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喻崢已進去多時,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屋外的兩人憂心忡忡。

見沈謙神色凝重,葉梓心也跟着焦躁不安起來,不過更多還是好奇前頭沈謙給喻崢的那份詩稿。

她靠近身邊人,試探道:”老大,你方纔和喻崢打什麼啞謎呢,那詩稿可有什麼特別之處?“

沈謙眯眼看她:“你這丫頭,倒是對你的僱主很上心啊!“

“哪有!我就是好奇而已!”

葉梓心確實好奇,甚至想着若是能借此從沈謙嘴裡再套出點喻崢的弱點便更好了。

知己知彼,將來她纔不至於被那小子搓圓捏扁。

小姑娘一雙水眸透着狡黠,好看的小臉綻出笑容,扯了扯他的衣角,眨了眨眼睛。

沈謙也是老狐狸,一眼看出她的不懷好意,“小丫頭騙子,好奇心殺死貓,老頭子勸你還是別知道太多爲妙,小心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越是這般威脅,便越發說明這秘密不容小覷!

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葉梓心咬了咬牙,決定豁出去了,誘惑道:“小的知道,密閣司的情報都要花錢買 ,我用五十年的女兒紅交換如何?“

沈謙的至理名言,唯有美酒和美人不可辜負,密閣司人盡皆知。

故此投其所好這招衆人是屢試不爽,她就算不是什麼絕世美人,也自詡長得不差,再加上這好酒,她還就不信這魚能不上鉤?

“當真?”沈謙果然雙眸大亮。

“比珍珠還真啊!趕明我就把酒送到你府上!”葉梓心聲音堅定,在心裡打着自己的小算盤。

書鋪裡確實有壇五十年的女兒紅,是宋晚專門招待那些貴客書商所備下的。

她是說了要送酒,但可沒說要送一罈啊,到時候偷勺一碗給他,既能應付了沈謙,宋晚那頭還能神不知鬼不覺!

一箭雙鵰,她可真是個天才!

“其實告訴你也無妨,畢竟你也算是自己人,只是這事,你得保證萬萬不可告訴他人!”

“那是自然,老大教導有方,咱們密閣司的人最是信守承諾的!難道您還信不過我嗎?”

沈謙哪受得住這番糖衣炮彈,揮手示意她湊近些,葉梓心當即附耳過去。

半晌,少女一雙水眸聚起驚詫,瞪得如銅鈴那般大,差點失聲喊出來:“什麼!你說“無言公子”就是程言舟!“

“我的姑奶奶喲,你小點聲!”

葉梓心強自鎮定下來,壓着聲音,再三確認:“都城赫赫有名的話本評書人?那個把喻崢話本批判的一無是處的評書人,無言公子嗎?“

見沈謙點頭如蒜搗,她仰頭感嘆:“奶奶個腿兒!“

怪不得方纔喻崢見到那書信後勃然大怒,說起來這無言公子可是把他推向過氣寫手的最大功臣呢!

在風翎,但凡愛看話本的老百姓只要知道喻崢的,必然就對無言公子並不陌生。

前者是受人追棒的宮廷話本師,後者是犀利毒舌的話本評書人。

此人行蹤詭異,每每現身,一襲白衣,半幅面具,至今無人窺其真容,身份成謎。

又因寡言少語,性格怪戾,“無言公子”之名由此而來。

其點評風格雖然犀利毒辣,卻是見解獨到,一針見血。

被其點評過的話本寫手,無論是已有小成的老人,還是初出茅廬的新人,之後大都名聲大噪,混的風聲水起。

故此衆人擠破腦袋也想求無言公子點評一二,哪怕是一字半句。

只可惜無言公子的眼光極爲挑剔,點評全憑心情和眼緣,並非來者不拒。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而喻崢便是那個例外!

據說那時喻崢人氣已是大不如前,但其死忠粉偏不信邪,大鬧詩會,對無言公子死纏爛打。

最後書評倒是有了,但那長達千字的書評卻是把喻崢寫的話本批判的體無完膚。

喻崢也成了首個被無言公子點評後非但沒有成功起飛登頂成神,而是直接摔死在山腳的話本寫手。

以至於後頭寫的幾本話本惡評不斷,從此一蹶不振,徹底過氣。

不過打那之後,無言公子也跟着銷聲匿跡,消失在了大衆的視野裡。

俗話說的好啊,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無言公子,喻崢的眼中釘肉中刺!

真不知道如今仇人相見,裡頭的人會不會打起來!

正思及此,屋內忽然傳來“砰砰”兩聲巨響,激得葉梓心汗毛倒豎。

不會真的打起來了吧!

葉梓心和沈謙對視一眼,火急火燎地衝到門前,推門一看,霎時被裡頭的畫面怔住了。

屋內喻崢後背抵在書架前,神情窘迫地半曲着腿,身前則立着個高大的男人,長臂撐在書架之上。

從葉梓心的角度望過去,喻崢整個人被男人圈在了雙臂之間,明明平日裡兩人身形看着相差無幾,可此時的喻大少爺看起來竟顯得格外嬌小可人。

也不知道方纔這裡經過了怎樣激烈的纏鬥,地上狼藉一片,書冊散落,空氣還瀰漫着兩人詭異的喘息聲。

在加上兩人這如此曖昧的姿勢,一時很難不讓人聯想翩翩。

僵立在門前的兩人投來的目光,驚悚又詭異,顯然已是想歪,喻崢面上陡然一紅,卻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葉梓心艱難地嚥了咽口水,結結巴巴道:“不好意思,打……打擾了,你……你們繼續!”

一旁的沈謙已然看呆,張大着嘴神情木然,久久沒回過神來。

葉梓心伸手拽他兩下,卻沒拽動。

程言舟卻早已沒了耐心,冷着臉低吼一聲:“滾出去!”

話音方落,兩人就被股強勁的掌風推出門外,大門再次重重關上。

冷風拂過,沈謙打了個哆嗦,自顧神神叨叨起來:”早年就聽聞程言舟不喜女色,莫非是真的!“

葉梓心摸着下巴,腦中回閃過方纔的畫面,接話道:“也許是真的!”

“真是可憐了我那小老弟了!”沈謙裝模作樣地嘆了一聲,半晌還是抵不住內心的雀躍,拍手叫好:“不過,方纔當真是大飽眼福了!”

跟着點了兩下頭,葉梓心猛然意識到哪裡不對:“老大,大飽眼福這個詞是這麼用的嗎!”

沈謙輕咳兩聲,糾正措辭:“當真是大開眼界啊!”

另一頭,喻崢壓住心頭的狂跳,思緒飛轉回此前驚心動魄的一幕。

彼時他正爲揭穿程言舟是無言公子的真面目而自鳴得意,欣賞着對方難看的臉色,甚至期待他會如何應對。

不誠想眼前的男人非但什麼話都沒說,不僅坦然接受他的指控,竟還對他伸出了魔爪。

撐在案上的右手被男人灼熱的大掌覆住的那一秒。

喻崢瞠目結舌,嫌惡皺眉:“你做什麼?”

“別動!”程言舟力道極大,聲音帶着警告。

被大男人摸手這可是生平頭一遭荒唐事,喻崢哪有心細琢磨他言下之意,認定程言舟是在戲弄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危險的氣息。

他使勁將手從對方的掌箍中抽離,用力地往衣衫上擦了兩下。

就在這片刻功夫,耳邊“咔嚓”一聲。

便見案上驟然凹下去了一塊,正是他先前掌落之處。

喻崢心頭一跳。

很顯然,他會錯了程言舟方纔的意思,不小心觸發了什麼機關!

剎那間身後白牆上已飛射出兩支箭羽,疾如星火,勢如破竹般直衝他的面門而去。

他被迫後退數步,後背撞上書架,書冊飛落間,黑影已擋在他身前,長臂一揮,衣袂上下翻飛,在空中劃出兩道分明的弧。

那直衝刺來的箭羽宛若撞上銅牆鐵壁,迅速在空中斷裂成了兩截,四散在腳邊,化作了零星碎片。

再來便是葉梓心和沈謙前面看見的那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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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崢驚魂未定,憤然推開眼前人:“程言舟,你真是病的不輕,竟然在自己的書房裡裝機關!“

“防小人而已!”程言舟語氣淡然,瞥了眼地上的碎片,語氣頗爲惋惜:”只可惜我這兩隻上等箭羽了,就這麼被某人給糟蹋了!“

這話殺傷力不大,卻羞辱性極強!

“別以爲你方纔救了我,本少爺就會對你感恩戴德,往日的新仇舊賬,咱們改日慢慢算!”

一想起方纔的驚險,喻崢便心底發憷,這個鬼地方,一刻都不願多呆,當下摔門而出,走爲上計。

程言舟望着滿地狼藉,扶額嘆氣。

喻崢這小子根本就是來砸場的!

*

喻崢黑着臉出來,看樣子顯然在裡面受了不少氣,縱使葉梓心和沈謙有滿腹疑問,也只好憋着,沒膽子問。

雖說有沈謙做擔保人,但憑程言舟往日的行事做派,監察司該有的審覈流程卻是一樣也沒少。

等兩人交了罰金,再到文書記錄存檔,簽過字畫完押,走出監察司時,已是日暮西斜。

衆人打道回府,半道沈謙有事先行一步。

葉梓心和喻崢才走到幽竹巷口,便見富貴和宋晚已在外頭候着了。

若不是沈謙阻攔,怕人多壞事,富貴是說什麼都要跟去監察司的。

等候之時真恰巧見到來尋葉梓心的宋晚,便告其事情的原委。

宋晚聽了哪裡放心的下,兩人便眼巴巴地從早上等到現在。

“少爺啊,你可算回來了,他們沒對你怎樣吧,有沒有對你嚴刑逼供啊?可有傷到哪裡?”

聽聞監察司的人可兇了,早前有幾個走着進去,最後被血肉模糊地擡着出來。

富貴將人前後上下仔細打量了好幾番,見自家主子除了衣裳髒亂些,身上確實沒什麼傷。

且四肢健全,那張迷倒萬千少女的俊容風采依舊,自己那顆懸了好半晌的心終於沉沉落了地。

“開玩笑,也不想想你家少爺是什麼狠角色,他們能奈我何!”

喻崢昂首挺胸,擺出一副豪橫的架勢來。

葉梓心笑而不語,感嘆當真是被只小老鼠嚇到屁滾尿流的狠角色呢!

心道你就吹吧,誰讓這世道吹牛皮不犯法呢!

“少爺,熱水已給您備好了,趕緊沐浴更衣,去去晦氣!“

“是該好好去去!”

從牢裡出來喻崢便覺身上一股惡臭,渾身不舒服,尤其是那隻被程言舟摸過的手,必須得好好洗洗。

兩人也不多說,疾步往院中而去。

收回視線,葉梓心偏頭便見宋晚正站在門前,雙手叉腰,衝自己笑。

脣角半彎,好看的水眸裡卻藏着森森寒意。

葉梓心心虛地回以微笑,正準備開溜,耳朵已被人一把揪住。

“我讓你好好抱大腿,你怎麼還給我抱到大牢去了!”

“哎喲,宋美人,輕點,疼!”葉梓心掙脫她的手,靈活地竄到一邊揉耳朵。

“這能跑能跳的,看來也沒什麼大事!”

宋晚不理她,冷着臉自顧往裡走,葉梓心知她嘴上雖然不說,心底定是擔心自己的,立馬跟了上去。

“隔壁都有熱水去晦氣,我的呢?”

“自己去燒!”

“那……那核桃酥呢!”

“胖子有什麼資格吃東西!“

“我……”

葉梓心還想辯駁兩句,宋晚斜她一眼,質問道:“別和我扯那些亂七八糟的,你的稿子呢,寫多少了?”

“哎喲,頭好疼!”

葉梓心捂着腦袋裝模作樣哀嚎起來,只當沒聽見,找準時機撒開腿就往屋裡榴。

後頭的人則提着裙襬一路奮起直追,咆哮聲響徹天際。

“今天不寫完,不許睡!”

身後夜色沉沉,註定又是一個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