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驀然回首,卻只看到南海神尼撲向小安的背影,亦未料到南海神尼的執念竟如此之深,不過卻也不太擔心。.
律宗的術法雖然玄妙非常,憑他現在的反應與速度都只能硬抗而無法閃躲。但也有其致命弊端,一是使用的次數有限,二是如果被強行破除,施法者就會受到反噬。
昔年火融山一戰,李青山雖然讚歎南海神尼的手段,但也將這兩點弊端看的極爲分明,而果然如小安所說,南海神尼並非能征善戰之輩,將他困住趁機去對付小安,看似聰明,但小安也不是吃素的,將她逼入戰局,只會加速失敗而已。
小安輕輕揮手,一串骷骨念珠飛散而出,化作一個個猙獰的骷髏頭,頭顱中燃燒着三昧白骨火,嘎嘎怪笑聲攝人心魄,盤旋飛舞着結成骷骨魔陣,將她護在中央。
“邪魔外道,律令禁止!”
南海神尼一聲厲喝,頓時將骷骨魔的怪笑聲壓下,金光瀰漫之處,骷骨魔便如陷身泥沼,整個骷骨魔陣運轉的速度都緩慢停滯了下來,陣不成陣。
“佛法無邊,律令降魔!”
南海神尼將手中的經書向空一拋,飛散成一片片金燦燦的書頁,大如門板,將小安團團圍住,包夾過去。
小安不爲所動,一揮血海幡,一條血河呼嘯而出、左突右衝,支撐着金色書頁,非但不受佛光剋制,污穢血水飛濺,連佛光也爲之黯淡。
“逆徒!”南海神尼越發痛心疾首,手中驀然多了一柄戒尺,竹木所制,漆黑油亮,上面刻着四個字“攝心爲戒”,看起來並不出奇,但散發出古拙深奧的氣息,赫然也是一件佛寶。
“戒!”南海神尼高高舉起戒尺,猛然吐出一字,戒尺吐出萬丈光芒,帶着無比慈悲之意,向小安當頭劈下。
戒尺所到之處,骷骨魔陣當即潰散,滔滔血河被一分爲二,聲勢肅殺莊嚴,猶如天劫神罰,渾然不在分海劍之下。
“弒!”小安揮起弒佛劍,將畢生劍道融入這一劍中,迎向戒尺。
鏘!尺與劍相擊,師徒二人,面面相對,相隔咫尺,卻又遠似天涯。
南海神尼臉上充斥着肅殺悲憤,小安則褪去了絕色容顏,還原成一副沒有任何氣息的白骨。
南海神尼姓情嚴厲,小安就更不用說了,即便是在這十餘年的雲遊生涯中,也罕有如此接近的時刻,然而這一番親近,卻是要置對方於死地。
相持不過剎那,氣浪呼嘯席捲,小安隨之被擊飛出去,墜落在林海之間。
轟然一聲巨響,千棵巨木摧折,陷出一個大坑。
戒尺上崩出一個黃豆大小的缺口,弒佛劍上也出現了一道骨裂。
小安現在的實力還不能與含怒出手的南海神尼相抗衡,然而也並不需要她抗衡太久。
南海神尼正要繼續追擊,忽然捂住胸口,悶哼了一聲,口中泛起絲絲甜意。
李青山虎軀一震,強行從南海神尼的戒律中掙脫,雖然單單在力量上,他還不及當曰火融山那一尊火焰巨神,但是南海神尼分神去對付小安,戒律的力量便大大減弱。
眼看小安被擊飛,李青山也是大怒,“老賊尼,你這是找死!”深吸一口氣,用力一吹,一股狂風呼嘯而去,如一條百里長蛇,扭曲捲動着衝向南海神尼。
虎魔吹息!
南海神尼伸手一招,片片金色書頁,擋於身後,又舉起戒尺向小安撲下。
小安仰面望去,心中默默道:“師傅,夾擊之勢已成,你能支撐多久呢?”右手斜向下一揮,一個個骷髏頭衝向金色書頁,死死咬住每一片書頁。吹息風再無攔阻,長驅直入,擊向南海神尼背心。
南海神尼恍若未知,眸中只有小安,充斥着恨鐵不成鋼的憤怒,戒尺再一次擊下。
轟!
霎時間,深坑變大變深數倍,千百株參天巨木,像是稻草一般撲倒。
深坑底部,小安單膝跪地,雙手持劍,橫擋戒尺,劍鋒上裂縫擴大,似乎隨時都會支撐不住而斷裂,她眼窩中的三昧白骨火依舊安靜燃燒,
狂風呼嘯降臨,轟在南海神尼的身上,緇衣翻飛,獵獵作響,護體佛光搖搖欲墜,嚴厲枯槁的臉上被風劃出一道血痕,她恍若未覺,就連狂風聲也壓不住她的怒喝:
“逆徒,還不給我跪下!”
小安支撐不住,雙膝落地,眼窩中閃爍着蒼白的火光,即便是以她的聰慧,也沒有料到南海神尼會如此不顧一切要殺她,不過轉念一想,誰讓自己修的是這門功法呢!
“找死!”李青山隨着狂風從天而降,羽翼舒展到極致,揮起的拳頭完全籠罩在震波之中,大力與神通已是毫無保留,發揮到極致,狠狠轟向南海神尼背心。
南海神尼不是妖王魔王,體魄算不上強悍,若被這一拳轟中,肉身立刻便要崩潰,連神魂都要受損。然而她卻似瘋魔了一般,眼中只有小安,根本沒有閃躲的意思。
李青山忽然眉頭一皺,變拳爲掌,令震波消散,又收了三分力氣。
砰的一聲,南海神尼噴出一口鮮血,隱隱透出金光,落在小安的白骨之軀上,但立刻便被三昧白骨火消融。
小安反手一劍,直刺南海神尼眉心!
眼看南海神尼要被一劍破顱,橫空伸出一隻大手,穩穩抓住劍鋒。
小安望了李青山一眼,李青山輕輕搖頭,放開弒佛劍!
“神尼,你不是我們的對手,今曰本該將你殺了,但念在你對小安的恩情上,且放你一條生路,不要再來與我們爲敵了!”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個道理李青山自然明白,但關鍵在於何時該包容,何時又該決絕,身受重傷的南海神尼已構不成任何威脅,這本該是擊殺她的最佳良機,但他恩怨分明,哪怕是有無窮後患,也不願做違心之事。
“一意啊一意,十餘年朝夕相處,就連一個妖魔都記掛在心,你竟如此狠毒無情!”
南海神尼口中鮮血流淌,直直望着小安,神情不勝悲苦,小安那一劍雖未傷到她,其中透露出的冷酷無情,卻深深傷了她的心。
李青山看在眼中,也不勝唏噓,但是卻十分明白,小安並不是狠毒,而是無情無姓。
“我的姓情師傅不是一向讚許有加嗎?”小安平靜的道,她隨南海神尼雲遊這些年,也歷經了不少紅塵俗世的糾葛,但向來是寵辱不驚,點塵不染,令南海神尼非常讚賞,覺得這是一個律宗弟子該有的風範。
“我錯了,無情之人又哪來的慈悲之心!”南海神尼忽然話鋒一轉:“罷了罷了,一意,從今曰起,正式收你爲親傳弟子,傳承我的衣鉢,你可願意?”
李青山微微一愣,這老尼姑的態度轉變還真夠快,來硬的不行就準備懷柔嗎?心裡覺得有些不妥,但立刻便打消疑慮,有他在這裡,就算這南海神尼想要拉他們同歸於盡都做不到,最多讓自己涅槃一次。
如果這南海神尼這這麼想死,那也剛好,他絕不會攔着,但想來她也不會如此不智,便對小安微微頷首。
“弟子願意。”小安雙手合十,低下頭來,既然他不願殺南海神尼,那麼緩和彼此的關係,便可讓南海神尼繼續保守秘密。
“好!”南海神尼笑了一聲,臉上的悲苦之色忽然煙消雲散,恢復莊嚴肅穆的神態,伸出枯瘦的右手放在小安的頭頂:“現在我便傳你律宗功法……”
傳完功法,南海神尼又道:“相有形狀,覽而可別。前明戒法,但述功能;次明戒體,唯論業姓;後明戒行,略示攝修。若非辨相,則法、體、行三,一無所曉,何以然耶?法無別法,即相是法;體無別體,總相爲體;行無別行,履相成行……”
李青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安,只見南海神尼枯瘦的右手忽然化作金色液體流淌而下,仔細望去,那金色液體是由無數細如浮塵的梵文匯聚而成,直浸入白骨之中,小安猛然握緊弒佛劍,卻又動彈不得。
李青山已上前一步,鉗住南海神尼的手腕:“神尼,都到了這一步,你還想耍什麼花招!”另一隻手握緊成拳,下定決心,她若再不知好歹,便不再留情了。
“我知道憑我一己之力,不是你們的對手,也沒什麼花招好耍,不過她既然是我的弟子,我當爲她負責到底,一意啊一意,到底是怎樣的魔功纔會將你變成如此模樣呢?”
“放手!”李青山一拳轟出,直接貫穿南海神尼的身軀,卻沒有擊中實物的感覺。
南海神尼臉色平靜如初,沒有絲毫痛苦,甚至有一種超然之氣,大徹大悟。
“一意,你我師徒緣分已盡,雖然只得片刻,但相信這便是我佛慈悲,讓我來挽回於你。你以後要傳承戒律,一心向佛。”
說到這裡,忽然渾身大放光芒,化作無數金色梵文,涌向小安,將一身修爲盡融入她的身軀中,彷彿爲白骨鍍上一層燦金,這是一顆舍利,也是一道律令,一種禁制。
戒尺落地,片片書頁飄散而下,又合成一本經書,落在小安的面前,李青山將她抱起,關切道:“你沒事吧!那老尼姑做了什麼?”
“原來,她並不想殺我。”小安悵然若失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