璀璨。

才走出一陣,就有一道身影橫在他們身前,竟是袁毅。

袁毅拱手道:“兩位,我們大人有請!”

兩人對過眼神,也不再說話,跟着袁毅橫穿過街道,來到對街的一個茶寮鋪。

鋪中早就打了烊,等他們一到,裡頭的燭火才亮起來,昏昏沉沉的光霎時將靠窗而坐的那抹身影映亮。

程言舟靜默地坐在那裡,遠看似一抹無聲的孤影。

聽到動靜,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只是懶懶擡眼,用眼神示意他們坐下。

等喻崢和葉梓心一落座,就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端了糕點和茶水過來。

轉眼間那空蕩蕩的桌面就被擺滿了吃食,老頭似乎仍嫌不夠多,笑道:“幾位還想吃什麼儘管說,老頭子這就去做,這天氣,就該吃口熱乎的!”

程言舟出聲道:“袁叔,你已經忙了一天了,先去休息吧!”

袁叔忙揮手:“累的是大人,我這老頭子又能累到哪裡去!”

袁毅在這時候走過來:“爹,你就別瞎忙活了,這裡有我呢!”

說着便把人往屋裡趕,袁叔知道他們要談正事,不敢打擾,只握着他的手再三囑咐道:“大人幫了咱們這麼多幫,你可得盡心伺候着,不許偷懶!”

“知道知道!”

袁毅家境貧苦,從小和父親相依爲命,後來跟了程言舟,程言舟對他們父子照顧有加。

這家茶寮就是他暗中幫忙開的,這些年袁毅自也是感恩圖報,盡心盡力地在他身邊做事。

等袁毅回到前屋,又和程言舟無聲地打了個照面,便去門口守着去了。

當初喻崢和葉梓心危難之際,虧得程言舟挺身而出,葉梓心還未曾好好同人當面道謝,如今見到了人,更不好失了禮數。

她立時起身,端着茶杯,朗聲道:“之前在莫家,感謝程大人出手相救,小女子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不等程言舟迴應,喻崢卻在旁輕笑起來:“別和程大人客氣,他這人最喜歡懲強扶弱了,這點小事不用掛在心上!“

程言舟舉起茶杯回敬眼前人,“葉姑娘確實不必掛心,我確實喜歡懲強扶弱,尤其喜歡去扶那種弱到不堪一擊的人!”

他口中所指的那”弱到不堪一擊“之人是誰顯而易見。

其實自上次被程言舟所救之後,葉梓心就覺得喻崢對程言舟的態度沒原先那般強硬了,

只是大少爺好面子,嘴上不肯承認罷了。

又或是這種“互相嘲諷”的交談模式,已然成了他們彼此間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沒再口舌上討到便宜,喻崢倒也不氣惱,隨口問:”不知道日理萬機的程大人,找我們這些小百姓做什麼,有何貴幹啊?“

葉梓心笑着一語道破玄機:“應該是爲了假話本和貧民失蹤的事情吧,我要是沒猜錯的話,方纔在樓裡替我們解圍的是監察司的人吧?”

之前她坐下就發現,這個茶寮和花月樓只隔了一條街,從這裡望出去恰巧能將對街的景色一覽無餘,絕對是個縱觀全局的最佳位置。

且之前林嶽山查房時外頭忽然閃過的那道身影,顯然是有意幫他們分散敵人注意力的。

如今程言舟出現在這,一切便順理成章地有了解釋。

程言舟眸底掠過一絲驚詫:“看來葉姑娘比某人聰明許多!“

到底在談正事,“某人”雖然心有不服,卻仍是咬着牙忍着沒發作,他可是有大局觀的人。

“其實我事先並不知你們在這,前不久是沈謙找上我,讓我們幫你們一把!“

老大就是老大,怕他們有危險,竟把“閻王”都請來了,兩人聽了,心裡皆是動容。

程言舟直言道:“既然我們的目的相同,不如聯手如何?“

能和監察司聯手,自然是如虎添翼,葉梓心求而不得,喻崢見她爽快應下,神色彆扭地沒說話,彷彿是默認了一般。

“不知葉姑娘前面在花月樓裡有沒有打探到有用的線索,我的人說看見你去了陸雙兒的房間。”

葉梓心點頭,既然已經決定和眼前人聯手,那麼消息共享,才能更快地幫助他們破案。

她立時將自己和陸雙兒的過往淵源,以及從陸雙兒那得到的線索一五一十地全部和盤托出。

這故事有點長,她一口氣說下來,口乾得狠,又喝了幾口水,才擡眸看身邊兩人的反應。

程言舟和喻崢彷彿還沉浸在她方纔所說的那個故事裡,沉默着誰也沒說話。

半晌,喻崢不由嘆道:“好傢伙,還真被你歪打正着了!“

“什麼歪打正着,我那是好人有好報!”

若不是早年她救下陸雙兒,陸雙兒又怎會輕易把這些秘密告訴她。

所以說有因必有果,所有的僥倖和意外,或許都是冥冥中的安排吧。

程言舟沉聲分析道:“若那陸雙兒所言都是真的,林嶽山背後的靠山是都城戶部的李家,看來這件案件比我們之前想象的還要複雜,只怕後續還會牽連出更多的人!“

“恩,陸雙兒應該不會說謊,而且她還爲了救我被林嶽山那狗官給帶走了,如今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葉梓心憂心陸雙兒的境遇,愧疚當時沒能及時把人救下。

“此事你倒不必過分憂心,他既然是在樓裡當着衆人的面將人帶走的,便一時也不敢對人動手,畢竟若陸雙兒真的有事,林嶽山自然也脫不了干係。

葉梓心心覺程言舟此話有理,悄然嘆了口氣,又聽他問:“還有你先前說陸雙兒告訴你,林嶽山近日似乎非常缺錢?”

“沒錯!”

喻崢卻在這時插話道:“林狗官既然要幹這假話本的買賣,原材料上頭便是一大筆開銷,缺錢倒是情理之中,只不過……“

他突然頓住,瞥了眼程言舟,脣角勾了抹輕狂的笑:“既然缺錢,那我們就不如送那官點錢好了!”

程言舟對上他的眼神,怔了片刻,品出他話裡的言下之意,似是找到關鍵的突破口,意味深長道:“看來,我們很快就有活幹了!”

葉梓心納悶,這兩個傢伙又是在打什麼啞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