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入宮已經近一個月。日子平平淡淡,皇上從未出現過。秀女們之間無謂的爭端逐漸變得頻繁,不過好在衛清染總是避在風波之外,那個“丞相大人”的名號是個極好的庇護。
她覺得單獨住一間屋子總不太好,便去找了婁姑姑,婁姑姑那兒跪着一個鵝蛋臉的女孩兒,低聲抽泣,婁姑姑道:“你讓我怎麼辦?沒人願意同你合住,我總不能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逼着人家放你進屋子吧?”
“那我怎麼辦,這更深露重的,我總不能睡在外面……”
“那是你的事,我就是一個奴婢,說話不算數的。”
衛清染擡手敲了敲門板,婁姑姑擡眸見了她,迅速換了副面孔:“哎喲,衛小主怎麼來了。”她飛快的起身,繞開了地上的女孩兒走到衛清染身邊來,衛清染沒說話,凝眉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那個少女,想起來她似乎是個小官家的女子,叫做陸懷蕊,家世同自己並差不了多少,想來是被人欺負了。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覺得一人一間屋子太招搖了些。”衛清染看着她有意無意的說:“說出去落人口實,讓人覺得姑姑你偏心。”
“多謝小主體恤奴婢,那小主想搬去哪間屋子?奴婢去安排。”婁姑姑諂媚道。
“不必那麼麻煩。”衛清染指着陸懷蕊道:“讓她同我一起吧。”
陸懷蕊和丫鬟冬兒小心翼翼的將衣物往屋子裡搬,一言不發,動靜小的很,彷彿受了驚的小動物一般。衛清染將這一切看在眼裡,陪嫁丫鬟紅綃剪了蠟燭轉回來道:“是不是他們太吵了,我去讓他們輕點兒,小姐早些睡。”
“不用。”衛清染說:“你去幫幫他們。”
紅綃有些猶豫,自從發生了上次那種事之後,她半步都不敢離開衛清染身側,總是害怕有人乘虛而入,看着紅綃糾結的模樣,衛清染啼笑皆非:“大半夜的能出什麼事,你快去吧。”
她趴在牀邊看,紅綃過去之後,陸懷蕊有些受寵若驚,先是推辭,但最後也還就接受了,有了紅綃的幫忙,他們進度快了許多,後半夜便收拾好了。
不出所料,陸懷蕊恭恭敬敬的親自前來道謝。
衛清染覺得頭大,她聽陸懷蕊說:“多謝姐姐大度收留懷蕊”,那模樣恨不能將她當尊菩薩供起來。
“其實你不用這樣。”衛清染說。
“不,懷蕊知道貴賤差別。”陸懷蕊低垂着眉眼說:“姐姐出身高貴,懷蕊高攀不起……”
紅綃剛想說些什麼,卻被衛清染拉住了,衛清染淺淺笑道:“別的我也不好說,你爲難的時候能想到我就可以了。”
“是。”陸懷蕊點點頭,眼睛裡有淚花閃爍,畢恭畢敬的退了出去,紅綃看着她的背影說:“怪可憐的,小姐,你方纔爲什麼不讓我說告訴她,多少也是安慰。”
“告訴她什麼?其實我不認識那個丞相大人,其實我是商人家的女兒。”衛清染道:“那人先前做的一切不都白費了麼?”
“小姐的意思是?”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總覺得有人在借我做事。”衛清染趴在桌案上,凝望着跳躍的燭火:
“我應該等他下一步行動再作打算,沒必要現在就把這極好的屏障給打破了。”
“小姐說的沒錯。”紅綃替她鋪了被褥道:“我倒聽說了些關於那個丞相大人的傳聞,據說是罕見的美男子,才華橫溢,深的皇上重視,而且尚未娶親!”
衛清染秀眉一挑,又聽紅綃說:“他這麼幫咱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
“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是在幫咱們?”
紅綃語塞,衛清染揉了揉眉心嘆道:“算了,想也沒用。”
侍候她睡了之後,紅綃悄悄的溜了出去,燕雀湖畔,碧衫少女負手而立,月光灑在她身上,勾勒出朦朧的輪廓來,紅綃跑的有些氣喘,停下後她不由得彎下腰去,撐着膝蓋說不出話來。
“來的有些晚。”綠柳道:“雖然我不喜歡不守時的人,但是我們大人重視你們,我也沒辦法。”
“對不起。”紅袖唯唯諾諾,綠柳扭頭看着湖面,一片旖旎的銀白色,不緊不慢的說:“前些日子趙貴妃把皇上守的緊,最近出了點事兒,太后那兒不讓皇上把心思黏在趙貴妃一個人身上,那我猜不出幾日皇上就回來凝翠園。”
紅綃有些震驚的聽着她輕描淡寫的說着這些在宮裡算的上是禁忌的名字和事情,半晌才結結巴巴道:“那我要讓我們家小姐去準備麼……”
“不,這也正是我要說的。”綠柳揚眉,目光刀一樣射了過來:“讓衛小主按兵不動,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爲什麼?”
“趙貴妃的性子是不會允許有人乘虛而入的。”綠柳道:“衛小主想知道的事,很抱歉現在還不能說。正如你們小主不信任我們大人一樣,我們大人也並不完全信任你們,但是有一點你告訴你們小主,在一切和盤托出之前,我們大人讓你們小主走的每一步,都不會有壞處。”
“我明白了。”紅綃點點頭:“我會和我們家小姐說的。”
“還有,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我相信你們小主懂。”綠柳說:“安分些做好自己的事,別指望從我們大人這裡得到什麼額外的東西,如果弄崩了盤,我們大人自有保身之法,那吃虧的也只能是你們自己。”
紅綃的臉色不太好,綠柳也不在意:“話說的是難聽了些,還望紅綃姑娘多多包涵。”
“還有事麼,沒事我就先走了。”紅綃沉着臉說。
“這麼說起來還有。”綠柳道:“你是你們小主最親的人,你的一舉一動會對她產生極大的影響,所以管好自己的舉動,包括臉色。”綠柳繞着她走了一圈,下巴高擡,意味深長:“如果方纔看到你這模樣的人不是我,而是其他的某些妃子,那日後你們小主的麻煩會層出不窮。”
“我知道了。”紅綃收斂了神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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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來臨之際,丞相上奏揭發了江太尉私收賄賂,又以玩忽職守的名義將周長史貶出了京城,內部人士都知曉江太尉是趙撫黨,而周長史又是趙撫安插在葉長歌身邊的眼線,一時間葉長歌在朝野的勢力鋒芒畢現。
綠柳歡天喜地的在院子裡給花田施肥,哼着小曲兒,南雨顛顛的跑來說:“綠柳姐什麼事這麼開心。”
“周長史滾出京城了,終於不在眼前晃悠了。”綠柳說:“省的他一張嘴就跟那瓦罐上的縫一樣,動不動就流點東西出來,給趙撫黨的人瞧見。”
“怎麼就知道是周長史了呢,看他人挺敦厚的。”南雨抓抓頭。
“說你笨你就不聰明。”綠柳大勺敲在他腦袋上:“半個月前大人讓他整理前朝過渡進我朝的臣子姓氏,要一個個同冊子裡的核對,確認沒有漏網之魚也好管理。他前腳理到一個姓葉的,後腳就直接報到了皇上那兒,說葉姓未被納入管轄名冊,有可能是前朝餘黨乘虛而入,而當今朝中葉姓臣子只有我們大人一個,要求嚴查丞相府。”
“啊!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府裡一點動靜也沒有!”
“你以爲大人真會讓他越級上報啊?”綠柳笑盈盈道:“葉臧,那是個罕見的複姓,是赫赫族那兒傳進來的,之前被弄混了還是我們大人見多識廣給挑出來歸了位,大人特地將他放在了顯眼處,就等着周長史自己跳進來。
南雨恍然,綠柳笑的花枝亂顫,半晌南雨瞠目道:“綠柳姐,你這瓢裡裝了啥爲什麼這麼臭……都流到我頸子上了!”
綠柳雙手合十說抱歉,眼睛裡卻沒有一點兒抱歉的意思,南雨氣的跳腳,兩人拉拉扯扯不可開交,卻見一個內侍模樣的人走了進來。
“請問丞相大人在嗎?”
“敢問這位公公有何貴幹?”綠柳鬆開南雨,迅速整了整衣襟,走上前去問道。
“中秋佳節,太后娘娘設家宴,葉丞相素來和皇上九王爺交好,自然不能少了他。”那內侍笑容可掬的說。
綠柳愣了愣,低垂着眸子猶豫了一會兒,展顏道:“真不好意思,我們家大人剛剛出……”她話剛說了一半,就被一陣清朗朗的笑聲打斷,綠柳面色一變,扭頭看見葉長歌輕袍緩帶而來,好似一陣清風:“不知方公公前來,有失遠迎,家中婢女不懂事,還望公公多擔待些。”
“無妨無妨。”方公公笑道:“正午就在那壽康宮的花園裡,恭迎大人。”
葉長歌微微頷首,使了眼色讓綠柳送他出門,轉身若無其事的對南雨道:“你看你這一頭的肥料,還不快去洗洗。”
南雨仍然處於石化狀態,一頭霧水倒是比肥料來的多,總覺的方纔風起雲涌了一陣,果不其然,綠柳急匆匆的跑回來,上氣不接下氣道:“大人,明知道這是鴻門宴你爲何要去!”
“綠柳姐你聲音小一點兒,方公公萬一沒走遠呢!”南雨雖然不明就裡,但也覺得不太妥當,綠柳看樣子是真的急了:“爲什麼是鴻門宴啊?”
“笨死了你。”綠柳柳眉倒豎:“太后幾時設過什麼家宴,又幾時請過朝內臣子去了,就算大人和皇上九王爺關係再親,也沒這道理啊!俗話說功高不可蓋主,最近大人處在風口浪尖上,這一趟去恐怕沒什麼好事。”
“綠柳你說的再清晰些,怕是連一條街的人都能知曉了。”葉長歌撥弄着搖搖欲墜的黃葉道。
“那大人你爲什麼還要去!”綠柳跺腳。
“躲是躲不過去的,她既然要請我自然是去了才能讓她安心,明槍勝過暗箭千百倍,而且不去倒顯得我心虛了。”她眯了眯眼說:“本來,我和趙撫就是皇上用來相互制衡的存在,在一方沒有倒下之前,另一方都必須存活,所以太后最多就是敲敲警鐘,不會真的做什麼的,就算做什麼,我跟皇上好賴還有些交情。”
她信手摘下了搖搖欲墜的那一片葉子,轉身走向內庭:“既然她心裡懸的厲害,那我乾脆就表明心跡。”
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其餘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