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狼羣撤去,兩人如釋重負,已累得顧不上深究背後原因。

葉梓心靠在一處石壁上,額前的髮絲已被汗水浸透,落下幾縷黏在鬢邊,面色更是慘白的嚇人。

因爲疼痛,微微躬着身子,像朵蒼白的花,彷彿風一吹就會凋謝似的。

緊捂傷口的手指早被鮮血染紅,又從指縫裡滴落,順着石壁緩緩流淌到地上。

葉梓心咬緊牙關,艱難地支起身體,方擡手作勢要撕扯衣衫。

“別動!”

喻崢輕喝一聲,毫不遲疑地將自己衣袍扯下一塊,傾身靠近她。

溫熱的呼吸貼過來,葉梓心渾身虛軟如泥,根本躲不開,只能任由他“爲所欲爲”。

見傷口和衣衫粘連在一起,喻崢小心翼翼地將兩者分開,入目是一片駭然驚心的血色。

他指骨下意識繃緊,又聽到耳邊傳來低低的抽氣聲。

葉梓心微喘着氣,眉頭緊擰,疼極了也不敢喊出來。

因用力咬着脣,連脣片也淬了兩分血色,刺目殷紅上印出幾道分明的牙痕。

喻崢猛吸一口氣,極力壓下心頭翻滾的情緒,將手上的動作放得更緩更輕,青蔥玉指彷彿在描摹珍寶一般,格外慎重仔細。

葉梓心輕瞥他,眼眸低垂的少年,神情專注又認真,叫人不忍打擾。

傷口被布條纏繞了好幾圈才勉強沒透出紅來。

等打完結,喻崢繃緊的身子驟然一鬆,擡手擦額角滲出的冷汗。

勉強止住了血,雖仍是疼得厲害,但最難熬的那陣已經過去。

葉梓心稍稍緩過勁來,視線落在右臂上,綢緞層層疊疊地把傷口裹住,不僅整齊又規整,而且鬆緊正好。

她擡眸對上眼前那雙漆黑的眼睛,竟有些語塞,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麼。

喻崢淡淡收回視線,起身去溪邊洗手。

回來時面上仍染着陰鬱,沉默的像座山,竟也什麼話也不說。

按往常這廝還不得逮住機會厚顏無恥地自吹自擂一番啊。

眼下這般,實在令人費解。

葉梓心抿着脣,略顯侷促,氣氛委實有些尷尬。

她醞釀片刻,還是忍痛扯出笑意,打破沉寂:“喻少爺這包紮的手藝倒是不錯!謝了!“

她語氣誠懇,喻崢卻輕哼一聲,板着臉不應聲,顯然並不領情。

爲了緩解氣氛,她只能厚着臉皮繼續找話題,眉飛色舞道:“還有方纔砸狼的時候,喻少爺那叫個英勇神武,讓小女子佩服的五體投地!”

說到興處時,她下意識想擡手給對方比個大拇指,卻不慎扯到傷口,咧嘴“嘶”了一聲。

喻崢想上前扶人,身子已然半起,可最後又隱忍般咬了咬牙,坐了回去。

“哼,原來還知道疼!”

“逞什麼強,當他是死的嗎!“

他心裡五味雜陳,有些氣惱葉梓心瞎逞強,亦有些痛恨自己方纔的無力。

葉梓心覷見他氣呼呼地鼓着雙頰,像個小孩子一樣,坐在那也不知道在發什麼牢騷,嘴裡嘰裡咕嚕的,又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麼。

一會失落地連連嘆氣,一會又攥緊拳頭憤然捶地!

大少爺真的戲好多!

腦殼疼!不想猜了!葉梓心選擇放棄!

她鹹魚般躺了一會兒,明顯感覺到山風好似比方纔大了許多。

四周瀰漫的霧氣已被吹散,透出山林的險勢和詭異。

頭頂翻滾的雲層厚重,似要沉沉墜下來。

伴着“轟隆”一聲巨響,驚雷瞬間將天幕撕開,乍現道道白光。

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葉梓心迅速坐起身,山中暴雨的可怕她再深知不過。

早前和葉聞遊歷,被困山林時,那場傾盆大雨令她仍心有餘悸。

樹林傾倒,山洪傾瀉,連周邊的小村莊都無法倖免,慘遭洪澇之苦。

“我們現在得馬上找個地勢高且能躲雨的地方,不然等這場雨落下來,就麻煩了!”

她高喊一聲,指向前方:“沿着溪流,往那邊走!”

語罷,她撐着石壁起身,緊隨而來的是一陣頭暈目眩。

見人頭重腳輕地根本站不住,喻崢二話不說背對她蹲下身,擡手拍拍自己的肩膀:“上來,我揹你!“

葉梓心心中微詫,怔着未動。

視線落在少年身上,眉頭慢慢緊蹙起來。

經過先前的惡戰,少年那身錦衣華服上已是沾滿了血跡和泥濘,髒亂的讓人慘不忍睹。

手臂和腿上的衣服也被撕破了,露出裡頭細小的傷口和淤青。

如今眼前的人,哪還是往日裡那個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喻大少爺。

若不是跟着她,或許也不會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不堪。

一想到他明明自己也受了傷,卻還要執意揹她,葉梓心內心泛起酸澀。

她明明想出聲婉拒的,可情急下卻話不過耳,脫口而出道:“你行不行啊?”

語氣哪裡是不忍和心疼對方,聽着更像是在質疑和挑釁!

這話成功激起了少年的勝負欲。

等葉梓心醒過神來,雙腳已經離去,竟被人強行背了起來。

她掙了兩下沒成功,身子卻差點往後栽去,只能被迫用那隻未受傷的手臂勾住少年的脖子。

喻崢咬牙反問:“你看我行不行?”

“……”

“抓緊了,掉下去,我可不管!”

葉梓心慍怒,雙頰泛紅,手上動彈不得,便想張嘴給眼前人點厲害瞧瞧。

可盯得那白淨修長的頸項好半晌,還是沒忍心下嘴。

等向前走出一陣,喻崢又放話道:“還有,本少爺的字典裡從來都沒有行不行這個詞,向來只有願不願意!”

葉梓心暗罵他小心眼,不消片刻,又似乎從這話中咂摸出了點別的味道來。

這願不願意又是什麼意思?

可一思考腦袋卻暈的更厲害了,索性眉目一皺,含糊其辭地應了聲。

明明沿着溪流而行,地勢卻陡然增高,越過道彎,竟然分流出了兩條小路來。

“走哪條?”喻崢尋求背上之人的意見。

葉梓心擡頭左右一顧,半點頭緒皆無,破罐破摔道:“你隨着感覺走吧。”

喻崢脣角勾起抹玩味的笑意:“就這麼相信我?”

“都說投胎是個技術活,像你這樣的,能投到富貴人家運氣應該不差!”

葉梓心振振有詞,說得煞有其事是的,連當事人都快要信了。

天邊悶雷陣陣,聽得人心裡發緊,她忙催促道:”得快點走!“

喻崢也不再躊躇,加快速度,徑直向左邊那條路行去。

少年背脊寬闊,步履平穩,半點不晃。

葉梓心趴在他背上,倒是沒來由的安心,等沒那麼暈了,開始分神思考先前的問題。

“你說那些狼爲什麼不追我們了?”

喻崢卻無力思考,一路上就像揹着個沙袋似的,偏他還死要面子活受罪。

故作雲淡風輕,其實早就累個半死。

他偷喘兩口氣,不耐道:“鬼知道!”

身上人哪知他的苦,身子沉沉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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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實在忍無可忍:“葉梓心,講真的,你今天到底吃了多少!怎麼這麼重!“

這荒郊野嶺的,再配上他這話,更讓人覺得煞風景了。

葉梓心挽尊道:“這你就不懂了吧,練武之人,身量都比一般人要重些!”

喻崢腹誹,信你個鬼哦!

葉梓心也不糾纏,又轉回先前的話題。

“這一路走來,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忽然伸長脖子,仰起小腦袋蹭到喻崢耳邊:“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因爲河對岸有更可怕的東西,所以那些狼羣才掉頭走了!”

喻崢被她突然的靠近嚇的心神不穩,腿下更虛浮,下一瞬卻不知踩到什麼。

隨着驟然塌陷的泥土,腳下竟是一空,連帶着葉梓心一同生生向下滾去。

事發突然,殺得兩人措手不及,葉梓心落地時不小心撞到受傷的手臂。

縱使她掩藏的很好,可在這又黑又深的洞坑裡,哪怕是再細微的聲響也能被無限放大。

喻崢心裡一緊,藉着幾縷微弱的光,尋摸到那道微顫的身影。

“葉梓心!”他喊的小心翼翼,“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葉梓心疼得動彈不得,手臂被人擡起,立時又忍不住呻/吟了兩聲。

掌心傳來濡溼的觸感,纏着濃烈的血腥味,幾乎不用仔細確認,就能肯定是傷口裂開了。

喻崢喉間乾澀,啞着嗓子道:“忍着點,會有點疼!”

葉梓心閉着眼睛別過頭,用手撐着地面借力,雙頰被汗水浸溼,面容更顯蒼白。

等重新處理完傷口,喻崢癱坐在她身邊,擡頭望着漆黑的洞口,失笑道:”看樣子,還真被你給說對了,這裡應該是一處捕獵的陷阱,難怪那羣狼不敢過岸!“

一語成讖,葉梓心氣悶,望了會兒洞口,陷入絕望。

先無論她有沒有受傷,就這高度,她自己都爬不上去,更何況是喻崢。

看來只能等人來救了!

就這慌神的功夫,臉上忽然一涼,豆大的雨滴急速砸落。

不過半晌,雨勢愈發大了,疾風驟雨般打在他們身上。

原還想找個高處躲雨,誰能想到會掉到這裡,按這麼個下法,洞裡怕是很快就會積水。

於當下窮途末路的他們而言,簡直是雪上加霜!

葉梓心身上又冷又疼,眼皮似有千斤重,昏昏沉沉的,連意識都有些遊離。

恍惚中,又覺得雨好像小了些。

她艱難地掀開眼簾,模糊視線裡倒映出少年緊抿的薄脣,冷峻的側臉,還有高舉的臂膀上那件襤褸的衣衫。

他手臂繃得很直,把衣衫的大部分都留給了她。

就這麼爲她撐開一方溫暖天幕,將所有風雨抵擋在外。

她明明覺得冷,可是心裡的某處卻猛然泛起滾燙。

“穿上……冷!”

葉梓心氣若游絲道,語罷又將眼簾閡上。

“葉梓心,醒醒!”

“別睡,聽到沒有!”

“不許睡!給本少爺醒過來!”

急切的喊聲密密麻麻地在耳邊響徹,彷彿比外頭的雨聲來得還要急還要響。

她想回應,卻沒有力氣張口。

不過瞬息,又感覺有溫熱的指腹滑過臉頰,輕柔地將她面上的雨水拂去。

可那人似是真的急了,突然加重手上力道,竟捏住了她臉上的肉,還無恥地拍了兩下!

疼痛讓葉梓心猛然清醒:“咳咳,你……幹什麼!”

聽到她出聲,喻崢面色一鬆,心裡擔心至極,嘴上卻不饒人:“哦,原來還沒死透!”

葉梓心真想如往常般回擊對方,可是虛弱無力,皺着眉頭,只能無聲地動動嘴脣。

喻崢探她額頭,因失血過多,體溫極高。

生怕她睡死過去,只能一直同她說話,見人這會兒又垂着腦袋,默不作聲。

他扯開嗓子大喊:“葉梓心!你給我醒過來!不然我就把你藏在樹下的銀兩全部拿走,一分不留!”

這招激將法十分有用,效果簡直立竿見影。

葉梓心被生生氣醒,破口大罵:“無恥!”

見她又“活”過來,喻崢又驚又喜,露出那口明晃晃的大白牙,衝她呲牙咧嘴笑。

哪裡無恥了,明明有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