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大人大老遠過來喝喜酒,結果喜酒沒喝成,妹夫包括親叔叔還叫當地官府下了大獄,這是什麼性質?
拿總督大人不當領導,玩吶是吧!
有刁民就有刁官,這話果然不假。
賈六那個氣啊,是誰的部下如此勇猛,竟敢在他賈佳大人擅長的領域如此興風作浪!
大清還有沒有王法了?
誰反對大清,誰不反對大清,能是你一個地方官做決定的嗎?
總督大人一生氣,後果就相當嚴重。
栓柱是文獄方面的資深專業人士,很快就通過外圍摸排查訪弄清了此案的詳細經過。
賈六的妹夫林秀才不是寫的什麼反詩,而是沒事鼓搗出了一本字典。
結果被同在縣學讀書的同窗馬秀才告到縣衙,說林同學編的這本字典十分狂妄、悖逆,乃大不敬之舉,其心可誅。
臨渝知縣穆老二雖是三年前在吏部捐納的官,本人只有童生水平,但畢竟知道個基本邏輯。
就是你馬秀才告林秀才大不敬得有證據,不然你就是誣告。
於是馬秀才便將林同學編的字典拿出來請穆縣令細看。
穆老二認真翻看林秀才編的字典,左看右看卻沒看到什麼毛病,也沒有什麼忤逆之處,便不以爲然,反而斥責馬秀才胡告,說不就是重新編排一下字典順序麼,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何以跟謀反掛鉤了。
馬秀才見縣太爺竟不當回事,頓時急了,面紅耳赤的給出理由。
就是《康熙字典》乃大清法定教材,也是聖祖康熙爺御製的字典,這林秀才重新編排字典,不就是說聖祖爺的字典不好用,或者說聖祖皇帝編的字典不如他的?
如此,不是大逆是什麼?
穆老二一聽,差點沒氣笑,這馬秀才分明就是雞蛋裡挑骨頭,就算害人也沒這麼個害法的,當場就準備讓馬秀才滾蛋。
不想一邊的師爺卻是嚇得趕緊朝老爺使眼色。
於是穆老二來到後堂,師爺提醒近來皇上多啓文獄,凡地方官員對案情如果有偏袒,或疏漏不報的,事後不是殺頭就是流放。
所以老爺無論如何也不能將此案當作小事,而是要認真對待,不然出了事老爺的前程不保倒是小事,就怕腦袋也要跟着落地啊。
叫師爺這麼一說,穆老二上心了,也緊張了。
當今皇上自登基以來對反清的文字就相當重視,這幾十年來不知掀起了多少樁文獄,別說漢人了,就是滿洲人也不少叫文獄砍了腦袋,自個別因爲這事再惹上什麼麻煩。
眼珠子一轉,回到前堂拿起馬秀才遞交的“罪證”認真翻看起來。
如果單是將字典某些字的順序顛倒一下,倒真不是什麼大事。
讀書人圖個方便的事,沒必要小題大作。
先看序文沒啥問題再往下翻,結果翻到第十頁,穆縣令發現了大問題。
原來林秀才在第十頁告訴讀者什麼叫做避諱,就是遇到了本朝皇帝人名的時候,必須要少寫一筆。千萬不能寫全,寫全了就叫犯諱,輕則丟了功名,重則是要殺頭的。
比如寫雍正二字,可以寫作允正。
林秀才在第十頁完全是好心提醒讀他字典的人,問題是你自己把這六個字兒完完整整地寫在字典裡了。這不是明知故犯?
實屬雙眼無珠,天良喪盡!
於是立即命人緝拿林秀才,同時將此重大案情上報永平府。
永平知府是內務府包衣出身的桂圖,靠的就是揣摩上意當上的這知府,一見境內竟出了文字大案,當真是喜打一處來,趕緊讓臨渝縣拿人查辦,爲防萬一又一道公文命將人犯交由駐防滿兵,以免走脫。
同時將此案大書特書報到了保定的布政使衙門。
只待此案報到總督處,再經總督覈准報到朝廷,皇上閱後那就是地方的一樁大功了。
殊不知總督大人正屁顛屁顛的跑他境內喝喜酒呢。
正在家裡操辦婚事等着當新郎官的林秀才可謂是天降橫禍,先是被衙役拿到縣裡,不等他家裡拿錢疏通人直接被滿兵提走,嚇得他爹林永強渾身直哆嗦。
消息傳到深河堡的賈家,也是亂作一團。
賈大忠畢竟是開國功臣之後,雖然祖上傳下的雲騎尉爵位是他哥哥大全承襲的,他本人也出了旗,可畢竟旗裡有人,侄兒也在旗裡當着官,自是不怎麼怕地方一個縣令。
等從親家公那裡曉得女婿只是因爲編了字典叫人告發謀反,也是氣不打一處來,當下便到縣衙爲女婿鳴冤。
只是縣官不如現管。
人家縣令根本不鳥他一個出旗漢人,也根本不在乎他所說的兄長侄兒什麼的。
原因很簡單,你家裡要是混得好,至於出旗來臨渝縣當漢人種地麼。
那出旗的,都是混不下去的!
功臣之後又怎樣?
結果就是叫差役把大忠攆出去。
大忠氣不過,一時心急竟是罵了穆知縣幾句,這下捅馬蜂窩了,當場便被穆知縣判仗責二十大板,於獄中關押十日。
穆縣令還算講究,沒把賈大忠這個岳父當成女婿同黨追究。
女婿被滿兵帶走,丈人叫關到縣裡大牢,賈、林兩家算是徹底的崩了。
一幫老弱婦孺只曉得哭泣,能幹什麼?
回過神來的林永強只能開始變賣家產,指着用銀子疏通官府,給兒子和親家化解這場大禍。
問題是遲了。
這案子已經被永平府接手,他林家的人脈壓根使不到府裡去。
聽了回來的保柱詳細報告,賈六“噢”了一聲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這麼說來,是我那個妹夫得罪了他同學?叫人檢舉揭發了?”
保柱給予肯定的回答,並告訴總統閣下他的二奶奶同幾個妹妹現在都要縣裡林家,慌是慌,但人沒事。
“楊主任呢?”
“去見那個縣太爺了。”
賈六點了點頭,吩咐保柱持自己名貼到山海關將妹夫林秀才帶回來,自打馬到縣裡去接叔叔。
臨渝縣衙。
栓柱在二十多名護軍官兵簇擁下衝進了衙門,衙役們倒是想攔,可架不住這幫護軍官兵看着太過兇惡,且帶頭的還是個四品頂戴。
睡夢中的穆老二被師爺火急火了的叫醒,然後迷迷糊糊的到了大堂。
只見眼前一位四品官正負手打量着堂上擺設。
“下官臨渝縣穆天恩,不知大人是?”
穆知縣雖不知對方身份,但隱約猜測莫不是上面派來過問林秀才謀逆的官員,想來這案子已經通了天,弄不好對方還是京裡直接過來的。
念及此處,精神不由一個抖擻,要是皇上直接過問此案,那活該他穆老二大發了啊。
未想轉過身來的卻是個年輕人。
年輕,不代表不是領導。
四品官服頂戴可不是假的,那堂外的八旗兵也不是紙糊的。
“本官是護軍參領楊植,現與你臨渝縣公幹。”
栓柱雖然是第一次狗仗人勢,但別說面對官品不如他的官員,天生一股血脈壓制,挺自豪的,也挺享受的。
“原來是楊大人!”
穆老二肅然起敬,知道自己猜對了,這位真是京裡來的八旗官。
正欲問楊大人至臨渝縣有何公幹,那年輕的楊大人卻是走到他這個縣太爺審案斷案的公文桌前,隨手攤開一張白紙,取了一小塊墨餅放在硯臺中用水和了,輕輕的攪了起來。
這讓穆知縣同師爺都是詫異,不知京裡來的楊大人是何意。
栓柱磨好墨,擡頭朝那傻看着的縣令微微一笑,示意他近前來,爾後對他道:“勞駕,寫幾個字。”
“寫字?這是爲何?”
穆老二一頭霧水。
栓柱輕聲一笑:“你不寫字,我怎麼定你的罪?”
言罷,拉過穆知縣,鼓勵道:“沒事,你就隨便寫幾個,隨便寫什麼都行.寫求月票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