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未來之路

大妻小夫之望族主母

褚鈺是誰?

褚家的驕傲,南方士林年青一代的風雲人物,他會來攙和金家這件事,目的是什麼,不用說大家都知道!

“褚鈺……”金熙抿了抿脣,“他……他根本不懷好意!”只是,這話一說出,便後悔了,因爲這話說出來,便像是在背後說人壞話一般。

齊傾擡頭看向他,卻見他一臉的糾結懊惱,不禁失笑,“他讓你很難堪?”

“也沒有……”金熙語氣有些急,“我只是……只是……”

齊傾看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似得,笑道:“沒事,褚鈺來做什麼,我很清楚,以後少跟他接觸便是。”

“你真的這麼想?”金熙眼中泛起了一抹光亮,問道。

齊傾頷首,“嗯。”似乎並未注意到他的異樣,低頭看着手中的答卷,說是答卷,還真的不算是準確,因爲上面只有一行字,而且還不是答案,而是反問。

“卿意欲何爲?”

仍是那般狂妄的語氣,不過用到卿字,也是難爲他了。

金熙心裡莫名的不舒服消散了,便對齊傾手中的答卷起了興趣,“寫了什麼?”

齊傾將那一張薄薄的紙張遞給了他。

金熙接過,看了之後並沒有多少驚訝,擡頭看向齊傾,“給他過嗎?”

“人家送上門來給我們添面子,我們自然不能不給面子。”齊傾笑道,隨後拿起了金熙方纔挑出來的答卷,打開一看,眉梢不禁一揚,“有意思。”

金熙當即將褚鈺給放下了,比起褚鈺,他對韓磊更有興趣,“韓先生寫了什麼?”也是薄薄的一張紙。

齊傾遞給他。

金熙接過,看了一眼,不禁詫異,“爲重金而來?”

“怎麼?覺得不好?”齊傾問道。

金熙搖頭,“不是……只是……”斟酌會兒,方纔道:“這話說的未免……太直白了。”在褚家書院呆了兩年,自然也是受到了一些影響,在他的心裡,真正有本事的文人都是清高的,便是倨傲,也好過這般的……逐利。

齊傾亦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若是褚鈺真心前來求職,你覺得在韓磊跟他之間,該選擇誰?”

“褚鈺。”金熙看着她,壓下心裡的不情願,公正地回道。

齊傾笑了笑,“爲何?”

“因爲……”金熙到了嘴邊的理由卻在她清澈卻也犀利的目光之下說不出來。

齊傾繼續笑道:“因爲什麼?因爲不管是褚鈺才華還是他的身份,都能夠給金家帶來更多的附加利益?便是撇開了褚家的影響力,褚鈺怎麼也比一個逐金而來的韓磊要好。”

她的這話說的輕緩,像是在閒談一般,可是卻讓金熙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讓他不敢去直視他的目光,“你……你覺得我錯了?”

“也不能說是錯。”齊傾道,“你自有便受這般教育,進褚家書院之後,更是如此,理所當然認爲逐利有損文人清高,乃至污了人格。”

“我……”

“不管褚鈺是否誠心,金家都不能要這般的夫子。”齊傾繼續道,“知道爲什麼嗎?”

金熙深吸了一口氣,搖頭。

“撇去了褚鈺的狂狷,他骨子裡還有一份抹不去的文人的清高,在他的眼裡,唸書不是爲了追名逐利,便是最後也是要走上這條路,但是,他從來不認爲這是念書的最終目的,而如今的金家不需要這份清高!”齊傾繼續道,話卻犀利,“更沒有資格擁有這份清高!不管是族學,還是你念書,都是因利而行!金家不可以丟了傲骨,但是並不代表便有資格擁有這份清高!”

金熙面色變了好幾變,似乎明白,也似乎不明白。

“客院那般多人,最終只有一個人有能力成爲金家的夫子。”齊傾道。

金熙看着她,“韓磊?”

“嗯。”齊傾頷首。

金熙又問道,“因爲他的爲重金而來?”話落,便後悔了!自然不是,她豈會因爲這般便選定了韓磊,“你早就選好他了?”

“你可知道韓磊的來歷?”齊傾反問。

金熙搖頭,臉上有絲不自然。

“既然對一個人有興趣,那便該花心思去了解,而不是坐等着消息送上門。”齊傾緩緩道,“金熙,成功從來不是從天下掉下來的,便是真的能夠從天下掉下來,你沒有準備,也一樣接不住。”

金熙有些無地自容,“我……我知道了,以後我一定會注意!”

齊傾也沒有苛責,繼續說着韓磊的來歷,“他本出身北方,乃嵊州望族韓氏的嫡系子孫,不過卻是庶出,原本身爲大家嫡系,便是庶出,將來也可以博一份好前程,可壞就壞在了韓磊自幼便聰慧過人,引得其嫡母忌憚,他自幼便受嫡母打壓,可越是打壓,他便越是努力,最後,甚至威脅到了嫡出的兄弟,當然,或許他並沒有以庶壓嫡的念頭,只是單純的不甘心罷了,可是,便是他的這份不甘心,導致了他一生前程盡毀。”

金熙眸子睜大,沒想到那個文雅的男子背後竟然有這樣的故事,嵊州韓家,他聽說過,在北方是爲數不多的望族。

“韓磊十六歲便在北方士林展露頭角,若是沒有後來的意外,如今的北方魁首未必就輪到了蕭濯。”齊傾繼續道,“只是可惜,他太過於耀眼,太過於出色,以致讓一向對他寄予厚望的父親也心生忌憚,若他是嫡出的,那於韓家來說是好事,可偏偏他是庶出,大家之中,庶出強於嫡出,便意味着嫡系生亂,嫡系一旦生亂,旁系也便蠢蠢欲動,也會就此埋下內亂的因子。”

金熙抿着脣,低頭沉思。

“若是韓磊當時收斂一些,哪怕只是謙遜一些,也不至於讓身生父親也如此忌憚。”齊傾繼續道,對金熙這般反應很滿意。

金熙擡頭,“他父親做了什麼?”說完,便猛然想起了他的腿,“他的腿……”

“不是。”齊傾搖頭,“他父親雖然忌憚這個兒子,但是也捨不得毀了他,所以,只是設了一個局,想往他身上潑些髒水罷了。”

“什麼局?”

“韓家老太爺的壽宴之上,韓磊醉酒誤入了韓老太爺的院子,輕薄了韓老太爺新納的一個年輕侍妾。”齊傾道。

金熙惱怒,“這還不狠毒?!”

“不過是一個污名罷了,只要韓家不棄韓磊,韓磊一樣可以科舉入仕,只不過因爲這個污名,韓磊只能依靠家族,也自然便不敢反抗家族。”齊傾道,“站在韓家的立場之上,這手段雖然無恥了些,但是卻不失爲一個好辦法,甚至到了最後,韓家也可以將責任推到了內宅婦人的爭鬥之上,爲韓磊洗清污名,當然,前提是韓磊受控制。”

“他沒有屈服?”金熙雖然是問出來的,但是語氣卻是肯定。

齊傾點頭,“他被逐出了韓家,之後,因爲輕薄祖父妾室,被書院除名,難容於北方士林,最後甚至無法在北方立足。”

“所以他來了南方。”金熙道。

“當年的南北爭鬥還在臺面下。”齊傾頷首,“不過也是暗潮洶涌,接納韓磊,也算是一種對峙,不過很可惜,韓磊並未意識到自己缺點,仍是走到了這一步。”

“又有人害他?”

齊傾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繼續道:“韓磊到了南方之後,因其真才實學很快便站穩了腳跟,甚至有些書院對他發出了邀請,褚家書院也在其中,不過韓磊都謝絕了,許是受北方書院無情的影響,又或許始終無法拋棄北方士林加入南方士林,甚至婉拒了這些書院給予的幫助,這無形中得罪了南方的幾大書院,同時也激起了這些書院學子的憤懣,不過韓磊還是憑着自己的能力打下了一片名聲,便是家族給予他的污名,也漸漸地因爲他聲名鵲起而慢慢被人遺忘,這般的人物,按理說來,必定可以成就一番事業,最後,他也是以三元及第的好成績走入仕途,可便在他最意氣風發的時候,一場意外讓他的腿瘸了,他也徹底與仕途絕緣。”

“不是意外?”金熙問道,話卻是肯定的語氣。

齊傾淡笑,“是不是意外不重要,重要的是,韓磊再也無法走仕途,當然,他的心性也是不錯,便是遭逢重創,他還是挺過來了,不能入仕,同樣可以影響朝廷,比如說當一個當世大儒什麼的,可這時候,他之前埋下的隱患也便紛紛顯現了,遠走南方,徹底得罪了北方士林,到了南方士林,卻沒有任何交好的朋友,沒有任何儀仗的靠山,甚至除了連才學,也因爲過於的清高跟倨傲而蒙上了污點,沒有文人的推崇,沒有學子的追隨,被排擠在士林之外,單憑他一個人,便是才學過人,也成不了大儒。”

金熙低頭沉思了半晌,又擡頭道:“後來他怎麼樣了?”

“殘疾,落魄,便是有一份不屈的心,可日子能好過到哪裡去?”齊傾緩緩道,似有一絲嘆息,“而且,文人間從來便不缺才學過人之人,很快,韓磊的名字便被人淡忘,乃至不再有人想起,而他,也淪爲了爲一日三餐而屈尊入私塾當夫子。”

金熙看着她,“既然如此,爲何還要選他?便是他已經磨滅了清高?”

“自然不是。”齊傾笑道,“韓磊在私塾呆了一年,之後,便受聘爲西席,遊走於各個富貴之家中,聘金又開始的一兩銀子到現在的萬金。”

金熙詫異,“爲……”他想問爲什麼,不過覺得問出來會讓他更加的無地自容,便頓住了。

“因爲經他教導的學生各個都能考取功名,便是資質再愚鈍的,也能夠考到一份功名!”齊傾繼續道,“也因爲如此,韓夫子之名在夫子界聲名鵲起,只是已經沒有人將他跟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韓磊聯想在一起!”

金熙再次沉默。

“當然,韓夫子的名聲並不太好,他貪財,戀享受,脾氣怪異,言行無禮,便是受聘於主家,卻要求諸多,對待主家的學生更是苛刻無比,甚至有此處罰主家學生跪在雪地上整整三個時辰,差點廢了對方的兩條腿,之後主家將他趕了出門,而他卻仍是放言這家的學生一輩子也得不到功名,而結果,也是如此。”齊傾道,“當然,與壞名聲相對的便是他的能力。”

金熙看着她,“你便是看中了韓磊這個?”

“這當然是一個因素。”齊傾道,“他能夠讓沒教過的一個學生都能得一份功名,那便證明了他是一個合格的夫子,當然,作爲夫子,並不是讓學生考取功名便成的,教書育人,關鍵在於育,夫子教導學生,不但是傳授知識經驗,更是傳授思想,人生理念,韓磊身上最貴重的不是他對科舉的把握,而是他在歷盡滄桑磨難之後的清醒,與當初意氣風發的韓磊相比,如今的韓磊更讓人畏懼,只不過,或許沒找到機會,也或許,還在厚積薄發之中,他沒有動。”

“你是說……他……他在等待機會報仇?”金熙詫異,那所謂的意外絕對不會是意外這般簡單,只是韓磊……

“若他真的貪財戀享受,便不會言行無狀得罪主家。”齊傾繼續道,“遊走在各大富裕之家,將每一個教過的學子都謀到了功名,這份積累,若是真的要算起來,其可怕程度不亞於一個書院,便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成就非凡,但只要有一個,於他來說便夠了!”

“那他爲什麼不去書院?”金熙脫口而出,可說完,便恨不得打自己嘴巴,“便是他放下身段,書院未必會容納他!”

“沒錯。”齊傾道,“所以,他只能另闢蹊徑。”

“那他來金家,也是抱着同樣的目的?”金熙問道。

齊傾頷首,“如無意外,的確如此。”

“那將來……”金熙話沒有說下去。

“說得好聽些是合作,說的難聽些是相互利用。”齊傾接了他的話,“不過若是你怕了,那換人也成,只是,若是換了別人,你將來要走的路會更長。”

“不!”金熙搖頭,“不用換人!”他如今最想做的便是快些長成,成長到可以支撐一切的高度,他不想再像現在這般無能!

齊傾笑了笑,“其實韓磊也沒有這般可怕,受了迫害想報仇理所應當,他能夠等到這些年,走這樣的一路條,便證明還是清醒的,沒有被仇恨矇蔽了理智,他很清楚如何做纔是最好的,會利用金家,但是,也必定清楚金家的底線在哪裡,就算他不清楚,我也會讓他清楚。”

金熙笑了,眼底是沒有猶豫的信任,“我知道你會的。”隨後,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那就他吧。”

“嗯。”

“那下面的關可還要繼續?”

“自然繼續。”

金熙不明,看了看她,最後還是道:“齊傾,既然已經選定了人,沒有必要再這般得罪人。”說完,又補充道:“我不是害怕,只是你也說了,如今的金家沒有想象中強大,沒有必要這般將南北士林都給得罪了,韓磊便是一個例子……便是金家的未來註定要跟他們爲敵,可目前我們沒有必要走到這一步。”

“你能這般想很好。”齊傾笑道,“不過,金家跟韓磊不一樣,金家出身商賈,如今這般的暴發戶醜陋,財大氣粗的粗鄙,是一個商賈翻身之後理所應當的,此次重金招夫子是將所有人都給得罪光了,可也讓金家蒙上了污點。”

金熙一怔。

“有時候偶爾的自污並不是一件壞事。”齊傾繼續道,“與其在將來讓人費盡心思來尋找弱點,不如現在就給他們一個心腹的,也能安心的弱點,尤其是對蕭濯而言。”

在沒有到達那個高度的時候,金家跟蕭濯的交易勢必要繼續,自然不能讓他覺得他手下的一隻聽話的狗正張牙舞爪想成爲獅子。

金熙看着她,“你故意的?”不僅僅是註定了將來要爲敵,而且是爲了如今的保存自己,“你之前怎麼不跟我說清楚?”

齊傾笑了笑,“現在說也不遲。”

金熙頓時一陣挫敗,“我沒看出來,你很失望吧?”

“不急。”齊傾淡淡道,“慢慢學就是了。”

金熙吸了一口氣,“你放心,我會的!”

“嗯。”齊傾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看看其他的吧,都是真才實學的文人,單單是這文章都值得一看。”

“嗯!”金熙嘴角翹着,明明這話是在恭維對方,可聽在他的耳中卻多了一絲好笑。

齊傾沒將他這些小心思放在心上,繼續翻看着其他的答卷,一輪看下來,都是些慷慨激昂的長篇大論,不是訓誡便是鄙夷,當然,也有奉承的,自然是衝着重金而來,不過,與韓磊的坦白相對,便顯得下乘了,總而言之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第一輪的考覈,全部通過,不過,卻並不是所有人都留下來參加第二輪,有些在交了一份長篇大論的討伐之後,便拂袖離去了。

至於留下來的,不是捨不得重金,便是想要看看剩下的兩關到底是什麼。

第二關,是正常的考覈參與人的才學,不過定下了十個名額,最後,沒入圍的怒極離去,入圍的,有兩個也覺得不堪受辱,拂袖走了。

剩下八人,進入第三關。

第三關的試題仍是有金熙親自送到了每個人的手中,褚鈺拿到了試題,看了之後,眉宇間一直沒有散去的冷意消散了,眼眸一片深思。

而韓磊,則是哈哈大笑起來,眼底鋒芒盡放,一字一字地道:“這般多年,終於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