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煙點點頭,她雖然常年在國外,但人情世故她也懂得,許文博特地過來看她,給她說爺爺的身體情況,就是對這份婚約的贊成和認真,她有什麼好呢?人不漂亮又胖乎乎的,但是人家不嫌棄她,她就應該感激了。況且他是在美國出事的,她作爲主人理所應當過去看一眼。就算幫不到什麼,這樣也是一種禮貌。
“他是誰?”
“恩?”
毛毛一步步走出陰影,站在離煙面前,低着頭問她:“爲什麼你會有一個這麼有錢的朋友?離煙,他的車最少一千萬。”
離煙呆了呆,腦子一時間運轉不了,有句話是這麼說的,撒下一個謊,需要用更多的謊來圓。她很着急,該怎麼說呢?可是怎麼說都是在騙人啊!
毛毛說:“我現在想聽你解釋了,離煙,他是誰?”
離煙閉上眼,吐露實情:“我父母很喜歡他,他們希望我能跟許文博訂婚。”
“可是。”離煙睜開眼,盯着毛毛的胸口,“我不喜歡他,我已經跟他說過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他來美國看我那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毛毛微微彎腰,對上離煙的眼睛,那雙圓眼裡滿是受傷,看着他時有些委屈。
既然都說了,就乾脆說清楚吧。離煙的手在身後握成拳,勇敢地告訴面前的男人:“我不喜歡他,我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你。”
毛毛沒想到她會有勇氣對他說出這番話。他後退了兩步,沒有接話,而是打開離煙放在他牀上的筆記本電腦,翻出那則關於三千港的新聞,他的手指點在上面,畫面上是一個墓地,美麗的女孩如脆弱的植物,哭得令人動容。
“這是我妹妹。”毛毛說。
“寶寶?”
“對。”他點點頭,“她男人死了,所以她那麼傷心。”
離煙捂住嘴,只從畫面就能感受到那是一種怎樣的疼痛。
毛毛問她:“你喜歡我?如果有一天你也會變成這樣,你還喜歡我嗎?”
離煙不能理解他的話,她聽不懂,他也不會說明,怕嚇着她。
“我很快就要走了,你別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我謝謝你救了我的命,所以對你好一點而已。”他明確說出這句話,在離煙心上插了把刀。
這個女孩太過純粹,他很喜歡,但他怕。
離煙的眼前蒙上一層霧:“我覺得你是真心對我好的。”
毛毛輕笑了下,合上電腦,問她:“你們倆家是商業聯姻嗎?你還有什麼事是騙我的嗎?離煙,我真的很討厭別人騙我。”
離煙老實地點點頭:“有的,這個房子不是我租的,是我家裡給我買的。”
其實都在意料之中,毛毛並沒有太吃驚。他反而笑笑,故作輕鬆地說了句:“你男人腦子壞掉了?居然喜歡小胖子。”
***
離煙的眼淚啪嗒掉在地上,砸碎了。
他總愛笑她胖笑她笨,她從來沒有放在心上,可這一回,她是真的生氣了。她從小循規蹈矩地長大,連婚姻都不能自己做主,好不容易碰上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但那個男人今天說了實話:腦子壞掉了?喜歡小胖子?
毛毛知道自己有些過分,可安慰的話,他不能說。他撇過眼,不去看她的眼淚,他沒有等離煙,自己下樓走掉。門一關上離煙就沒力氣站着了,坐在地上抹眼淚,最後小小聲哭起來。毛毛走到樓下一腳踹飛了雪人的腦袋,一臉陰蟄地離開。
他沒有去唐人街,而是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着,南叔的電話打來,問他:“你們怎麼還沒到?煙煙的電話怎麼沒人接?”
這裡的樓很高,人很多,綠色瞳孔的歪果仁與他擦身而過,撞了他一下,他沉着臉看過去,那個小夥子擡起雙手擺了擺,笑着走掉。
電話裡,南叔說:“毛啊,那個事有門路了。”
算來小半年過去,新聞上再也沒有關於三千港的消息。風波過去,有人該回家了。
那天同席吃酒的漁船老闆還做別的生意,南叔套交情在船上給毛毛弄了個位置。
毛毛停在街上,人來人往,接踵而至,他就要回家了,卻沒有半點喜悅。
“什麼時候?”他問。
南叔說:“明天一早出發。”
“這麼快?”毛毛皺了皺眉。
街上有小妹兒紛紛朝這個東方美男飛眼兒,毛毛拉低了帽檐,快步走向一個巷子。
電話裡,南叔說:“聽說他們都是這樣突然通知的,怕走漏風聲。”
“多少錢?”規矩毛毛都懂,三千港也靠海,以前他也經手過不少這種事情,只是……
毛毛無奈的抿了抿嘴角,纔剛說完,自己就真的要走了,那個小妞,又要哭了吧?
南叔告訴毛毛:“沒多少錢,南叔幫你給了,算是相識一場。”
毛毛也不拖拉,爽利說了聲謝謝。
南叔只擔心一件事:“那個……煙煙?”
毛毛長嘆一口氣:“我把她惹哭了。”
“……”南叔沉默良久,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南叔。”毛毛說,“您放心,我明天會去的,謝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
帶人過境是件很危險的事,不是熟人一般是買不到船票的,這裡面有南叔的面子和人情,如果臨時反悔,不單南叔不好做,整艘船爲了安全起見說不定都要改期。
“毛毛啊……”南叔說,“不然,下次好了。”
“不了。”毛毛看了看黑壓壓的天,“就明天吧。”
南叔說:“你今天別過來了,好好跟煙煙說,明天早晨我去送你。”
***
靴子咯吱咯吱踩着雪粒,男人站在樓下看着黑漆漆的家,輕輕嘆了口氣。他蹲在角落裡抽一包薄荷香型的女士煙,雪都落在肩頭,把他凍得夠嗆。他似乎在等人,只要街口有人拐進來,他都要探頭去看,不知重複這個動作多少次,不知何時煙已經抽完,他還是沒等到要等的人。
在這段時間裡,他想了想要說的話,首先,應該道歉的,他希望小胖妞不要討厭他。然後,他要告訴她,自己該走了。
他希望她不哭,笑着送他出門,那麼,他也會說一聲恭喜,恭喜她與那個瘸腿男百年好合。
如果日後有緣再見,那時他們都老了,應該會相視一笑吧。
男人閉上眼,雪花飄落在他的鼻尖,他不動,感覺那冰涼,心想到了那時,她一定會是個白胖的小老太太,身邊跟着孫輩,撒嬌告狀說:“喏,那個瘦嘎嘎的老頭以前總是欺負我。”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起來。
他看了看時間,已經太晚了,路上也再沒有人經過,他的腦子忽然想到什麼,拔腿往樓上跑。
她是不是沒出去過?她是不是一直在家等他?她是不是也像他這樣等了他許久?
毛毛開門進去,家裡沒開燈,透過街燈可以看見離煙還坐在他離開前的地上,聽見他回來了,輕輕擡起頭,眼裡帶着淚,看着他。
毛毛開了燈,看清她那張狠狠哭過的臉。他走過去,束手無策站在她跟前,最後將人從地上拉起來。離煙的腳麻了,被他扶了好久才站好,她的手機裡全是許文博的短信,沒有一條是他的。她輕輕推開他,不要他扶,慢慢挪回房間。
“我……”在插身而過時毛毛出聲,她卻沒有停留,越過他帶上門。
這天晚上,毛毛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可他的東西太少了,甚至裝不滿一個小號行李袋。他從牀底拿出那個酒盒,把東西別在自己腰側,然後躺下。他睡不着,豎起耳朵聽臥室內的聲音,他隱約聽見好像有人在哭,可再仔細一聽,卻又聽不見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就出來了,他關門的聲音很輕很輕,極小的咔噠一聲,那個曾經有他的客廳變得空蕩蕩,餐桌上放着一碗糖水蛋,用微波爐加熱後可以直接吃。
南叔等在碼頭上,即將帶着毛毛歸家的貨船就停在他的身後,他看見毛毛一路低頭走來,就朝他招招手。
“沒睡好?”南叔關切地問。
“恩。”毛毛點點頭,是一點都沒睡着。
“我翻了黃曆。”南叔說,“今天不是個出門的好日子。”
毛毛給南叔點了一根菸:“沒事,我不信這些。”
這時,在哈佛附近的一套小房內,離煙晃悠悠地打開門。她面色潮紅,呼吸急促,靠在門邊朝着客廳說話:“毛哥,我難受,你帶我去看醫生好不好?”
空蕩蕩的客廳沒有應答,女孩一陣頭暈目眩,只能扶着門框蹲下,她的腳邊,是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的字跡並不好看,明顯就是小時候偷懶不練字。
字跡歪歪扭扭寫着:“我回家了,再見。”
碼頭上的毛毛看着貨船,不知道能不能有再見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