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李昌言仗着沙陀鐵騎兵攻擊力強,立功心切,一路追殺朱存的人馬,被朱存引入了大騩山一帶。那裡山高林密,道路崎嶇,朱存看到沙陀騎兵進入了義軍預設的伏擊圈內,就一聲令下,義軍弓弩手的伏遠弩、擘張弩、角弓弩箭矢如雨點般向沙陀騎兵射去,義兵在山頂上撬動木棒,巨石直滾下來,義兵又舉起很多小石塊狠狠地砸向沙陀騎兵。
沙陀騎兵突然遇襲,頓時亂成一團,被打得人仰馬翻,死傷一大片。戰馬受驚,四處亂竄,很多沙陀兵連人帶馬掉進了陷馬坑裡,被竹籤子、鐵蒺藜等尖刺之物紮成了馬蜂窩。
李昌言大驚,傳令火速撤離山谷,朱存哪裡肯舍,手中撥風刀一揮,怒吼一聲:“大齊弟兄們,隨我一起追殺沙陀兵!”義軍從隱蔽處鑽了出來,吶喊着殺向沙陀兵。這時很多沙陀兵已經沒有了戰馬,變成了步兵,沙陀兵長於騎戰,步戰方面並不擅長,被義兵殺得積屍山谷,死傷無數,大敗虧輸,折兵大半。李昌言在親兵護衛下,殺開一條血路,狂奔到張自勉的大營,向張自勉哭訴慘敗的經過。
張自勉聽了李昌言的彙報也是吃驚不小,想不到義軍敢對沙陀鐵騎兵開刀,這可是他“剿賊”大軍裡的一張王牌啊!如今王牌軍慘敗,他作爲中原北線“剿賊”總指揮,實在太沒有面子了。
張自勉百般無奈,只好安慰李昌言:“李將軍,雖然你這次損兵折將,但還有好幾百騎,我看這樣,你的沙陀兵離家時間也很長了,肯定思家心切。你就帶他們回鳳翔吧,讓兵士們和家人好好團聚團聚。你回到鳳翔後,要抓緊時間招兵買馬,擴充兵力,下次朝廷應召時,你再帶兵出征。”
李昌言想不到張自勉對他帶領的沙陀騎兵這麼好,打了敗仗還放他們回去和家人團聚,真是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李昌言向張自勉深施一禮,說道:“張將軍爲人忠厚,仁慈愛民,昌言非常敬佩,我這次回去,一定會按您的吩咐招兵買馬,抓緊訓練,來日張將軍需要末將增援時,末將一定赴湯蹈火,迅速來到您的營中!”
“嗯,昌言,那你就趕快動身,到鳳翔去吧。我爲你寫一張便箋,你經過洛陽時給劉景仁看一下,他是我的老朋友,會放行的。”張自勉說完,到帥案上取過一支狼毫筆,寫了一張便箋,交給李昌言。
李昌言走後,歸仁紹對張自勉說:“張將軍,李昌言打了敗仗,你卻放他回鳳翔老窩,這是爲什麼?”
張自勉苦笑一聲:“一則沙陀兵是我們請來增援中原戰場的,如今已經摺兵大半,這幾百號人也派不上多大的用場,放他們回去也正好體現了我們的誠意;二則如今營中糧草不多了,鄭州城裡也在鬧饑荒。城裡城外十幾萬大軍,人吃馬喂的,消耗相當大。這春荒二月的,你讓我到哪兒去弄糧草?其它方鎮遲遲不肯向中原“剿賊”大軍運送糧草,互相推諉,唉,沒有當過家,不知柴米貴。我這個中原“剿賊”副總指揮,一點兒也不想當,誰想當誰就當去,早點讓我解甲歸田算了!”
歸仁紹一聽,這才知道張自勉放跑李昌言的原因,原來軍中糧草不多了。他想了一會,對張自勉說道:“張將軍,既然糧草不多了,就得加緊時間剿賊,我看大軍逗留在鄭州一帶也不是個辦法。”
張自勉和歸仁紹私交一向不錯,他知道歸仁紹爲人比較地道,不像楊復光那樣喜歡在李儇和田令孜那裡告前線將領的黑狀,所以也就放心大膽地說道:“蛤蟆蹦三蹦,還得歇一歇。不是我不想剿賊,征剿大軍上次增援宋州,空忙了一場,還損失了雷殷符的三萬人馬。如今根據朝廷旨意調兵回防鄭州,卻被賊寇襲擾不休,尋找賊寇主力又尋不着,我現在也真的是無計可施啊!”
歸仁紹點點頭:“張將軍智勇雙全,我相信會有辦法解決好這一難題的。”
就在張自勉和歸仁紹商量大軍怎樣部署時,外面喧譁一片,一名親兵進來報告:“張將軍,不少兵士因爲吃不飽飯,正在外面吵鬧!”
張自勉、歸仁紹連忙走出營外,一看營外密密麻麻地站滿了兵士,很多兵士嘴裡不停地喊着:
“我們要吃飯!”
“我們要回家!”
“服役期滿了,爲什麼不放我們回家!”
“我們要軍餉!”
……
張自勉連忙好言撫慰吵吵嚷嚷的兵士:“弟兄們,你們辛苦了!最近因爲連續行軍打仗,春雨連綿,導致糧草供應緊張。朝廷一向對你們十分信任,經過覈實,服役期滿的,根據自願原則,不想繼續服役的,可以回到家裡。只要你們遵守大唐法度,張自勉絕對不會爲難你們。這次各部兵士就由各自的部將帶領,到鄭州周圍向大戶人家借糧,哪個大戶不肯借糧,就扣押起來,以違反大唐律*罪!”
鬧事的兵士聽了,這才慢慢地平息了情緒,各自回營去了。張自勉馬上召集手下將領開會,劃定徵糧借糧區域,諸將按張自勉的命令到鄭州周圍去向老百姓徵糧,向大戶人家借糧去了。
這樣一來,鄭州一帶的百姓可遭了殃,百姓家裡只要能吃的,被這些“剿賊”兵將搜刮一空,就連雞窩裡生蛋的老母雞、家養的小狗小貓,也全部被搶走,百姓們哭得呼天搶地,大罵這幫李唐亂軍爲“強盜兵”、“掃帚星”,不少百姓乾脆投奔了義軍。很多大戶人家的糧食也被強行“借”走,都憤憤不平,一怒之下,有的到義軍那裡報名參了軍。朱存、朱溫的隊伍一下子擴展到了二萬多人,軍力大增。
且說曾元裕駐兵鄂州,得到軍報,獲悉吳彥宏一軍被王重隱、徐唐莒殺得大敗,吳彥宏、高周彝退兵江陵,胡真、顧彥朗去了譚州,都沒有到鄂州和他會合。李福、劉巨容自從被孫梅、嶽靈飛殺敗後,退守鄂州,情緒低落,整日飲酒解悶,段彥謨、朱敬玫帶着殘兵敗將也來到了鄂州。這些被江南義軍修理得灰溜溜的唐軍將領,聚在一起喝茶侃大山,議論朝政,把“剿賊大業”丟在了一邊。
曾元裕這回可真急了,自從誅殺王仙芝後,他的軍隊屢戰屢敗,士氣越來越低落。如今,整個鄂州的兵將加起來還不足五萬,再打下去,吃了敗仗,那可真要變成光桿司令了,所以曾元裕只好在鄂州老老實實地呆着,不敢輕舉妄動。
一日,曾元裕吃好早飯,像往常一樣到府衙裡上班,快要到府衙時,看到只有幾個公差倚在門口。公差看到曾元裕大步流星地往府衙走來,連忙站直身子,畢恭畢敬地說道:“曾將軍,您來上班啦!”
“嗯!”曾元裕鼻孔哼了一聲,徑直走了進去,府衙裡冷冷清清,空無一人。因爲中原戰亂,李唐政府的衙門早就不像太平盛世時候那樣正常運轉了,很多官吏攜帶着財物到沒有戰亂的地方去避難了,所以不少州縣往往就是軍人兼做政務。不打仗時到衙門上班,處理各種民事糾紛;“賊寇”打來時就要披掛上陣,忙得不亦樂乎。
曾元裕走到帥案邊,坐在楠木椅子上,想到諸將平日上班拖拖拉拉,喝酒品茶成風,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立即把幾個公差喊到身邊,命令道:“傳我命令,你等速速通知鄂州諸將前來集中議事,商議軍政大事!”
公差們不敢怠慢,連忙外出通知去了。
不一會兒,鄂州諸將三三二二地到了府衙,看到曾元裕面無表情,埋頭批閱文書,諸將知道曾元裕的脾氣,管起事來雷厲風行,不管事時絕對是和和氣氣,像一個文弱書生。這時諸將看到曾元裕一聲不吭,知道接下來肯定就是電閃雷鳴、狂風暴雨了。
不出諸將所料,曾元裕擡眼看了一下衆人,當他目光落在高湘身上時,久久沒有移開,看得高湘直發毛。這位高湘,就是在洪州被曹師雄打敗的那位州長。義軍還沒有攻城,高大人就攜帶金銀珠寶,帶着家眷和親信逃到湖口去了。前陣子,曾元裕特意派李福把這位高大人“請”到了鄂州,說是要召開軍政會議,要重新委任他擔任“重要職務”,高湘擔心曾元裕找他算帳,追究洪州失守責任,死活不肯到鄂州開會。李福好說歹說,拍胸脯保證他的生命安全,高湘這纔跟着李福到了鄂州。
離開湖口前,高湘特意在湖口最大的酒店宴請李福,並送給李福五十兩黃金,要李福在曾元裕、楊復光面前多美言幾句。到了鄂州,高湘馬上展開公關活動,親自到楊復光府上,送上了一百兩黃金。爲了保命升官,高湘可說是費盡了心機。
曾元裕見諸將到齊了,開始說話了:“諸位,自從擊敗王仙芝這股賊寇後,朝廷以爲萬事大吉了,命令各方鎮帶兵回各自轄區。誰知齊魯、中原賊寇蟻附黃巢,死灰復燃,四處作亂,官軍接連受挫。本帥經過認真分析,總結教訓,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軍紀不能很好貫徹。一些高級將領、地方官吏貪生怕死,在賊寇打來時,就望風而逃,造成了嚴重的後果!洪州的高湘就是一個典型代表,他竟然在賊寇攻城前夕,臨陣脫逃,攜帶金銀珠寶到了湖口,丟下洪州軍民不管。高湘嚴重地觸犯了大唐律法,按律當斬!”
高湘一聽,嚇得屁滾尿流,連忙走到曾元裕帥案前,跪在地上,不住地叩頭,額頭都碰破了皮,鮮血直流,哭求道:“曾將軍,曾大人,下官知錯了,但賊寇的確厲害,爲了保存大唐軍力財力,我才下令撤離洪州。曾將軍,曾大人哪,請饒了我這一回吧!”
“饒了你?你說來輕巧,你當初棄城逃命時,難道就沒有想到後果?今日不斬汝,大唐律法威嚴何在?刀斧手,把高湘拖出去,斬訖報來!”
高湘這時面如土色,不停地喊着:“曾將軍,饒命啊,下回我再也不敢了!”
刀斧手上前,拖着高湘就往外跑。
“慢,刀下留人!”楊復光走了出來,對曾元裕說道:“曾將軍,高湘剛纔所言也有一定道理,在賊寇大兵壓境的情況下,如果和賊寇硬拼,那也是死路一條。高湘是朝廷任命的地方大員,要斬他也得向朝廷稟明情況,經過朝廷覈准才能開刀問斬,這個常識曾將軍應該是知道的吧!”
這時,李福等將領也紛紛爲高湘求情。
曾元裕一看這個架勢,楊復光也出來爲高湘求情了,說的話有理有據,不好辯駁,他只好順驢下坡,說道:“高湘,看在衆人爲你說情的面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拖出去,重打三十軍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