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從兩旁飄過, 葉長歌漫無目的在鄴城的道路間行走。
手臂上的傷口還在淅淅瀝瀝的流血,她從那輛運屍車上跳下來的時候,被趕屍人發現了, 燒的通紅的箭頭飛射過來射穿了她的手臂, 大概是某種治理屍變的特殊法子, 傷口就總是不能結痂。她縱身躍進了湖水裡, 那兩個趕屍人倒沒有追過來, 約莫是被發現了勾當。
她在淺灘處遊走上岸,累的不行,渾身都是傷, 都不是一時半會兒會致命的傷但很折磨人。
玉璇璣和塔別爾應該已經到再來鎮了,如果自己再不出現, 鬼才知道玉璇璣那廝說的話算不算數。
再來鎮離鄴城不遠, 但以自己目前的狀況是無論如何也去不了的。
她皺了皺眉頭, 在路邊尋了個信使,剛想開口說些什麼, 信使一臉鄙夷的要趕她走。
“哪有把上門的生意往外推的說法。”葉長歌冷冽的挑眉。
“做生意?你有錢麼你,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別死在我面前給我找晦氣我就謝天謝地了。”
“誰說我沒……”葉長歌伸手去摸腰包,空落落的,她忽的意識到那兩個趕屍人不是省油的燈, 早先隨身帶着的值錢的東西恐怕早都被撈走了。
信使看着她冷笑不已。
葉長歌低垂着眼簾, 她默默的選擇離開, 一個轉身被飛馳的馬車颳倒, 她狼狽的摔在地上, 門樓上恰好有人澆下來一盆水,將她從頭到腳淋了個溼。
馬車在不遠處停下來, 車伕叫囂着,揮舞着手裡的皮鞭凶神惡煞,葉長歌用手抹了一把臉,心裡只能無言的嘆息,她也不打算理會那個車伕,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安靜一會兒。
她慢慢的摸索着站起來,忽的一雙紫金緞面的鞋出現在她面前,她愣了愣,感覺到有人伸出手托起了她的下巴。
她看到一雙無限富貴的眼睛,眼瞳深處的光澤是可以發掘一切財寶的法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甸甸的給人壓力。
“模樣算是一等的。”那男人說,脣角是促狹的笑意。
葉長歌腦袋一嗡,忽的明白了什麼。
“三爺,你確定麼?這丫頭……”車伕在一旁懷疑。
“我秦三爺看人的眼睛從來沒錯過。”秦珞笑盈盈道:“姑娘,有沒有意願……”
“沒有!”葉長歌一把甩開他的手,轉身爬起來要走,一個趔趄又摔倒在地,她覺得如芒刺背。
秦洛挑眉,他清了清嗓子道:“我秦三爺向來有仁慈之心,阿許,給她一身乾淨衣服,然後找大夫把她身上的大病小病都看了。”
“謝謝你的好意。”葉長歌扭頭冷笑,秦洛也不惱,撫摸着手上的扳指道:“我向來不喜歡強迫人,但是也不能看着美好的事物被這麼埋沒了,姑娘你是個明白人,想想看就你現在這樣子能做什麼?”
葉長歌愣了愣,仍舊充滿了敵意的看着他,這男人閒雲野鶴一樣的笑着,雖然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卻仍然保持着頗爲迷人的氣質,富貴雍容裡有不失儒雅。
他手下恐怕有大把大把的商隊店鋪還有……勾欄苑。
葉長歌在心裡琢磨了一下,開口道:“先幫我搞定那個信使。”
“你算個什麼東西敢跟三爺提要求!”車伕大叫,秦洛擡手阻止了他,隨即微微一笑,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兒的東西:“沒問題。”
他從袖子裡掏出銀錠子讓車伕轉交給信使,葉長歌劈手奪過,然後大步走到信使面前,將銀錠子舉在他面前晃了晃,滿意的看着信使目瞪口呆。
“給我紙筆。”葉長歌頭也不回的對秦洛說。
秦洛掩口一笑,朝着車伕使了個眼色,車伕點點頭,飛快的奔出去買來了上號的筆墨紙硯,葉長歌筆走龍蛇的寫了一封信摺好,遞給信使。她想了想在信使耳畔說了幾句話,信使臉色發白,連連點頭。
秦洛饒有興趣:“你跟他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葉長歌說:“就是告訴他如果手賤拆了信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哦。”秦洛摸了摸下巴。
葉長歌轉身,目不斜視的望着秦洛,看的秦洛有些不自在:“你在看什麼?”
“看你什麼時候跟我撕破臉。”葉長歌冷定的說。
“你以爲,你有機會激怒我?”秦洛笑了笑反問:“如果這些事會讓我生氣,那我根本不會給你機會做。”
“跟聰明人說話的確舒服。”葉長歌頷首,微微笑道。
“你笑起來真好看。”秦洛歪着頭端詳了她一會兒,轉頭對車伕道:“還不快帶姑娘去找大夫。”
說起大夫,葉長歌才覺得自己渾身都快散了架,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她腿一軟幾乎要倒下去,秦洛眼疾手快在她腰上一摟,對車伕吼道:“還愣在這裡做什麼!”
一番折騰之後,秦洛並沒有挽留葉長歌,車伕懷着一肚子的悶氣道:“三爺,那小丫頭!”
“那丫頭會成爲鄴城的一塊招牌。”秦洛不動聲色道。
“您今天給了她那一身好行頭,她恐怕不會回來了。”
“不,她很快就會知道,因爲她是一個女人,所以除了青樓,無處可去。”秦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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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長歌很挫敗,偌大一個鄴城,居然找不到一個容身之處。
體力活她做不了,空有滿腹文墨,卻連私塾也不收女人,很快又過了一天一夜,溫度漸漸降了下來,腹中空空的她蜷縮在他人的屋檐之下,葉長歌抱膝,莫名的悲涼。
如果曾經沒有項家收留她,她應該早就已經如此,或者是死了。
她是怎麼能把自己弄到這般田地的?她捶了捶混沌的腦袋捫心自問。
“吱呀”一聲,身後的門打開了,掃帚重重的落在她背上。
“蹲在別人家門口乾啥!擋道了你知不知道!滾開滾開!”
葉長歌撇撇嘴,裹緊了衣服走出了屋檐下,大街小巷空無一人,秋風卷着落葉,淅淅瀝瀝的小雨從天而降,她沿着路慢慢的走,一旁樓閣上燈火通明,絲竹管絃,餘響不絕。
她循聲看去,一塊嶄新的硃紅色的匾額,上面恢弘的寫着“翠雲閣”三個大字。
大半夜的翠雲閣也沒有打烊,裡面倒是清淨的很,翡翠屏風,白玉珠簾,梨花木的桌椅擦拭的乾乾淨淨,散發着淡淡的清香。
葉長歌看的有些發怔,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從一旁走了出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隨即禮貌的笑道:“這個點兒來我們這兒的姑娘,還真少見。”
“你們這兒收人麼?”葉長歌猶豫了一會兒問。
“收,可惜也有要求,光長得漂亮可不行。”男人笑的客套。
葉長歌沒說話,她信步走上樓去,在一座巨大的鍍金的戲臺上,她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女子,緩緩的將腿豎起,高擡,抱進懷裡,兩條腿幾乎平直,她腰肢柔軟無骨,做這樣的動作似也有些吃力,但她絕豔的面孔上帶着冷豔高貴,絲毫沒有破綻,像是一隻天鵝。
“這是我們這兒的天字號樓蘭姑娘,號稱一舞傾城。”男人恭敬的介紹,語氣裡隱隱帶着些炫耀的意思。
“就她還一舞傾城?”葉長歌抱着手臂說,她走上前去對着樓蘭的後頸輕輕哈了一口氣,樓蘭一個不穩,抱在懷裡的腿鬆了下來,她摔倒在地上,一張俏臉擰作一團,好不狼狽。
“你!”樓蘭氣急敗壞的看着她。
“跳舞講究動輒自如,你這姿勢維持的再好,也不過是尊雕像,一碰就倒。更何況,‘一竹勢’你練得也太費勁了些。”葉長歌淡淡的說道。
“說的頭頭是道,有本事你來啊!”樓蘭從地上爬起來,對着葉長歌譏諷道。
“是啊姑娘,我們這兒不是茶館,光會說可不行。”那男人在一旁輕聲附和。
葉長歌睨了睨樓蘭,樓蘭傲慢的模樣似是準備看她的洋相:“怎麼?不敢跳了?誰借你的膽子敢在我面前撒野,流霜,把她給我打出去。”
“是。”流霜恭敬的說。
“等等。”葉長歌忽的開口:“她說什麼,你便做什麼?”
“是啊,樓蘭是我們這兒的頭牌,地位僅次於芳姑。”流霜回答。
“她,不接客?”
“自然。”
“好。”葉長歌微一昂首,笑道:“如果我跳的比她好,我就接替他,如何?”
“你!”樓蘭氣結,隨即冷笑:“狂妄!”
“是不是狂妄,你瞧着便好了。”葉長歌單手叉腰,微微笑道。
“那我去請芳姑來評判。”流霜頷首。
“流霜!你有沒有搞錯!”樓蘭大驚失色:“你還真的去請芳姑來麼!你真的要讓她取代我!”
“樓蘭姑娘,我們翠雲閣向來能者居之,如果你沒有信心被挑戰,那麼請自行離開。”流霜臉上的笑容冷若冰霜。
“你!好啊。”樓蘭冷笑一聲,惡狠狠的瞪了一眼葉長歌:“你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