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從醫院回來後,發覺整條巷子的人都在怪怪地躲着他。他一腳踏進冒記,看見毛媽背對着他坐在那裡:“媽,出什麼事了?”
豬耳朵終於盼到主人回家了,嗚嗚低吠着,怎麼都掙脫不了毛媽的手臂。毛媽轉回身來,問他:“離煙是曼文的女兒,你怎麼從來都沒跟我說過?”
毛毛一聽,忙跑去房間找人。
沒有,房間裡沒有、廚房沒有、她不在冒記!
“她人呢!”
毛媽鬆開豬耳朵,豬耳朵跑去主人身邊:“煙煙被帶走了!”
毛媽看着桌上被燙黑的一道印記,告訴毛毛:“曼文帶她走了。”
“您爲什麼不攔着!”毛毛急了,擡腳就要往外衝。
“站住。”毛媽站起來,喊住了毛毛。
“媽。”毛毛立在門邊,“是誰的女兒有這麼重要嗎?她到底有多好,您應該很清楚。”
毛媽點點頭,說:“但是,你不要忘了你盛伯伯是怎麼死的。毛毛,媽媽只有你一個孩子,無論什麼都不能說服我,我害怕你也會落得跟老盛一樣。”
“媽!”毛毛急瘋了,“什麼跟什麼啊!”
“有其母必有其女,當然,我也知道煙煙不一定會跟她媽媽一樣,可是,毛毛啊,媽媽心裡已經有了一個疙瘩,這是藏不住的事情,我以後看她也不會像是看自己的女兒了,我雖然好喜歡她,但我還是讓她走了。”
毛媽指了指冒記的方寸之地:“她走了我自己靜靜坐了好久,毛毛你看,咱們家這種情況,怎麼配得上人家?煙煙走的時候哭了,我心裡也很難受,但這種事情必須要快刀斬亂麻,狠狠心,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毛毛擡起頭,環顧四周。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爸爸媽媽在前面開店做點小生意,他每天揹着書包經過這些桌椅,回到小小的房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今天。他沒覺得自己有多丟人,他也知道他們倆的差距。所以,他已經放手過一次。
再一次?
不。
“這件事過不了。”毛毛說。
毛媽點點頭:“你是我兒子我當然知道沒那麼容易,但不管你怎麼做,這件事我不可能同意。”
兒子都這麼大了,毛媽打不動也罵不了,她看着個子高高的兒子,心裡也是覺得可憐。爲什麼老天爺要這麼對他們家阿毛呢?以前總說不結婚不結婚,好不容易遇見個喜歡的,結果卻是現在這個樣子。
毛爸一踏進門就知道有事,咳了咳默默站到老婆身邊。
“我走了。”毛毛嘆息一聲。
豬耳朵站起來,四隻肥腿飛快跟上:“汪也要去!”
毛媽看看毛爸,毛爸上前抱住了豬耳朵。
豬耳朵狂吠起來,它不敢咬自己的主人,只能一下一下輕輕啃毛爸的胳膊,求他放了自己。毛毛回身看過來,吹了一記口哨,豬耳朵終於安靜下來。
豬耳朵:“主人,汪在這裡等你帶煙煙回來哦!”
毛毛走後,毛爸問毛媽:“怎麼回事?”
毛媽抹了一把淚:“煙煙是曼文的女兒。”
毛爸好久好久纔想清楚這裡面的事,長長哦了一聲。
你說說,“我能怎麼辦?曼文那個人你也知道的,她根本看不上我們家毛毛,我的兒子那麼好,憑什麼要她挑來挑去?沒了她我家毛毛還不活了啊?你沒看見她今天那個樣子,真是……真是……”
“好了好了。”毛爸鬆開豬耳朵,一下一下給老妻順氣,豬耳朵跐溜跑到門邊,面對着巷子口站立。
毛媽頓時覺得委屈:“你看看你兒子剛剛是怎麼跟我說話的,他就知道跟我對着幹!我這不是爲他好麼!你看着吧,他這次去玉城,不被曼文羞辱掉半身皮纔怪!”
毛爸低聲說了句:“所以你要買金我不讓麼,你那時還罵我……”
毛媽情緒不好,聽見這個一下就哭了:“我那麼喜歡她,我都打算給她買金了!你兒子剛纔看我的那個眼神好像是我把人弄不在了!你說他有沒有良心!你們父子倆一個樣!都欺負我!”
毛爸一看,好吧,我還是閉嘴吧。
冒記裡開一盞小燈,只有兩個老人和一條狗,夜深了,毛爸勸毛媽:“回去休息吧,毛毛沒那麼快回來的。”
毛媽坐着不動,也不說話。
毛爸接着勸:“晚了就在阿贊家睡吧?肯定沒事的。”
毛媽還是不動。
毛爸拿過手機:“要不我給糰子打一個?”
夜太深了,毛媽不捨得打擾糰子,只能隨着毛爸回家去。
***
深夜,盛家宅前蹲着一個人,地上已經鋪了一堆菸頭,盛宅裡只有幾盞溫黃壁燈,安靜得令人不忍打擾。蹲在門外的人又點了一根菸,整晚都趴在門內陪他的狗狗嗚嗚一聲,好像在說:阿毛你好可憐。
毛毛仰着脖子看月亮,低聲一句:“阿黃,不許出聲,會吵到寶寶的。”
阿黃刨了刨院子裡的泥土,耷拉着腦袋。
忽然,寂靜的黑夜中響起極輕的腳步聲,阿黃忙站起來循聲看去,忠誠至極地迎接來者。門外的毛毛還蹲在地上,因爲等了太久,已經腿麻站不起來了。
門開,有人一身黑衣靠在門邊,一手揉着大狗的腦袋一手叉腰,看都不看距離他兩米之外的那個窩囊廢。
“阿贊……”毛毛咬着煙,衝着他家兄弟笑了笑。
“收起你這副難看的表情。”盛爺拍拍狗頭,大黃顛兒顛兒回窩睡覺了。
大黃:“太好了,再不用擔心這個不敢敲門的傢伙!”
毛毛攀着雕花大門勉強站好,等着他兄弟的最終決定。盛爺一臉高冷的站着原地,看他兄弟兩條腿軟成麪條東倒西歪都不去管一下。毛毛表情嚴肅地慢慢挪動,在距離盛讚還有一臂距離時,被他伸手抓住,一下帶到身邊。
“我揹你?”盛爺挑着眉。
毛毛哪敢啊?忙一瘸一拐跑了進去。
盛讚的書房內,毛毛從沒那麼乖巧地坐在這個房間裡過,他此刻真是乖到了讓盛爺不得不回想起他們倆小的時候。那時的毛毛瘦成了竹竿,每天跟在他屁股後面,只爲了他每天都能得到的一碗滷豬耳。剛開始,他吃最瘦最脆的耳骨部分,把肥肥的都留給毛毛,後來,他懂事了些,拉着兄弟一起消滅最瘦最脆的部分,但他這個兄弟啊,還是會乖乖的,只吃肥肥的部分。
所以,這件小事他盛讚記了幾十年。因爲他兄弟不貪,不爭,不搶,這幾十年,他送給他的東西不少,但他知道,那些東西沒有一個是他想要的。他想要什麼呢?盛讚在等毛毛親口告訴他。
毛毛把空了的煙盒揉成團,告訴盛讚:“今天曼文來找煙煙了,當時我在醫院照顧阿伯並不知道,曼文把煙煙帶走了,我媽……沒攔。”
盛讚點點頭,毛媽最疼他家糰子,當年他老爹死的時候只有糰子一人留在老爹身邊,老爹死了兩天,糰子在老爹屍體旁守了兩天,如果不是老師來找她,估計她能這樣守到老爹發臭也不怕。
他老爹這輩子啊……一輩子都不如意。前半生老婆跑了,後半生兒子跑了,但他就這麼守着那個家守了一輩子,沒有再娶,沒有說過跑了的老婆的半句壞話。
盛讚曾對曼文說過這麼一句話:“他是愛你的,所以他傾盡了所有將我養大成人。”
時鐘滴答滴答,盛爺戒菸好多年,這種需要熬夜的時候就只能喝咖啡,他喝着苦苦的咖啡,非要毛毛也陪着他喝,毛毛不敢惹他,就算再不喜歡也硬着頭皮幹掉。盛讚等他喝完三杯後說:“走了就算了。”
毛毛哐一下扔了手上的咖啡杯。
“曼文雖然是我親媽,但她真是不怎麼樣,離煙雖然是我親妹妹,但我倆沒什麼感情你是知道的,你喜歡她那樣的?等着,哥們給你找個比她更好的,你帶回家去,跟毛媽毛爸一起每天快快樂樂的,忘了離煙吧。”
毛毛沒想到他兄弟會這麼想,難道不是應該支持我嗎?我都上來玉城了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你現在說這話是在往我心裡捅刀子啊!
“我走了。”毛毛站起來,男人的尊嚴不容許自己的女人被這麼輕視,而這個輕視離煙的還是她的哥哥!
“有話要說?”盛爺把腳翹在桌上。
“我不是在三千港認識她的。”毛毛的目光停留在糰子精心挑選的蕾絲窗簾上。
“哦?”盛爺倒是有些意外。
“你安排人把我送去了美國,我在那裡遇見了你妹妹。”毛毛垂下手,“你不知道她有多好,你不知道她有多想親近你,你不知道她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好了,我知道了,這件事我自己搞定。”
“當年把你送去美國的是曼文。”盛爺嘴角隱着笑,輕飄飄一句。
毛毛頭髮都要炸了,猛地擡起頭:“不要開這種玩笑。”
“沒開玩笑,我拜託她把你送出去,不然你以爲還有誰能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