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到賓館門口,方麗清停住腳步,舉目向大山望去。
高佬將摩托車發動開上前來,問我道:“剛纔你不是拿了份景區地圖嗎?路徑怎麼走?”
我展開地圖道:“馬局長說小八他們最後出現的地方是上源頭與三叉江叉路一帶,依地圖標示,過河後在前面路口向左走,經入山口前行不遠即到。只是入山口至上源頭這段路尚在擬建中,摩托車是否能過還不清楚,過不了只能步行了。”
高佬接過地圖看了眼,旋即交還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上車吧。進山前還要準備些東西呢。”
我跨坐在高佬後面,見方麗清仍站在原處望着大山發呆,叫道:“哎!想什麼呢?”
方麗清憂心忡忡道:“不知道爲什麼,看着這座大山,我心裡感到很是不安和壓抑,感覺像是要發生什麼事情。”
我道:“教授和我弟弟他們迷失在大山裡,這兩天你神經繃得太緊了,有這感覺很正常。”
“也許吧。”方麗清說着也坐上車來。
高佬搖頭道:“女人都那麼敏感。”開動摩托向前駛去。
經過燒烤場,高佬停下車,在商店裡買了些壓縮餅乾和牛奶,裝了一大袋給我提上,重又上車向山裡開去。
因爲在校時的夢想,工作後我曾不止一次查閱過關於十萬大山的文字,早聞大山山清水秀石頭奇,飽攬雄、秀、奇、險、幽、曠自然景觀,素有無山不綠、無峰不秀、無石不奇、無水不飛泉的美譽,但沒親臨過,多少有些懷疑,心想那不過是地方爲招攬遊客言過其實的溢美宣傳詞,可隨着車子漸行漸深入大山,兩旁峰巒疊嶂, 古木參天,流水潺潺,雲霧藹藹,秀美景色目不暇接,才知一切非虛,甚至覺得網上描寫得過於簡單蒼白,遠不及真實之萬一。
方麗清常陪同劉金教授外出考察,到過的地方數不勝數,亦不免心生感嘆:“想不到我們廣西也有這麼秀美的地方,歷數我到過的地方,除了張家界,就數這最美了。”
高佬在雲南當兵時見過的秀山麗水不少,也直道此次與我回家不虛此行。要不是弟弟迷失在大山裡,我們真想好好下車遊覽一番。
車子行了約摸三四分鐘,前面道路一分爲二,前路不再是水泥鋪就的平坦道路,而是蜿蜒曲折的泥石路。
我道:“這就是入山口了。”
方麗清道:“咦,前面怎麼不鋪水泥了?”顯然我與高佬賓館前所說的話她沒聽到。
我道:“景區景點與景點間很多道路尚在擬建中,從入山口至上源頭這段也是,所以還沒鋪水泥。”
雖然前路不是水泥路,但修整得還算平整。高佬略一扭油門,摩托車直駛了過去。饒是如此,車輪輾在碎石上,仍有些顛簸。
車子向前又走了四五分鐘,道路變窄,摩托車再難前行。舉目前看,前面山石嶙峋,奇峰兀立,雲霧繚繞。
我和方麗清下了車,高佬把車子推到路邊灌木叢鎖上,解下揹包打開,包裡有攀巖繩鐵楔子等不下十餘件,還有把半米多長摺疊起來亮錚錚的砍山刀。我和方麗清不由看得呆了。
高佬從揹包裡掏出個稍小的揹包扔給我,道:“糧食裝到包裡去,進山時揹着,可以省點力氣。”
我將手上提的餅乾牛奶取出,通通塞進揹包,裝了滿滿一大包,往身上一背,果然省力不少。我道:“有這包也不早說,害我提那麼久,手都麻了。”
高佬道:“剛纔包綁在後面,懶得解開,不好意思。”向我要過景區地圖展開,四下看了會,指着地圖道:“這裡應該就是上源頭與三叉江叉路了。”
我湊上前看了眼道:“嗯!不錯。”
方麗清道:“據馬局長說,教授他們最後出現的地方就在這,可你們看,這進入森林的路徑不下十條,我們怎麼確認教授他們走的是哪條呢?”
高佬沒有回答方麗清的話,問道:“景區這兩天下雨沒有?”
方麗清道:“教授進山前一天上思下過場大陣雨,至於景區下沒下,不是很清楚,不過我到來後沒下過。”
高佬又問道:“你經常和劉教授他們在一起,他們幾個穿什麼鞋你應該有印象吧?”
方麗清思索片刻道:“教授穿的是耐克;書海的好像是特步,另外兩個師兄的是鬥志。”
我道:“小八運動鞋一直都穿特步,而且鞋碼很大,四十二碼。”
高佬道:“好!有這些,找到他們就容易了。你們先在這等會兒。”說完向其中一條進入森林的路口走去。
方麗清茫然不解道:“這隨便問兩句就知道他們走哪條路了?”
我道:“教授進山前一天上思下過場大陣雨,景區距上思只有幾十公里,有可能也會下雨,如此一來地面潮溼,教授他們走過的路就會留下腳印,每個牌子的運動鞋鞋紋都不一樣,你不是說你到景區後沒下過雨嗎?他們留下的腳印肯定還在,只要找到腳印,就知道他們走哪條路進森林了。”
方麗清道:“這我知道,這樣的情節電視劇裡常有。我是說馬局長派出的搜救人員已經進入了森林,教授他們的腳印怕早給他們破壞了。”
我道:“放心吧。高佬在部隊鍛鍊三年,最擅長的就是偵察追蹤,這點小事難不倒他。”
在我和方麗清說話之時,高佬已查看了幾個進入森林的路口,只見他時而用手在地上比劃,時而又撥開路邊的草叢……
方麗清忽然側頭看着我道:“哎!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我道:“什麼問題?”
方麗清道:“在賓館我向你自我介紹時,因爲與二姐有些相像,你愣了一下神,你和我二姐的關係,不會真如馬局長說的,是紅顏知己吧?”
我沒料到她會問這問題,乾咳了兩聲裝作沒聽見,舉目仰望一碧如洗的天空道:“今天天氣真好。”言畢又向遠處的高佬大聲問道:“高佬,找到路了沒有?”
高佬自灌木叢中站起身來,面露喜色道:“找到了。”向我和方麗清招了招手。
我如得赦免,疾步走了過去。
方麗清叫道:“喂,喂,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自後面跟了上來。
與高佬會集後問起情況,高佬道:“公安局那幫傢伙,把小八他們留下的痕跡搞得亂七八糟的,幸好沒完全破壞,還剩下些蛛絲馬跡。”
我道:“警察破案內行,偵察追蹤畢竟沒經過專業訓練嘛。”
後面跟上來的方麗清問道:“這麼快就找到教授他們進入森林的路了?”
高佬“唔”了聲點點頭。
方麗清瞄了我一眼道:“剛纔他還說此事難不倒你,真這麼快就找到了,厲害!”
高佬道:“這算什麼。不是那些警察破壞了腳印,早就找到了。想當年在雲南當兵時,一個戰友僞裝成敵特進入西雙版納,憑着一點似有似無的痕跡,我僅用一個小時就把他揪出來了。現在這事對我來說不過小事一樁,小菜一碟……”
我知他一說到部隊的事就管不住嘴沒完沒了,打斷他道:“那勞你在前面帶路了。”
高佬抽出砍山刀,在路旁灌木叢砍下幾枝樹枝,削去枝葉,各遞給我和方麗清一根,自己留下一根,算作探路棒。經常進山的人都知道,山裡草叢常有蛇蟲出沒,進山時用棍子撥打路旁草叢,可起到打草驚蛇的作用,避免蛇蟲侵襲。
我將棍子拿在手上把玩了下,有點偏重,卻還算順手。
高佬擡頭望了下漸漸高升的太陽,道:“走吧!那些警察進山差不多一個小時了,我們速度快點,最好在他們完全破壞教授等人留下的痕跡前,趕到前面,循跡尋人,早點找到教授他們。”
我和方麗清點點頭。
臨行前我給大姐發了條短信,告訴她我進山尋弟弟去了,有高佬和方麗清陪着,請她放心,同時讓她轉達馬局長。
短信發出後,我將手機關了,與高佬方麗清一起,向森林進發。
因與景點距離不遠,常有遊人行走,進入森林的路不很難走,偶有樹枝擋路,高佬砍山刀一揮,便給砍了。讓我們難受的是天氣,只有九點多,已酷熱難當,剛走一段路,我和高佬已汗流浹背,衣衫盡溼,回頭看方麗清,亦是香汗淋漓,劉海與兩鬢秀髮全溼了,不停用手背擦汗。好在我們幾個體質都不錯,不至於受不了。
坐了兩年辦公室的我正抱怨老天不開眼,前面的高佬突然停下來,眼睛盯着路邊的草叢,向後面的我和方麗清打了個手勢,似是發現了什麼危險之物。
我問道:“怎麼啦?”
高佬豎起食指放在嘴上“噓”了聲,指指草叢。
我和方麗清輕輕移步上前,只見草叢中盤着條褐白相間的小蛇,仰着頭正充滿敵意地看着我們。
方麗清不屑“切”了聲道:“不就是條草花蛇嗎?看把你們嚇的?”
我道:“不。這不是草花蛇。像是傳聞中的兩頭蛇。”小蛇花紋與草花蛇極其相似,但仔細一看,便可看出差別來,一般蛇都是一首一尾,這條小蛇卻沒有尾巴,原本是尾部的地方亦然生出一個頭,只是比前面的頭小些。
高佬道:“不錯。這種蛇當年在雲南我曾經遇到過,毒性不大,可攻擊性極強,還是小心點好,給咬上不管怎樣都是麻煩。”
我道:“是呀。小心使得萬年船,莫因大意翻了船。”
方麗清道:“那怎麼辦?我們總不能繞道走吧。”
高佬道:“當然不能繞道。教授他們是走這條路進森林的,如果我們繞道,費時費事不說,想趕在警察前面就難了。你們退後,看我的。”
我和方麗清只得退後幾步。
高佬“咳”一聲凝起神,緊握探路棒,慢慢向小蛇伸去,看他樣子是想把小蛇壓住後挑到一邊去。
小時候我曾捉過蛇,不過是草花蛇之類的無毒蛇,有毒的蛇不說捉,見都很少見,此時見高佬要對付條攻擊性極強,且又有毒的兩頭蛇,心裡不由有些緊張。
高佬探路棒伸到小蛇上方約一尺處,忽然頓住,以他身手,只要再下沉半尺,再快速壓下,便可將小蛇制住。
面對高佬的挑釁,小蛇敵意更濃,眼睛緊緊盯着探路棒,前面的蛇頭不住晃動,“嘶嘶”吐着信子,後面的蛇頭亦翹起來,左右擺動。
一人一蛇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後面觀戰的我手心都泌出汗來了。
這時,高佬手中的探路棒又下沉了少許,與小蛇的距離又近了些。
方麗清扯了下我衣袖,滿臉擔憂道:“這行不行呀?萬一……”
我故作鎮定道:“沒事。以我對他的瞭解,一條蛇奈何不了他……”
話未說完,忽聽方麗清一聲尖叫,草叢中的小蛇突然竄起,沿着探路棒順勢而上,閃電般咬向高佬握棒的手。我心雖早有準備,還是被突如其來的場面嚇了一跳。
高佬不愧是高佬,在這危急關頭,只見他握棒的手微一下沉,探路棒瞬間挑起,接着手腕一轉向外撥出,“呼”一聲小蛇在空中劃道弧線,落在了遠處的灌木叢裡。
“好險!”方麗清拍着胸口道。我也鬆了口氣。
高佬一臉輕鬆問道:“是不是嚇到你們了?”
我道:“不嚇到纔怪。”上前在他肩膀狠狠擂了一拳。
高佬“哎喲”一聲,吃痛不小,摸了摸我打的部位,也不計較。
方麗清道:“想不到那麼小的蛇,攻擊性那麼強。剛纔差點嚇死我。”
高佬道:“你常陪同教授野外考察,這樣的場面難道沒見過?”
方麗清道:“蛇倒是常見,有毒的沒毒的都有,只是爲了安全起見,每次遇到毒蛇我們都會繞道走,所以剛纔那樣的場面,我還是第一次見。”
高佬道:“初入大山就遇到這種蛇,我敢斷定,這樣的事情後面肯定還會發生。”
看着前方林木蔥鬱,雜草叢生,青山連綿起伏,猶如龍躍水面,萬馬奔騰,不知隱藏多少危險,想起弟弟身處其中,我道:“我倒希望一路平平靜靜纔好。”
方麗清心思細膩,知我心憂弟弟,道:“我也是。不過你也不用擔心,爲預防萬一,教授每次進山都攜帶各種常見的毒蛇血清和防毒蜂用具。他們不會有事的。”
高佬也道:“是呀,再說不是還有我們嗎!我們一定會在他們出事前找到他們,把他們帶出叢林的。”
面對他們的安慰,我不知該說什麼,這些話語在肥皂電視劇裡聽得太多了,但現實不是劇集,身陷危險的人不會有驚無險平平安安等待救援人員的到來。然而不管怎樣,他們終究是一番好意,我還是說了聲“謝謝”。
這時,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我和高佬的手機已關掉,倆人目光都一齊向方麗清望去。
方麗清掏出手機看了眼道:“是馬局長打來的。”
進山後我曾給大姐發短信,告訴她我們進山尋弟弟的事,並讓她轉告馬局長,馬局長可能聽了後擔心我們的安危,我和高佬的手機關機了,他知道方麗清與我們同行,便把電話打給了她。
方麗清望着我和高佬問道:“接不接呀?”
我道:“馬局長這時打電話來,肯定是知道我們要進山尋人,勸我們回去的,接了,不聽他的勸不好。‘開弓沒有回頭箭’,竟然決定進山了,我看還是不接好。”
高佬亦道:“不錯。路都走一半了,哪有回頭的道理。”
我心裡念頭忽然一轉道:“不過現在距離原始森林還有一段路,要是誰想回去的話,現在還來得及。”說着給高佬拋了個眼色。
高佬哪能不明白我的意思,接着道:“是呀。前面就是人跡罕至的莽莽原始森林,裡面不知潛藏着多少不爲人知的東西,一不小心就會危及生命,如果害怕最好現在返回。”
方麗清看看我,又看看高佬,撇撇嘴道:“你們一唱一和的,不就是不想讓我隨着進山嗎,不用白費心機了,我決定了,前面就是刀山火海,龍潭虎穴,我也不會打退堂鼓的。”說着把手機關了。
當初讓方麗清跟隨進山,是因爲我覺得十萬大山不過是個景區,就算進入原始森林,也不會存在危險,可經過剛纔的事情後,知道一切並不如自己所想,所以才和高佬唱了出雙簧,希望能勸她返回,不料她冰雪聰明,一下看穿了我們的把戲。
眼見詭計不得逞,我打個哈哈,推了把高佬,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