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亥日卯辰之交,谷林,商軍列陣于山腳,背後是深山峽谷。九夷之師列陣于山下平野,以九個小方陣結成一個大陣。
商軍方陣,依“薄中厚方”之法列陣,陣外層爲戰車百輛,每車之上有甲士三人,居中者執御,居左者持弓,居右者持戈,每車之側有步卒五十,皆左手持圓盾,右手持短戈,身着鎧甲。
陣內層爲步卒,以五人爲一個基本編制單位,稱“伍”,每五個“伍”,即二十五人,形成一個小方陣,稱之爲“兩”,“兩”即是商軍最基本的戰術編組。
在每一伍中,步卒彼此熟悉,平時一起下田勞動,戰時互相呼應支援,結成生死與共的緊密關係,形成了軍隊牢不可破的基礎。
每一伍之中,皆有戈手、戟手、矛手、殳手、弓手各一人,短兵在前,長兵在後,長以衛短,短以救長。前四卒的兵器互相支援,最後的弓手,以前四人爲縱深,以箭射遠,同時指揮全伍,此五人皆身佩銅劍,用以在近身肉搏時刺殺敵人。
方陣核心爲鳳帥戰車,車上張掛龍鳳令旗,立黃金大鉞。戰車之側另有一車,車載牛皮大鼓。婦好威風凜凜,英姿颯爽,手持鼓槌,蓄勢待發。
東夷九師,各成一陣,共九陣,畎夷、於夷、赤夷戰力最強,佈於前陣;風夷、白夷、方夷戰力稍弱,佈於中陣;玄夷、陽夷、黃夷戰力最弱,佈於後陣。
東夷九師,皆擅弓弩,故以弓弩兵爲主,戈兵爲輔。弩兵在前,弓兵在後,戈兵又在弓兵之後。弩兵、弓兵皆配箭三十支,常在弓弩兵取得壓制性勝利之後,戈兵纔會發起衝鋒,擴大戰果。
居中大纛旗之下,正是夷尊風雲,已未日陣前鬥將慘淡收場,今日鬥兵,風雲卻是胸有成竹,信心百倍。自夏末至商,數百年來,東夷靠無敵箭陣,屢勝商軍,東夷能穩居東方直至大海之濱,靠的正是這無敵箭陣,今日九師精銳列陣於斯,定要撕碎商軍,一雪前恥。
辰時,鳳帥婦好與夷尊風雲方欲示意擊鼓,卻見山中霧氣瀰漫,向商軍滾滾而來,漸漸便籠罩了整個商軍陣營,瞬間戰車、甲士、步卒、將帥、旗幟、戰鼓蹤影全無,眨眼之間,大霧又將東夷九師完全吞噬!
鳳帥低聲傳令:“大軍撤入山谷!”
商軍按預先部署,戰車、甲士、步卒悉數撤入山谷,只留數百軍士擊鼓吶喊,邊將預先準備之草人豎起,軍士卻隱於盾牆之後。
商軍在鼓聲大震之時,射出第一輪箭雨,之後便立於盾牆之後,奮力擊鼓,衝殺之聲透霧遠揚。
風雲一聲令下:“弩兵準備——”
鼓聲大震,風雲:“放箭!”弩兵一陣狂射。對方商軍陣內,哀嚎聲、吶喊聲此起彼伏。
弩兵矢盡。風雲:“弩兵退後!弓兵上前!放箭!”弓兵上前,又是一番狂射。對方商軍陣中,但聞吶喊、哀嚎之聲,卻很少有流矢飛來。
半個時辰過後,大霧漸漸稀薄,忽而長煙消散,麗日當空!再看對方的商營,竟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地上惟餘殷紅血跡。
風雲:“流星探馬,速速上前,偵察敵情!”
“遵命!”隨聲飛出四騎探馬,直奔商營,到達商營之後,其中兩騎下馬詳察,另外兩騎繼續向前飛馳。
片刻,前兩騎探馬飛馳至風雲馬前,“稟夷尊,商軍盡數撤離,原地沒有屍體,沒有箭矢,沒有任何輜重,惟有斑斑血跡。”
少頃,後兩騎探馬飛馬回報:“稟夷尊,十里之外發現商軍蹤跡,他們揹負傷兵,沿途丟下許多盔甲、武器,卻向姚墟方向潰退。”
風雲目視偃離:“偃夷主以爲如何?”
偃離:“商軍射向我軍之箭矢,幾百支而已;我軍射向商軍之箭矢,總有十萬以上,卻盡數消失,此事頗爲蹊蹺。”
費弦卻已按捺不住:“還能有什麼蹊蹺!商軍明明是不敵我九夷箭陣,傷亡慘重,無力再戰,而借大霧潰逃而去,我軍應迅速追趕,將其徹底擊潰!”
風雲遲疑未決,遂令探馬再探。少時,探馬回報:“稟夷尊,商軍漸至姚墟,隊形不整,偃旗息鼓,負傷者甚衆,沿途丟下許多糧草、戰車、盔甲、武器。”
費弦急不可待,大聲吼道:“夷尊還猶豫什麼!良機稍縱即逝,若給商軍以喘息之機,彼捲土重來,我九夷恐再無勝算了!”
風雲再不猶豫,一聲令下,九夷之師在戰鼓聲、吶喊聲中,殺進山谷,直奔姚墟方向追去。
巳時,九夷之兵迫近姚墟,然探馬所見之傷卒、糧草、戰車、盔甲、武器,卻瞭然無跡,姚墟城門緊閉,山河寂靜。
風雲及九夷衆將心下狐疑,駐馬不前。
突然一陣鼓響,城牆上旌旗招展,戈戟林立,甲光鱗鱗!
城門開處,鳳帥婦好一馬當先,率五千精兵,在吶喊聲中殺出!婦好手擎承影劍,催動胯下馬,秀髮飄飛,鳳氅旋舞,如天神下凡,威風凜凜,英武豪邁。
婦好身後五千精兵,以“兩”爲戰術編組,“兩”下又分爲五個“伍”,每“伍”五卒,持戈、戟、矛、殳、弓,短兵在前,長兵在後,陣容嚴整,士氣如虹!
“殺啊——”
“殺啊——”
“戰沙場!建功業!護百姓!衛大商!”
九夷之師霎時便被大商軍氣勢所懾,士卒裹足不前,士氣低落。
風雲畢竟是久經沙場,沉穩老練,見狀疾呼:“我九夷數萬之衆,何懼她們區區千人?拿出我們的本領來,讓商軍有來無回!弩箭手,準備——射箭!”一席話果然奏效,九夷軍立即鼓聲大作,軍心略振。唯箭矢卻是稀稀疏疏,無法發揮防禦威力。
風雲大喊:“弩箭手,放箭!放箭!”射出的箭弩卻是越來越稀少。衆將士左右視之,才發現,弩箭手們的箭袋中,多已空空如也。猛然想起:大霧之中,半個時辰的射擊,三十支配箭,早就該謝得差不多了。
風雲正猛悟期間,商軍一輪箭雨射至,並隨之高呼:“多謝九夷贈箭!還你們箭羽!”前面的九夷士卒紛紛倒地。眼見隨着箭雨,商軍已殺至近前!
風雲趕緊搖擺戰旗,下令:“步卒迎戰,擊鼓進軍!擊鼓進軍!後退者斬!”在鼓聲之中,九夷士卒衝向商軍,兩軍短兵相接,廝殺在一起。
此時兵力相較,商軍雖寡,但陣容嚴整,組織有序,進退有方,配合默契;九夷雖衆,但士卒各自爲戰,陣形鬆散,更兼兵器配備不如大商軍精良,故交戰之始,九夷軍處於劣勢。
然畢竟九夷有數萬將士,前一批倒下,後一批涌上,彼伏此起。夷尊風雲,亦是沉着指揮,隨着令旗的搖擺,風雲示意九夷軍隊從左右兩翼出擊,欲以三面包圍之勢,圍困商軍,以多勝少。九夷左翼右翼領命速進,戰況瞬息萬變……
忽聞北山坡密林間鼓聲大振,一面面旌旗呼啦啦在林中豎起,居中一面大旗,上繡一“侯”字,正是侯告所率之侯師,奉鳳帥之命,預先伏於北側山林之中,待九夷之師全軍入谷,方於林中殺出。侯師之二千步卒,均屬全師精銳,此時便如下山猛虎,人人奮勇,個個爭先,猛衝敵陣,九夷右翼瞬間崩潰。
又聞南山坡密林之間鼓聲大振,一面面旌旗呼啦啦在林中豎起,居中一面大旗,上繡一“倉”字,正是倉虎所率之倉師,奉鳳帥之命,預先伏於南側山林之中,待九夷之師全軍入谷,方於林中殺出。倉虎所率之二千步卒,亦是全師之中精挑細選之士,皆可以一當十!
倉虎大喝一聲:“衆兒郞,衝啊——”
“衝啊——”
“衝啊——”
倉師精兵猛衝九夷左翼,九夷兵全線潰亂。
戰場情況,真是風雲莫測!眨眼之間,九夷的包圍計劃被打亂,而大商的三路精兵,反將九夷之軍圍在垓心。九夷陣容,瞬間被商軍分割,已是自顧不暇,更無法互相呼應,各夷之主手持令旗,指揮士卒左右衝突,但終是無法聚攏,各師七零八落,散沙一片!只見士卒紛紛倒地,數萬人馬,轉眼便折損大半。
風雲見此形勢,始知因已之輕敵冒進,已致全軍陷入重圍,而今敗局已定,此時心中追悔莫及,九夷雄師不能就這樣葬送在自己手中,要盡力保全這顆火種,以圖來日東山再起。想到這兒,風雲大聲下達最高戰令:“全軍撤退,全軍撤退,帝丘大本營會合!”
風雲率先拔轉馬頭,向來路衝去,九夷殘衆在風雲及各夷主帶領下,向帝丘方向奮力突圍。自古,保命自比爭殺勇,破斧沉舟只一搏。九夷衆將士,爲求退路,奮力簇擁着夷尊夷主,終於殺出一條血路,漸漸衝出商軍的包圍圈。
恰在此時,有一支流矢,挾着嘶鳴,破空而至,深深射入風雲後背, 一陣劇痛,風雲“啊呀”一聲,栽下馬背,跌落塵埃,頃刻間血流如注!風雲護衛騎兵即刻下馬,扶住風雲,風雲已是面無血色,氣若游絲!
護衛大喊:“夷尊受傷!夷尊受傷!趕快施救,趕快施救!”
風南聽見喊聲,飛騎而至,見風雲身倒塵埃,頓時心痛欲絕,六神無主,遠遠地跌下馬背,踉踉蹌蹌奔至近前,一把抱過風雲,聲音惶急顫抖,“父親,父親,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千萬不要嚇南兒,千萬不要嚇南兒啊!”
風雲目光遊離黯淡,氣息微弱,“回家,回家……”
風南抱起風雲,跌跌撞撞,神情恍惚,“父親,咱們回家,回家……”
九夷之師,見主帥受傷,鬥志全無,揮舞戰戈的手臂緩緩垂落,廝殺之聲漸漸低沉。
但聞婦好之令響徹寰宇:“衆軍住手!而今勝負既分,不必徒增殺戮。九夷之士,繳械不殺,願意歸降者,即是我大商勇士,華夏兒郞!不願歸降者,網開一面,各歸家園。但願以後我們不要再次在戰場上相逢!”
“傳令!讓開一條路,放九夷離去!”
一聲令下,商軍向左右一撤,讓開一條大路,除卻一部分降卒,九夷殘衆,神色黯然,無精打采地跟隨着衆夷主撤出戰場,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帝丘退去。
經此一役,九夷精銳盡失,數百年輝煌不再,從此再也沒有實力與大商抗衡。
退至帝丘大本營,各夷主會聚中軍大寨,探視風雲病情。
偃離詳細看過傷情,黯然無語。風南聲音顫抖:“偃叔父,我父親怎麼樣?我父親怎麼樣?”
偃離搖首嘆息:“箭深及肺,失血過多,恐無力迴天,大公主保重。”
風南心中苦痛再也無法抑止,眼淚奪眶而出,瞬間天旋地轉,一頭栽倒在地。
半晌,風南忽然間醒來,她似乎聽到風雲的呼喚:“南兒,南兒……”風南雙膝跪倒,爬行到父親榻前,將父親的手拉過來,貼在自己的胸口上,“父親,南兒在這兒,南兒在這兒。”
風雲目光充滿愛憐:“你母親早逝,我們相依爲命,不期爲父亦將撒手人寰,留下我兒孤苦無依,爲父放心不下,放心不下啊……”
風南涕淚如雨,泣不成聲:“父親,你不會有事的,你不會有事的,南兒不能沒有父親,南兒不能沒有父親……”
風雲:“爲父去後,南兒便解甲歸田,找到自己依靠,過自己喜歡的日子,不要再過這種刀光劍影的生活。”
風南嗚咽着:“父親,父親,我要永遠和父親在一起,我不要離開父親。”
風雲長嘆一聲:“唉,桑間陌上,風靡華夏,桑間陌上,風靡華夏……”說着說着,風雲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