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魚上鉤走在依舊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路燈昏黃,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一直閃個不停。
剛剛來到這座繁華的城市的時候,魚上鉤是懷有夢想和決心的。可是隨着時光消磨,他也漸漸變得世俗了,頹廢、消沉、讓自己變成一臺機器人過着周而復始的生活。
忽然,身旁的街道上靠邊停過來了一輛黑色豪華轎車,魚上鉤無意間轉頭看去,只覺得無比眼熟。
黑色車窗慢慢落下來,從裡面探出一張青春洋溢的臉。只見陳婕瞪圓了眼珠子,顯得有些吃驚,她趴在車窗邊叫道:“小保鏢?原來真的是你啊!”
……陳婕吩咐管家和司機先走,她穿着一身一看就價格不菲的長裙和魚上鉤一起大大咧咧地坐在了路旁的街道上。
“你怎麼了?看起來很不開心的樣子。”陳婕探着腦袋看着魚上鉤問道,她的眼睛亮亮的,如同星辰一般,由於擔心他又不理人,陳婕威脅道:“我可是放棄了做功課的時間陪你的哦!做人要活絡一點,知道嗎?”
魚上鉤看着陳婕一副說教的樣子,可配上她可愛的五官和表情讓人怎麼也討厭不起來。其實他並不是不愛搭理她,而是常常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有太多的秘密他已經習慣了壓在心裡面,也從未有人感興趣過,可是面對陳婕的百般詢問,他竟發覺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欠你的錢,我會還的。”魚上鉤憋了半天,把臉憋得通紅卻只憋出這句讓人聽起來略顯尷尬的話。
“我有說你必須還給我嗎?”陳婕嘆了一口氣,她恨鐵不成鋼地望着一派頹然地魚上鉤,再加上剛剛從醫院出來,她自己的心情也很不好。
陳婕想了想,提議道:“附近有超市嗎?不如我請你喝酒吧!”
“不行!”魚上鉤臉色一沉,他想都沒想就直接堅決地否決,
“爲什麼?”陳婕眨了眨眼睛,她忽然想起自家保鏢這略有萌點的自尊心,於是連忙改正錯誤:“要不換你請我吧!咱倆一醉方休!”
只見小保鏢的臉色更加不好,他的眉頭緊緊地糾結在一起。陳婕看得呆了,哪怕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表情,他都看起來這麼養眼。
只聽他說:“以後,不要隨意和不是家人的異性一起喝酒。這不是一個女孩子該做的事情。”
陳婕愣了幾愣,她說:“可是你是我家的人啊,我的管家和司機都看到了我和你在一起的,如果我出了什麼事情你逃不了!”
說完,她撲哧一聲笑了:“哎呀就這樣說定了!我請你喝酒,大不了我少喝一點就是了!”
兩人去附近的超市買了幾瓶啤酒,之後就坐在超市門口的椅子上面,陳婕從好幾瓶裡面拎出來一瓶,舉起來朝着魚上鉤晃了幾晃:“我就喝這一瓶,剩下的都是你的!”
在昏黃的路燈照耀下,陳婕燦爛的笑容深深地印在了魚上鉤的眼中,這一刻,他的腦袋沒有再浮現出自己的妹妹面孔,而是在左邊的胸口猛地跳了一下。
“你的家鄉在哪裡啊?”陳婕問道。
“小漁鄉,那裡很貧窮很落後。”魚上鉤眼眸深沉,他的聲音乾巴巴的就像是個在回答考試問題的孩子。
陳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哦……難怪你父母給你取名字叫魚上鉤呢!寓意每次出海都有很大的收穫唄!”
“……不是。”魚上鉤回答道:“小漁村只是個名字而已,我們那裡,沒有海。”
聽完,陳婕聳了聳肩:“好吧,那你來到這麼遠的城市,你多久回一次家?你想家嗎?”
令陳婕出乎意料的是,魚上鉤搖了搖頭,很直接地回答:“不想,就在我中學剛剛讀完的時候,我媽媽就因病去世了。我現在只有一個妹妹,她在首都念高中。”
當他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自豪感。
“……原來你這麼早就出來掙錢,是爲了養你的妹妹啊!”陳婕看着魚上鉤,她一時間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於是嘆了一口氣說道:也對,這輩子能有一個哥哥,真的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
“我只大了妹妹三歲。”每次說起妹妹的時候,魚上鉤平時寒冷如冰的眼眸就會變得難得的溫暖:“我們兩個一起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她六歲,我九歲。我和妹妹在一個教室裡面,我是最大的學生,又還會一些拳腳功夫,他們都不敢惹我,那時候大家都還小,他們想要做我的小弟,可是我只保護我的妹妹。”
對於陳婕來說,這是魚上鉤頭一次一口氣說了這麼長的一段話,她看着他難得一見的暖人的模樣,她託着腦袋感慨道:“真羨慕你妹妹,我和我哥也相差三歲,他是個很優秀的人,可是從小他就大我兩個年級,不能時時陪在我身邊保護我。”
“我今年二十一歲。”魚上鉤仰頭喝了一口啤酒,緩緩說道:“我有好多年沒有再見到她了,我只能每天拼命地賺錢,然後託人給她打過去,甚至不能親口問一句,你自己一個人在學校還好嗎?有人欺負你嗎?錢夠不夠花……”
陳婕聽着,漸漸禁皺眉頭:“那你爲什麼不去找她?”
下一秒,魚上鉤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用雙手用力地在臉上搓了幾下。再擡頭,他眼中寫滿的滄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在哪裡。”
“爲什麼?!”陳婕瞪大了眼睛,她完全不能理解魚上鉤說的話:“你剛剛不是還說,你妹妹在首都上學嗎?你去她學校找她不就好了嗎?”
“可是他們怎麼也不告訴我。”魚上鉤一仰頭,將剩下的半瓶酒一口氣如數吞進肚子裡面,他將空的啤酒瓶撂在腳邊:“他們就是我老闆,是他們把我妹妹送到首都去的,後來也只是給了我幾張照片,我看到她在照片裡面笑得很開心。”
“傻!”陳婕忍不住罵道:“你爲什麼就不去問問?他們不告訴你,你就威脅他們啊和他們談條件啊……或者你把你妹妹的名字告訴我,我哥哥認識警局的人,也許他們可以幫你查一查你妹妹的戶口現在在哪裡。”
只見魚上鉤如同刀刻的臉龐上浮現出一絲猶豫,他藉着酒勁頹然道:“……算了吧,我、我先自己去問一問。”
陳婕嘆了一口氣,她舉起酒瓶來:“好吧,那就祝你早日找到你妹妹!”
魚上鉤苦笑一聲,也將手邊剛剛開啓的酒瓶舉了起來。兩個玻璃瓶相互碰撞了一下,發出了清脆好聽的聲音。
……老頭子獨自一人坐在別墅唯一陽光甚好的房間裡面,四周都靜悄悄的。整整六十年了,他又變成了孤家寡人。
讓他沒想到的是,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那些警察居然還沒有放棄對他的抓捕,先後從他身邊抓走了兩個養子和兩個徒弟。後來,他又自己把身邊唯一伺候了多年的阿晨殺死。因爲膽戰心驚的日子過得太久了,他無法相信任何人。
就在剛剛,他又夢見了那段遙遠的往事。
那時候的三公子只喜歡快樂教場裡面的歌女夜鶯,他爲了博她一笑散盡千金,成爲了全城的笑柄,可他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還記得那時他很闊氣的姿態將一包精煉的菸草擺在夜鶯面前,房間裡面只有他們兩個。
“聽說外面的人都在罵你是個傻子,爲了個歌女浪費這麼多錢。”夜鶯在爲下一場演出化妝,她精緻又古典的小臉在一雙細嫩的手和一盤脂粉中慢慢變得更加迷人,她細長又微微上挑的眼睛更加了幾分神韻。
三公子眉眼間都含着笑意:“我本身就是個傻子。夜鶯,我從小就被人罵不如我的長兄和長姐,我早就習慣了!”
夜鶯從鏡子裡面打量着他,良久,她抿着嘴脣笑了一下,用婉轉的嗓音說道:“難道你就放任他們這麼罵你嗎?三公子,如果哪天你沒了錢,你敢說,你身邊的人還會像現在這樣圍着你嗎?”
“我纔不管!”三公子一雙丹鳳眼,活脫脫就是現實版的賈寶玉,同樣的沒心沒肺:“夜鶯,其實我都想好了,以後我也要去賣菸草去!正好你也喜歡,到時候你就不用整天唱戲了,你和我一起!”
夜鶯轉過頭來,一雙眼睛顧盼生姿,她的紅脣輕啓:“現在國家禁止吸洋菸,他們那些個賣菸草的都是偷偷搞的,你不要爲了我做這些不光彩的事情。剛剛那些都是我胡說的,你是三公子,你怎麼會有缺錢花的那一天。”
“我都想好了!”三公子急急地走上前幾步,開心地說道:“過了今年我就二十了,我會讓阿爹阿孃幫我提親,到時候,誰也不能再說我們兩個了!如果、如果你肯嫁給我,以後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話音落地,屋子裡面卻是一片寂靜。
“……你怎麼了?你不願意嗎?”三公子迫不及待地問道。
良久,夜鶯將手中的眉筆啪一聲放在梨木桌子上,她的聲音細細的,雖然只有一個字,也足夠三公子記在心裡面一輩子。
她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