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裡,喻崢站在陽光下,垂着眸沒有動,似乎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四下寂靜,唯有樹葉晃動發出的沙沙聲。
“躲這麼久,還不出來嗎?“
葉梓心怔然,原來他早知道她在這裡。
快速平復心緒,她從花葉間探身而出,尷尬地扯開脣角道:“我這不是怕壞了喻少爺的好事嗎!”
喻崢眸色陡然沉了下來,反脣相譏道:“你是覺得,我是有意把你喊來看那莫家千金對我表白心意的?”
“之前覺得的是,但現在……“葉梓心咬着脣,聲音緩緩低下去,沒再說話。
他幾個大步走過來,瞬間拉近兩人的距離,黑眸盯着她,咄咄逼人道:“現在如何?”
葉梓心迎上他灼熱的視線,直言不諱道:“我不明白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這算什麼呢?幫她出氣嗎!
可這完全不像喻崢這個小心眼會幹的事啊!
葉梓心想不明白,小聲支吾道:“你是吃錯藥了?還是……“
她擡手點了點腦袋,拖長音調:“撞壞腦子了!”
“你才撞壞腦子了!“憤然拍掉她的手,喻崢沉着臉看向別處,語氣彆扭道:”護短懂不懂?“
葉梓心張嘴“啊”了一聲,顯然沒有領悟這話的意思。
半攏的秀眉下,那雙清亮的水眸在他面上反覆探究,看起來又呆又傻,卻比往日裡都要可愛幾分。
喻崢悄然瞥了兩眼,不自覺地勾了勾脣角,難得好脾氣的耐住性子解釋:”總之動我的人就是不行!“
“誰是你的人了!麻煩你搞搞清楚,我已經不是你的保鏢了!“葉梓心紅着臉急切辯駁。
“哦,也是!”喻崢順着她的話點頭,又挑着眉反問:“但那是你說的,我何時同意了?”
“當初白紙黑字寫的契約,你可是蓋了紅手印的,本少爺要是不同意,你就還算是我的人!”
他口氣篤定,說的有理有據。
葉梓心噎住,一時半會兒卻想不出理由來反駁,氣得暗暗咬牙。
她怎麼就這麼輕易地被這混蛋給拿捏住了!
還未整理出頭緒,眼前那道高大的身影竟踉蹌起來,眼看就要向她身上傾身倒去。
葉梓心下意識伸手,扶住他的手臂。
“你怎麼了?”
喻崢方纔突然腳下一陣虛浮,眼前光景也隨即變得模糊不清,頭重腳輕地差點失去平衡。
當下更是腦袋昏沉,喉嚨裡又幹又澀,十分難受。
他按着發脹的太陽穴,蹙眉道:“頭有點暈。“
“讓我靠一會!”
說着竟毫無客氣地低下頭,藉着身高差,把額頭順勢抵在了葉梓心的肩膀上。
葉梓心下意識想將人推開,雙手方要按上他的肩頭,一股濃烈的酒氣霎時撲面而來,令她手上的動作一滯。
她水眸瞪得渾圓,彷彿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驚訝道:“你喝酒了!”
向來滴酒不沾,注重養生的喻老大爺竟然喝酒了,這可是頭等的稀奇事。
喻崢口乾舌燥,語氣有些不耐:“喝了一點,不小心拿錯了!“
葉梓心嘆氣,也難怪這小子會這樣,秋露白初嘗時口感清冽,後勁卻很大,哪怕是她這樣的老手都不敢多喝,更何況是喻崢這樣的菜鳥。
酒勁上來,喻崢面紅耳熱,難受得緊,伸手將衣領扯開了些,大片雪白精緻的鎖骨露出來,十分顯眼。
再順着向上又見那喉間的凸起,輕輕滾動了兩下。
葉梓心別過頭,不敢再看下去,只覺少年身上的酒氣像雙無形的手,絲絲縷縷地包裹住了她所有的感官。
一時間,她竟覺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不然又怎會任由眼前人就這般靠着自己。
腦海裡猝不及防地閃過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
想起他方纔說過的那些話,葉梓心眸子暗下去,自言自語地小聲說了句:“酒後之言,又何必當真呢。”
聲音很輕,迅速消散在了風中。
喻崢餘光瞥見她嘴脣無聲動了動,卻不知道在說什麼。
須臾,葉梓心又突然有些慶幸喻崢這會喝酒了。
至少可以讓她少了幾分顧慮和彆扭,能借此機會把之前的誤會給說開。
“喻崢。”
“恩?”
兩人低沉的聲音裡都帶了幾分啞,混着香醇的酒氣,交融在一起。
葉梓心語氣真誠道:“之前的事情,是我錯怪你了,我向你道歉,對不起!”
雖然丟臉,但是非對錯她向來分得清,該道歉時也絕不含糊。
喻崢擡眸看她:“怎麼,一句對不起就想一筆勾銷了?”
“那你還想怎樣?”葉梓心揚起秀眉回視他。
喻崢脣角噙起一抹痞裡痞氣的笑意,極爲無賴道:“要不先搬回來再說!“
“喻崢,你可不要得罪進尺!“葉梓心咬牙,強忍怒意:“我都和你道歉了,你還想怎樣,之前秘方的事你把我害得那樣慘,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是不是也該給我一個交代?“
早料到她會和他翻舊賬。
喻崢也不再逗她,正要將此事和盤托出,外頭卻傳來宋晚的喊聲:“小葉子,前院的宴席已經差不多結束了,我來喊你參加……”
看清院中“相擁兩立”的兩人,聲音戛然而止。
宋晚瞪大眸子,咽咽口水,面上又瞬時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邊往後退邊道:“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你們繼續……”
彷彿被人“捉姦當場”,葉梓心面紅耳赤,一把將喻崢重重推開,像是逃離什麼髒東西似的,火急火燎地追人去了。
喻崢酒意未消,身子驟然失去依附,踉蹌着往臺階栽去,額頭不幸磕到柱子上。
痛感驟然讓他清醒過來,摸着額上紅腫的大包,攥着拳頭咬牙切齒地喊“葉梓心”的名字。
那頭葉梓心追上宋晚,着急忙慌地解釋:“那小子喝醉了差點摔倒,我就是順手扶了他一把而已!真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只是扶了一把?“宋晚眯眼審視她,擡手比劃道:”當時你倆的距離,就差沒貼上了!”
“反……反正我說的是實話!”
見人死不承認,宋晚摸着下巴嘖嘖道:“依我看啊,有人就是獸性大發了!”
葉梓心指着自己問:“我看着像禽獸?”
“我看像!”
怕對方惱羞成怒出手打人,宋晚放完狠話就一溜煙地逃了。
這會葉梓心倒沒急着追上去,而是呆立在原地怔怔出神。
不知道是不是魔怔了,總覺得此時空氣裡還殘留着少年身上淡淡的酒香氣。
她拍拍自己發燙的小臉,平復許久,才徑直走向前院。
*
滿園秋色,平湖上殘荷點點。
瀲灩微波倒映出一張沾滿怒意的小臉,半晌,石子墜入池中,驚起大片漣漪。
“喻崢你是不是瞎!老孃長這麼好看,哪裡比不上那個女人!”
石子伴隨着嘶聲力竭的怒罵聲,一顆接着一顆被人重重砸進水裡。
滿腔怒火無處宣泄,莫梧桐只能跑到這裡,奈何撿的石子轉眼就扔完了,她卻似乎還不解氣,憤恨一跺腳。
就聽到身後的樹影間傳來窸窣的聲響,以爲是綠葉,沒好氣道:“不是說了不要跟着我嗎!”
不消片刻,藏在後頭的身影才走出來,聲音帶着絲怯懦,極輕地喊了聲:“小姐,是我!”
看清那人的模樣,莫梧桐擡手抹掉眼角的淚痕,驚道:“怎麼是你!”
棠棣面上閃過慌亂,不知如何作答。
前面他一路跟着,自然知道發生了何事。
若就這般直言不諱地說出來,怕會讓莫梧桐下不來臺,更加黯然神傷。
他思量再三,有些答非所問道:“小姐,這個給你!”
落過雨的樹葉溼漉漉的,有幾片沾在了少年的烏髮間,也不知怎麼弄的,他的臉頰上還落了兩道髒兮兮的灰痕,像是蹭到了泥巴。
說話間,眼前人小心翼翼地將懷抱琴的雙手緩緩高舉到莫梧桐的眼前。
她順着他的動作低頭,立時看清了他捧在掌心的東西。
竟是數十個小石子!
莫梧桐喉間有些發澀,怔着未動。
棠棣蹙眉:“是不是太少了,那我再去撿一點,小姐你等我會兒!”
說罷將石子放到莫梧桐手中,轉身就要走。
落入手掌的石子個個渾圓乾淨,顯然是已經被人事先精心挑選一番後,又擦拭乾淨過的。
莫梧桐命道:“回來!”
聞聲,棠棣又乖乖地退回原來的位置。
一塊帕子突然兜頭蓋臉地向他丟過去,棠棣捏在掌心,眨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人。
“把臉擦乾淨,難看死了!”
心知莫梧桐向來不喜歡髒兮兮的東西,棠棣急急地擡手擦拭,奈何抱着琴,動作不便,擦了半天,還是灰頭土臉的。
莫梧桐轉身冷哼:“一把破琴,還跟當寶貝似的抱着!”
棠棣張嘴想解釋,聲音卻卡在脣齒間,寂滅下去。
那可不是什麼破琴,明明是莫梧桐前幾日給他的,於他而言就是珍寶。
怕磕了碰了,從前頭他就一直抱着,不肯離手。
莫梧桐憤恨地將手中的石子全部砸到湖中,飛濺到臉上的水滴涼絲絲的,她也不躲,好似這樣才能更讓自己清醒些。
“你把別人當寶貝,可別人又把你當什麼呢?”
脣角扯出一絲自嘲的苦笑,莫梧桐快速斂去眸中的憂傷,回頭看向棠棣,警告道:“把你今天看到聽到的都給忘了,一個字也不許說出去!“
棠棣盯着她微紅的雙眼,用力點頭。
莫梧桐沒再說話,失魂落魄地獨自向前走去。
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棠棣悄悄地一路跟着,偷偷地描摹眼前人的背影。
他還是沒有勇氣告訴她。
在他心裡,她就是最好的那個,誰也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