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已未日,九夷之尊風雲,會九夷各部夷主于徐州,共義伐商大計。
風雲鬚髮長髯,兩鬃斑白,年事雖高,精神矍鑠,頗有王者氣度。他端坐於居中的王椅之上,椅上鋪着一張斑斕的虎皮,椅後牆壁上彩繪着一隻火紅色的鳳凰,這隻鳳凰翱翔於半空之中,炫麗的火紅色尾羽,完美的體態,處處彰顯着鳥中之王的威儀。
殿中兩側,依次列坐着各部夷主,居左者,白夷部偃離,方夷部陸寒,於夷部英湄,赤夷部嬴陌;居右者,畎夷部費弦,玄夷部詹訣,陽夷部葛隱,黃夷部徐錚。風南一身戎裝,坐於下首。
風雲環視一週,啓言道:
“大商自武丁即位,以傅說理政,以婦好統軍,發展農商,教化民衆,選賢舉能,教兵講武,擴充軍備,開疆拓土,克冀州,收雍州,諸侯望風披靡,已然坐大中原。依今之勢,大商東進便在指日之間,衆位首領以爲,我九夷之衆應如何應對?”
畎夷首領十分不屑:“我九夷之師,無敵於天下,大王一聲令下,我等揮師北蒙,萬箭齊發,商軍莫能擋!”
白夷首領偃離頗爲擔憂:
“大商已非昔日,相有傅說,帥有婦好,將有望乘、沚瞂、侯告、倉虎、象雀、瑟舞、飛裳、墨胎雲逸,皆當世豪傑,文武兼備,忠勇體國。土方有鍊形堡之固,翳徒戎有峪嶺之險,一月之內均已告破,兩州數十諸侯納貢稱臣。今大商常備軍已達五萬之衆,戰車千乘,又新增戈、殳數萬支,如此聲勢,怕不易攻取!”
方夷首領陸寒:“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偃夷主何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等九夷勇士,願與大商放手一搏!”
赤夷首領嬴陌:“烽煙四起,弱肉強食,我九夷若不率先西進,他日必是大商俎上之肉!”
於夷首領英湄共風雲之女風南齊曰:“與婦好一較高低,會盡中原豪傑,雖死而無憾!”
陽夷首領葛隱,黃夷首領徐錚,皆以目示玄夷首領詹訣。詹訣心下道:“我青州三夷,遠在大海之濱,西有兗州、徐州爲屏障,何苦勞民傷財,興師動衆。”遂曰:“若能與大商和談,各據一方,永修盟好,則可免去刀兵之苦。”
費弦嗤笑道:“詹夷主是三歲小兒嗎?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大商虎狼之師,豈肯與我永修盟好!”
陽夷葛隱曰:“與戰,勝之固好,弗勝,我將以何處安身?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徒增殺戮,百姓流離,不忍爲之!”
赤夷嬴陌曰:“三百年來,我東夷偶有西進,大商便率師攻伐,血海深仇,你們都忘了嗎?”
黃夷徐錚曰:“大商與東夷皆屬華夏,有共同的祖先西方上帝青陽氏少昊,若起刀兵,便是同室操戈!”
階下頓時吵作一團,風雲莫衷一是。忽侍衛來報:“相方子產求見大王。”風雲目視偃離:“子產何等樣人,子產求見,所爲何來?”
偃離:“子產者,小辛之子,子昭之兄,子昭即位,封子產於相方,子產此人素有野心,不甘久居子昭之下。子產此來,必是聯合九夷,共圖大商,大王可見機行事。”
風雲召子產進見,子產立於階下。風雲曰:“聞子侯安居相方,一等諸侯,富甲一方,兵精糧足,素不與小方爲伍,今何故遠涉江湖,至我九夷之地?”
子產奴顏媚骨盡露:“夷尊一統九夷,天縱神威,當爲華夏之主,不可屈居東夷之所。”
風雲微微一笑:“風某何德何能,敢妄想華夏之主?然子侯非子昭兄乎?子昭武丁,大商之主,正有一統華夏之勢,子侯合該鼎力武丁,以成大業!”
子產兄弟牙切齒:“子昭豎子!蔑視神靈,目無尊長,窮兵贖武,剛愎自用,天人共棄!”
風雲:“子侯息怒,爾兄弟之事,我等不便置喙。然子侯今日之意,可坦誠相告否?”
子產:“我願與九夷聯盟,共圖大商,事成之日,我僅取豫州之地,餘皆大王自便。”
風雲:“即使九夷聯合相方,與武丁相較,實力仍然懸殊,勝算無幾。”
子產:“九夷舉三州之兵西進,大商必出傾國之兵相拒,此時相方便爲內應,出兵北蒙,再以西羌爲援,東西共進,內外並舉,北蒙可破,武丁可擒。”
風雲:“西羌一族,唯利是圖,快馬長槍,殺戮成性,安肯與我等相合?”
子產:“此事自有大冢宰甘盤周旋,羌族本出自苗國,大冢宰甘盤便起家於苗國,便與羌族深具淵源。倘九夷出兵,商軍拒九夷,則北蒙便是空城一座,西羌定會乘虛而入!”
風雲:“此計甚好,然涉及甚廣,恐空口無憑,若無統一約定,一旦陷入各自爲戰,商軍各個擊破,我等恐難成事。”
子產:“子產此行,便是約定七月丁酉日,共會於相方,共商大計。”
風雲:“如此甚好,風某定準時赴約,共商大計。天色已晚,便請子侯驛館安歇,明日容我盛宴相邀,一盡地主之誼。”
是日亥時,子產正欲安歇,忽費弦來訪。子產斟酒盈樽,二人相對而坐。子產:“久聞費夷主長弓善射,所向無敵,畎夷雄師,傲視諸侯,卻屈居風雲之下,委實不解。”
費弦面有不甘之色:“青州三夷,龜縮海濱,夷尊風雲,頤指氣使,我有意娶風雲之女風南,以結永好,風雲卻百般託辭。九夷凡有戰事,莫不是我畎夷雄師一馬當先,餘皆賴我護佑,卻不思相報,反惡語相向,着實可惱!”
子產藉機挑唆:“九夷之尊,自是能者居之,風雲年事已高,雄心不再,佔據尊位,委實不該。”
費弦:“費某此來,便是與子侯相商,待衆夷與大商激戰之際,我會出奇兵一支,兵臨北蒙城下,與子侯共圖大事,子侯意下如何?”
子產:“子產願爲內應,爲費夷主雄師打開北蒙大門,貴師長驅直入,大商便在你我縠中矣!”“哈哈哈……”二人一拍即合,各遂其願,忍不住發出得意的笑聲。
五月庚申日,大冢宰甘盤喬裝改扮,輕車簡從,到達羌方,於豐鎬拜見羌王罕井牧。因西羌之氏本出自苗方,而甘氏一族在苗方又根深葉茂,故罕井牧與甘盤分屬同宗。
罕井牧十分客氣,禮讓之後開口相詢:“大冢宰舟車勞頓,跋山涉水,遠赴這苦寒之地,必是有所見教。”
甘盤:“今有一千載難逢之良機,可助大王入主中原繁華之地,大王其有意乎?”
甘盤:“九夷之師欲羣起攻商,商必起傾國之兵以拒,北蒙勢必空虛,大王乘機東出,便可拔北蒙,佔豫州,成爲中原霸主,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大王者乎?”
罕井牧:“大冢宰本是大商股肱,位極人臣,三朝元老,食邑十五國,富可敵國,今日何以欲除之而後快?”
甘盤恨意難消:“這武丁原是個忘恩負義之輩,我甘氏一族忠心耿耿,爲大商立下汗馬功勞,傅說無尺寸之功而入朝爲相,今竟位居三公,總攬朝綱,更以婦好爲祭司,奪我巫族之權,長此以往,我貞人集團必將被排擠於朝堂之外,我心何甘!”
罕井牧:“我若爲中原霸主,將何以謝大冢宰?”
甘盤:“惟願我甘氏一族能立錐於朝堂而已!”
罕井牧:“西羌之去北蒙,千里之遙,我若千里奔襲,便爲強弩之末,勝負殊難逆料。”
甘盤:“豫州之西函谷關,號稱天險,扼守崤山咽喉,西接衡嶺,東臨絕澗,南依秦嶺,北瀕黃河,地勢險要,道路狹窄,素有‘車不方軌,馬不併轡’之稱,‘天開函谷壯關中,萬古驚塵向北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大王若經此關,一日可抵北蒙,神兵天降,迅雷不及掩耳,北蒙便是探囊取物耳。”
罕井牧:“如此緊要關隘,大商豈能無人把守?”
甘盤:“大王有所不知,這守關者正是犬子甘庭,我會提前知會,屆時大王兵馬自可暢通無阻!”
罕井牧:“大冢宰思慮果然周詳,然東夷西羌戰線太長,若非晤面詳談,仔細約定,恐怕消息難通,不免陷入各自爲戰之狀,勢將功敗垂成。”
甘盤:“大王所慮極是,甘某此來,便是與大王相約,七月丁酉日,西羌、九夷、子侯共甘某,密會於相方,共商大計。”
罕井牧:“如此,便甚爲妥當。天色向晚,大冢宰一路辛苦,請容我安排宴席,爲大冢宰接風洗塵。”
甘盤:“大王盛意,卻之不恭,如此,甘某便叨擾大王了。”
六月庚午日亥時,子產披着黑斗篷,鬼鬼祟祟摸進甘盤府,二人於几案兩側坐定。甘盤問曰:“公子東夷之行結果如何?”
子產:“東夷之衆,貌合神離,畎夷、方夷、赤夷、於夷主戰,玄夷、陽夷、黃夷主和,白夷、風夷持觀望之態,如此猶豫不決,戰力必大打折扣。”
甘盤:“甘某西羌之行亦如是,東夷西羌皆懷疑我二人之實力,各懷心機,必欲相晤,以察虛實,看來你我必須及早推波助瀾,若能於王宮之內攪動風雲,造成可乘之機,則東夷西羌必不能坐失良機。”
子產:“大冢宰可有計議?”
甘盤:“容甘某再想一想,容甘某再想一想……”
二人談至子時方罷,子產蒙上黑斗篷,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離開甘府,街巷深處,立時出現兩名暗衛,一左一右保護着子產,行至東城門,見城門緊閉,子產面露焦急之色。
恰在此時,羽林衛統領甘賓率隊巡視至此,甘賓看見子產,便支開衆侍衛,上前與子產輕聲耳語:“父親讓我護送子侯出城,請隨我來。”子產:“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來到城門前,甘賓拿出令符,向守城統領晃了晃:“大王有令,使者出城,傳達緊急軍令,速開城門!”守城統領見是甘賓親至,又有令符,遂不疑有詐,打開城門,放子產三人出城而去。
這一切,都被尾隨在後的殤雪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