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丫鬟手裡的銅盆打翻在地, 水濺落在石階上,氤氳開一片血色。
“你!“綠柳氣結,她擡起一隻手打向那丫鬟的臉頰, 被玉璇璣捉住。
“你放手!”綠柳扭頭, 漲紅了臉。
“你急我知道, 把氣撒在丫鬟身上算什麼?”玉璇璣皺了皺眉頭說。
丫鬟在地上”嚶嚶“哭泣, 給極端壓抑的空氣中添了一筆濃黑, 綠柳顫抖了一下,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玉璇璣輕輕嘆了口氣, 摟住她的後腦勺將她摁在懷裡:“想哭就哭吧。”
他感受到綠柳的肩在無助的聳動,卻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去安慰她, 默然擡頭之時, 他看見溫弦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兒了, 目光一動不動的落在那一地的血色上,薄薄的嘴脣抿作一線, 蒼白無色。
玉璇璣冷冷的看着他,一語不發,兩旁僕人匆匆來往,宛若浮雲青煙,他們凝固在時間裡, 不知未來在何方。
天空中層雲迭起, 厚而暗沉, 始終不落下一滴雨, 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吱呀”一聲,門開了, 冷夜潯走了出來,他面色如水般靜止無波,透着一股子死氣。
溫弦像是一隻稻草人瞬間被注入了一股鮮活的靈魂,琥珀色的瞳孔裡煥發出神採來,他幾步並作一步衝到了冷夜潯面前,啞聲道:“如何了?”
“什麼如何了?”冷夜潯眯了眯眼,脣角的弧度很是諷刺。
“她......”
“她?”冷夜潯與他擦肩而過,像是一陣風:“我以爲你方纔出去是去尋棺材鋪來着。”
“別在這個時候跟我開玩笑。”溫弦閉上眼,低聲說。
“我是喜歡開玩笑,但是從來不打誑語。”冷夜潯說:“這一點別人不瞭解難道你也不瞭解嗎?”
溫弦猛地轉過身,他腳下步伐一虛,猛地靠在了背後的門上。
”你他媽的在胡說!”玉璇璣爆發出一聲低吼,他摟緊了懷裡的綠柳,兩頰緊繃,頰上一道疤痕顯得猙獰:“別以爲我不知道,她不過是被烙鐵烙了兩下,怎麼可能治不好!你這個庸醫......”他劇烈的喘息,一時氣結,只能死死的盯着冷夜潯看,彷彿要再他身上燒出一個洞來。
至始至終冷夜潯都沒有出言反駁,他不怒反笑,轉身從牆角踢來一隻巨大的麻袋。
玉璇璣瞪着他,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了什麼藥。
冷夜潯再次出現的時候,手裡執了一把火紅的烙鐵,他煞有介事的看了玉璇璣一眼,然後幾步走到那隻麻袋旁,用力將烙鐵摁了下去。
“嘶嘶”燒灼聲刺激着人的耳膜,玉璇璣的眼睛慢慢睜大了,不一會兒冷夜潯將烙鐵扔到了一旁,擡腳將那隻麻袋踢的反轉了過來,“喏”了一聲:“看看吧,你會明白的。”
玉璇璣怔怔的盯着那隻麻袋,麻袋裡裝滿了黃豆,此時麻袋背面也有一個巨大的洞,顯然是被燙穿,焦糊的黃豆從裡面淅淅瀝瀝的滾出來,尚有許多粘連在一起,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如果,我是說如果。”冷夜潯說:“這隻麻袋是你們那細皮嫩肉的丞相大人,而這些豆子是她的五臟六腑,那麼......”
綠柳忽的哭出了聲,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包括玉璇璣,包括溫弦,他們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也算是個厲害的人物。”冷夜潯低頭撫摸着自己的手指,自言自語:“第一次,居然還能思考。若換做是我,痛也痛死了。”
“我要進去看她......”溫弦的眼神有些渙散,他雙手搭上了門面,卻被冷夜潯出言阻止。
“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冷夜潯揹着手,緩慢的走到他身邊:“一直沒停止過吐血,水都換了好幾盆,洗都洗不乾淨,實在是不好看。”看見溫弦的眉宇微微擰起,他繼續平靜的說:“與其花時間神傷,不如想想自己到底應該做些什麼,不是麼?”
“你不會救不了她的。”溫弦扭過頭,一字一句的說,他深深的看着冷夜潯的眼,並不是在詢問。
“是啊。”冷夜潯挑眉:“但是我也跟她有過約定,如果她因爲這種愚蠢的原因死了,我絕對絕對不會救她。”
“什麼原因?”溫弦的聲音裡帶着一絲顫抖。
冷夜潯哼了一聲,不再說什麼,轉身走開。
溫弦身體一軟,他腳步虛浮的朝門外走去,了無方向。
——他知道,冷夜潯說的話,從來不會改。
耳畔,那些說話聲,腳步聲,哭聲,笑聲都不再能引起他的注意,那些都是活人所能發出的聲音,帶着生命的氣息,帶着喜怒哀樂的渲染,而在葉長歌死去的那一瞬間,他的世界彷彿也跟隨着死去了,這麼久以來,一片空白的他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情感,就算是急於探求過往,追溯根源和歸宿,也比不上這哀痛的萬分之一。
什麼都不再重要了。
就算自己只是溫弦又怎麼樣,就算自己只是一個爲他人撫琴吹簫的樂師又能怎麼樣,就算自己在塵世間唯一的用處是被乖張的冷夜潯所差遣,就算他從未遇到過葉長歌......又能怎麼樣?
真的好後悔。
草葉在勁風中無力的倒下,帖服着地面,溼漉漉的像是沾染了淚水,江水滔滔,宛若不忿的怒吼,天際沉沉灰色像是要墜落了,他煢煢孑立,衣袂飛舞。
“溫大人!”
身後傳來一陣呼喊,焦急而不顧一切,溫弦沒有回頭,他靜靜的眺望着江水,好似一尊雕像。
”其實,其實這也不能全怪在你身上。”南雨尚帶着哭腔,語無倫次:“我們大人她......她也是命苦,你也不想這樣的......你千萬別尋死!”
溫弦低頭,失笑,又聽到玉璇璣板着面孔的聲音響起:“雖然我真的很不喜歡你,但是我知道葉長歌不會希望你死,所以,你別指望一死了之,你的罪,萬死不足。”
“我從來沒想過要尋死。”溫弦輕輕的開口,他的聲音在強烈的風裡彷彿易碎的琉璃:“如果說要殉情,我這一輩子總會死,也總會見到她,不急於一時。反倒是現在,她想做的事,我應該替她完成。”
玉璇璣和南雨對視了一眼,啞然。
“我活的太失敗,尋找的答案沒有找到,愛的人也死了,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恨的人無法安好的活下去。”溫弦擡起頭,眼角微涼:“趙裘,他以爲這一次還能逃得了麼?”
說罷,他轉身奔跑,跑到玉璇璣身邊,他忽的停下了腳步,同玉璇璣耳語。
“盯好了冷夜潯。”他費解的咬了咬嘴脣:“他喜歡看人生跌宕起伏的好戲,那我不會讓他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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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是給人吃的麼!”趙裘憤怒的將一桌慘淡的菜色拂落,指着獄卒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們知道我是誰麼!給我吃這種東西,你們就不怕我出去了治你們招待不週的罪!”
“你是誰,你不就是個快死的人麼。”獄卒嗤之以鼻:“趙大人,省省吧,沒幾天可活了,積點口德吧。”
“你胡說!”趙裘臉色大變:“我姨夫在邊關鎮守!皇上不敢動我的!皇上會放我出去的!等我出去了!你們一個個都沒有好果子吃!”
獄卒們對視了一眼,哈哈大笑。
”趙大人,你以爲你還出的去麼!”其中一個譏諷道:“趙將軍打了敗仗,還謊報軍情,皇上現在龍顏震怒,恨不能扒了他的皮。你現在還能吃這麼一頓飯,完全是看在貴妃的面子上,知足吧!”
趙裘面無人色,猛地癱倒在地,破損的窗口處吹來一陣陰冷溼潤的風,覆滅了搖曳的蠟燭。
趙裘被問斬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鄴城,彼時,秦洛正在爲塔別爾慶祝生日。
聽到來人一陣耳語,秦洛挑了挑眉峰,推門而入。
“有什麼好消息啊,這麼高興!”塔別爾笑靨如花,她此時已然是中原少女的打扮,鬢髮裡插了一隻玉釵典雅可人,中原人的話也學的差不多了,看來秦洛平日裡很是寵她。
“好消息,哪兒有什麼好消息啊。壞消息倒是有一個。”秦洛故作憂傷:“說好送你的禮物,送不成了。”
“哎?”
秦洛聳聳肩,坐到她身畔,摟了她的肩輕聲道:“真是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塔別爾伸出手捏他的兩腮,鄭重道:“二年補就好了。”
“是明年不是二年。”秦洛無可奈何。
“不要在意,反正你聽得懂就好了......”
慶祝到很晚,等塔別爾睡熟了,秦洛才走出門,他走到書房,提筆寫下了回信。
“下次我可不會幫你。”他寫道:“這一次,花了我大量的人力和財力,連塔別爾的壽辰禮物也搭了進去,如果你還搞砸了,那我會永遠看不起你。”
落款後,他托腮冥想,想起那個女子,不由得嘆了口氣,將信綁在信鴿的腿上,推開窗將鴿子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