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丁六年五月甲辰日,武丁率文武百官、嬪妃子嗣、宗族親貴,臨太廟祭祀先祖,祭典由大祭司婦好主持。
此次祭典,盛況空前,用於進獻的犧牲,擺滿了太廟的殿堂。
武丁正焚香進獻,突然,一隻野雞,飛到了鼎身上,啼叫三聲,振翅而去。
百官驚愕,未明此事是何徵光。武丁心中亦忐忑難安。當今之世,天下太平,國力強盛,諸侯臣服,百官勤勉,兵強馬壯,國力已超過了以往任何一代君主。難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先祖命野雞前來啼叫示警?
由於天降異兆,這次盛況空前的祭典,便在一種沉悶的氣氛中結束了。
回到王宮,武丁在勤政殿召見傅說,詢問道:“傅相今日亦在太廟祭典隊伍之中,親見野雞飛到鼎身上啼叫,依傅相之見,這是何徵光?”
傅說趁機勸諫武丁:“大王勿驚,只要大王修好政事,勵精圖治,勤儉節約,一切不祥之兆,自會煙消雲散。
臣聞大商先祖太戊繼位之時,還是一個少年,未能勤於國政,整天只圖享樂。在太戊繼位第七年時,王宮的庭院裡長了一棵桑樹,此事並沒有引發大家的注意,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這棵桑樹之下竟又長出了一棵楮樹,七天的時間裡就瘋長了,長得碩大粗壯!
太戊非常驚恐,把這兩棵共生樹,看作妖魔鬼怪,整日憂心忡忡。
大臣伊陟勸道:‘臣聽聞妖怪勝不過美德,或許大王在治理朝政上,有什麼失德之處,所以纔會出現妖怪,如能善政修德,以德治民,自會免除禍害。’
太戊覺得伊陟之言甚善,遂欣然納諫,一改前非,勤於朝政,修德治國。不久,那兩棵共生樹,竟然枯萎而死!太戊以爲是自己修德治國,以德勝妖的結果,就更加相信伊陟的言論了。
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是商王朝在位最長久的王,他在位期間,治國撫民,勤政修德,朝綱振作,又能任用伊陟、巫咸等賢臣掌握國政,君臣同心,國政大修,各小國紛紛歸順,商朝實現中興,故後世稱太戊爲中宗。
我朝雖然北克土方定雍冀,東撫九夷震天下,但仍然強敵環伺,危難重重,大王不可不慎!”
武丁頓時省悟:“幸得傅相提點,孤已知矣。日間太廟祭典,只圖盛景虛榮,祭品過盛,流於奢侈,是孤不思憂患,罔顧民生。孤今後定當克勤克儉,無怠無荒,謙恭謹慎,以率臣民。”
傅說:“大王聖明,真萬民之福,大商之幸也!”
武丁:“傅相方纔言,強敵環伺者,不知所指爲何?”
傅說:“自我大商破土方、撫九夷,收回雍、冀、兗、青、徐五鼎,諸侯來朝,疆域拓展,天下震動。鬼方、羌龍、羌方、巴方、荊楚、淮夷,均不願我大商坐大,均在厲兵秣馬,大有逐鹿中原之勢。”
武丁:“想必傅相已清楚掌握敵情?”
傅說:“鬼方者,雄踞北方,多年以來一直騷擾邊境,伺機南下牧馬,然大王已着沚瞂守雍州、望乘守冀州、墨胎雲逸守青州,故鬼方一時不得南下。於是,鬼方勢力便向羌龍、羌方滲透,在西方對我大商構成威脅。
羌方據守關中,日夜窺視中原,自沚瞂於函谷關,重創罕井牧軍之後,已然膽寒,只圖休養生息,一時不敢東進,而此時若得鬼方之援,便將死灰復燃。
羌龍部,據河西之地,本耕守自足,不欲東進,而今亦受鬼方之蠱惑,已有東渡黃河之勢。
巴方佔據梁州,江河便利,土地肥沃,天府之國。而今巴方勢力已進入最強勢時期,其地東至魚復,西至棘道,北抵秦嶺,南及黔涪,對我大商虎視眈眈。
荊楚之地,富庶發達,戰力強悍,尤以正軍和王卒最爲可慮,天下皆稱其爲精銳之師,所向披靡。楚師一路南征,滅隨國、䴢國、盧國、羅國,南征百苗,今已奄有江漢,又向東西拓展,發展成雄踞南方的泱泱大國,儼然南方霸主。荊楚勢大,必然問鼎中原,怕只在旦夕之間矣。
淮夷之地,久據揚州,根深蒂固,枝繁葉茂,富甲一方,能征慣戰,據江淮之險,而窺視中原。
鬼、羌、巴、楚、淮,此皆強敵,而以鬼方、荊楚最爲可慮。”
武丁:“我大商九師,已有十萬之衆,日夜操練,以備強敵,如此形勢,可否分兵拒之?”
傅說:“大動干戈,勞師遠征,必勞民傷財,耗盡國力;冒然出兵,一旦陷入膠着,恐動搖國本。”
武丁:“依傅相之見,以何爲上策?”
傅說:“自古上兵伐謀,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爲上策。
臣最爲擔憂者,便是鬼、楚聯盟,鬼、楚若聯,南北夾擊,則大商危殆。
而今鬼、楚不能逾越雍、冀、兗、青各州聯絡,則必走羌方一途。
去歲,微臣得困頓、赤奮若之報,鬼方斛律部一支小隊,護送公主斛律問雁南下,由蕭關入羌。後又得敦牂、協洽之報,楚王重懷與鬼方公主斛律問雁大婚。鬼楚聯姻,同盟已成。
故我用兵之重點,當在羌方,若能將羌方、羌龍收服,將關中、隴右、河西連成一線,則可切斷鬼、楚聯盟之通道。
臣已探得,甘盤自離大商,便入淮夷,近日又由淮入楚,臣料甘盤之計劃,必是促成淮、楚聯盟,再將巴方拉入,如此便可形成橫貫東西的長江防線,阻我大商南下,並尋機揮師北上,吞食我大商國土。”
武丁頗有悔意:“唉,孤顧念師恩,本是一番好意,盼甘盤能迷途知返,熟料竟養虎爲患,孤之過矣。”
傅說:“大王無需自責,夫人君者,應當以仁治國,寬容天下。彼一意孤行,屢行不義,必自食其果,追悔莫及。
沚侯奪下函谷關,羌方不能西進,但彼據守桃林塞,我軍突入羌方,亦是險阻重重,所幸攝提格已奪下大散關,對羌方已造成巨大壓力,若能再取桃林塞,然後從東西兩側用兵,則關中可得。
既得關中,便合關中隴右之兵西向,助單閼攻取洪池嶺,揮師進入河西之境,則羌龍可破,河東河西盡歸大商,鬼方與荊楚便無法聯合。
巴方、荊楚、淮夷若成聯合之勢,爲禍不淺,大王當遣使前往,採取懷柔政策,與其中一方或兩方結成聯盟,如此,便能互相響應,互相牽制,強似我大商孤軍奮戰。”
武丁略一沉吟,已有對策,“傅相深謀遠慮,所言甚是。孤明日便讓王后率侯告、倉虎二將,輕裝簡行,密往桃林塞,打探虛實,見機行事。
孤王有一妹,名子玥,年方二八,容貌出衆,尚未婚配,若能與楚、淮、巴任何一方聯姻,我大商便有了外援助力,對江淮戰線則可攻可守。然究竟與哪一方聯姻,孤卻頗費躊躇,不知傅相可有高見?”
傅說喜形於色:
“大王此議,高瞻遠矚,盡顯我大國氣度。
微臣愚議,莫若比武招親,大王可令一使者前往淮、楚、巴三方,遞交請函,請三國之王公顯貴、青年才俊,來我大商應徵,我大商在北蒙擺下擂臺,三國王公顯貴講武論劍,勝出者,便與大商公主子玥訂親;淘汰者,大王亦給予重金嘉獎,如此一來,我大商便能與各國交好,此舉益處良多,不勝枚舉!”
武丁:“便遣象雀前往,先入淮,再入楚,後入巴,約於八月甲子日,北蒙比武訂親。象雀此行,一來,遞交請函,二來,可打探虛實,掌握各國動向。”
傅說:“象雀其人能言善辯,七竅玲瓏,最宜此任,大王不愧知人善任。”
五月乙巳日,受商王之命,婦好、侯告、倉虎出北蒙,密往桃林塞。三人剛出城門,卻見風南、英湄勁裝而立,似已守候多時了。風南英湄來至近前,向王后婦好請纓:“王后在上,我二人自歸大商,寸功未立,有愧於國家俸祿,乞允我二人隨行,於陣前殺敵立功!”
婦好卻有些好奇,微笑問道:“你們怎知我三人要出城公幹?”
風南、英湄臉色一紅,用眼角餘光偷窺侯告、倉虎。婦好心中瞭然,這兩個丫頭,早已芳心暗許,整日裡盯着侯告、倉虎的行止,侯告、倉虎出城,二人便尾隨而來了。婦好暗自高興,自古英雄配俠女,總有道不盡的傳奇佳話。
婦好欣然道:“便許你二人隨行,沿途照應,免得寂寞。”
風南、英湄歡呼雀躍:“多謝王后,多謝王后!”
於是五人並轡而行。
同日,象雀持旄節,懷國書,前往淮夷。
遠古時期,最後一次冰川期消退後,人類的食物來源極其豐富,生活輕鬆,居住安全。
一羣長髮披肩、青色紋身的原始男女,經歷長途跋涉,來到淮河之畔,他們被這裡的景象震驚:海洋沖積成平原,季候風帶來豐沛雨量,河湖寬闊,蘆葦茂盛,魚蝦成羣,水鳥翱翔,水草豐美。
他們在這裡定居、勞作、耕種、捕獵,生兒育女,生息繁衍。
淮河之畔的部落,即爲淮夷部落,淮夷是東夷的分支,淮夷人發明弓箭,擅長射箭。
在部落與族羣戰爭中,強敵環伺,紛爭四起。華夏部落強盛,便四方出擊,淮夷這個飽受苦難、篳路襤褸的部落羣體,雖居東南一隅,卻屢遭劫難。淮夷人捕獵野獸、耕種田園,紡紗織布,生兒育女。勤勞、勇敢、創造、進取,淮夷人從未停下發展的腳步。
茂密森林裡,野獸成羣,男人們**脊樑,從背上取下彎弓,搭箭射去,一路追逐,黃羊、野豬、竹鼠、豺狼……滿載而歸。
一個個村莊形成了:房舍、爐竈、畜棚、水槽、地窖、穀倉、魚塘……火耕水耨,稻飯魚羹,牛羊吃草,雞鴨奔跑,麥穗飄香,稻穀成浪。
淮夷人的習俗,以日出東方爲作,日落西山爲息,尊者面日而坐,尚赤,尚東,尚左。赤日、鳳凰,成爲部落的圖騰。
淮夷先祖,一代戰神蚩尤,身在九黎部落,在卑微中掙扎,屈辱中成長,困獸般抗爭。爲保族人,懲惡人,洗刷冤屈和恥辱,一路刀光劍影,率八十一個兄弟舉兵,與黃帝在涿鹿展開激戰,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雖被黃帝所殺,斬其首葬之,首級化爲血楓林,雖死而猶生。
經歷無數次血戰,無數次劫難,淮夷部落,依舊存在。殺出重圍的族羣,站立着,集結着,扶老攜幼,拄杖負篋,女人長髮,男人鬍鬚,在風中飄動。
古淮夷,櫛蠻風,沐越雨,事君有義,使下有禮,貴賤相親,若兄若弟。忠於國家,上下得體,居處則思義,語言則謀謨。動作則事,居國則富,處軍則克,臨難據事,雖死不悔。近君爲拂,遠君爲輔,義以與交,廉以與處。以精勤耕戰立國,以善思乃聰自強,獨特創新,果敢無畏;包容華夏,撫有蠻夷;青銅戈矛,所向無敵;博採衆長,仁威天下。
夏氏部落首領大禹,戰洪水,平四方,定天下,分封九州,這裡便劃在揚州之域。至夏桀之朝,淮夷據有了整個揚州,並擁有了揚州之鼎。
至商王武丁時期,淮夷形成三大部落,呂氏、華氏、搖氏各統一支,呂氏首領呂勝,華氏首領華延,搖氏首領搖靡。三大部落結成聯盟,以呂勝爲夷尊。
象雀受商王之命,出使淮夷,於州黎城面見呂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