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中,一艘大型靈舟緩緩飛過,破開雲霧,向着南域明雲山脈的方位飛去。
靈舟甲板上,一頭毛髮黑亮,身軀龐大宛如小山般的黑色豹子,正伸出鮮紅的長長舌頭,快速靈活的舔食麪前几案上的一盆靈液。
陳登鳴和陳敬含笑看着這一幕,陳敬伸手摸了摸黑豹光滑的毛髮,聲音蒼老笑道。
“黑叔,多喝些,這好東西可別浪費了,活得越長,機會越多,您若是日後也能結丹成爲大妖,也能多陪陪我爹了”
黑雲豹‘嗚’了一聲,豹眼垂首看了眼已是蒼老得生出不少白髮的陳敬,眼神流露出一絲人性化的悲憫,繼續沉默着低頭舔食。
陳登鳴心內嘆息,活得越久,的確是機會越多。
但有些人,生來就喪失了修仙的機會。
哪怕活得久,也不會再有更多機會了,陳敬就是如此。
所幸,如今陳敬隨他出來後,看樣子心情的確是好了很多,這對於化解其心中鬱結大有好處,至少可多活幾年。
如此,陳登鳴也就感到安慰了,而今他是白髮垂肩兩鬢霜,年長漸覺老何妨,兒孫若是皆歡喜,何愁人間未都長。
相較於兒子陳敬,女兒陳依然的性格很樂天派,無憂無慮,壽命就要長多了。
陳登鳴曾以《七彩命理明鑑術》爲兒女查過,知曉陳依然至少能活過一百二十歲。
不過活得久或活不久,凡人之命,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之間,人生得意失意,俱是彈指一揮之間,還是須開心度過纔好。
如今,陳登鳴便帶着兒子陳敬出來重拾心情,準備返回南尋去看看。
考慮到陳敬的體質,他刻意放緩了靈舟的飛行速度,若是保持極速的飛行狀態,哪怕是有陣法豁免,凡人依舊會感到不適。
很快,下方數點青峰腳底過,幾片浮雲遊汗漫
慢慢到了明雲山脈。
這裡曾因化神道君大戰,有大半地帶近乎被夷爲平地,所幸那進入南尋的雪峰山腰入口依舊還在。
這也是如今僅存的唯一一處入口。
昔日,妙音宗等五大仙門欲蓋彌彰建立的傳送陣,早已搗毀。
而今這片明雲山脈,是被劃分到了蜀劍閣的勢力範圍,由蜀劍閣的分宗洗劍派負責鎮守。
陳登鳴駕舟來此,頓時驚動了洗劍派的巡遊修士。
眼看到靈舟臨近,舟上打着長壽宗的旗號,還有一頭體型龐大氣息懾人的假丹大妖,一衆巡遊修士立即迎上前,有人則迅速拿起傳音玉符進行傳報。
半晌後。
在一衆洗劍派修士以及洗劍派派主畢恭畢敬的恭送下,陳登鳴和騎着黑雲豹的陳敬,一同進入通往南尋的入口,身影消失在光膜中。
直到二人一獸的身影消失。
衆人才感到那種壓抑嚴肅的凝重氛圍也消失了不少,都是大鬆一口氣。
一名洗劍派築基執事驚疑道,“派主,我們洗劍派鎮守這處通往那詛咒之地的入口,不是絕不允許任何人進入,爲何.儘管來的是長壽宗主,這.”
洗劍派派主臉色微變,冷冷掃了一眼這愣頭愣腦的執事,輕哼道,“燕達,你是近些年才晉升築基,這件事你不清楚也不怪你。
但伱要知道,長壽宗主這是何等大人物?豈是你能提出質疑的?哪怕是背後也不行,元嬰真君的手段豈是你我能妄測的?”
說話的築基執事頓時面色微白,被教訓得大氣不敢喘。
一旁其他築基執事,此時也各個都是噤若寒蟬,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言。
各個心內則暗笑這燕達不懂事,人元嬰真君纔剛走,背後議論元嬰真君這種不靠譜的事也做得出來。
還是歷練少了,也是,畢竟才晉升築基,年輕又資質好,受派主器重,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刻,沒經歷太多挫折和人情世故,的確會缺乏經驗。
洗劍派派主畢恭畢敬對着入口作揖後景仰道,“這陳真君就是這詛咒之地內走出的英雄人物,他要回自己的故鄉,試問誰敢攔他?
陳真君恰恰是不需要我們鎮守之人,他哪怕是從裡面帶出一條野狗出來,咱們也得畢恭畢敬送他老人家離去,知道嗎?”
“知道了!派主!”一衆築基執事機靈道。
洗劍派派主搖頭晃腦感嘆,“英雄不問出處,陳真君能從這詛咒之地走出後一路崛起,風生水起,尊號鬥戰壽君,真是教人欽佩。
當年長壽宗的幾位老祖,也是慧眼識英雄。”
他話語一頓,看向年輕築基執事燕達道,“燕達,你不用再帶隊巡守了,先去明龍山坊市那裡坐鎮五年吧。”
燕達臉色慘白,一時嘴脣囁喏,唯有艱澀領命。
明龍山坊市好是好,有些油水。
但那點兒油水,可抵不上在明雲山這邊的二級靈脈山門中修行。
自昔日域外邪修陣營抽出兩條二級靈脈,到這明雲山來後,這裡的靈氣是越來越濃郁,已成寶地。
修行之人最重寶地,被派去坊市,表面上似是看重,實則卻是暫時被貶了。
南尋之內。
千山鳥驚飛,萬徑獸驚覺。
一股壓抑的恐怖氣息驟從一處水潭內逸散而出,徐徐擴散八方,令這一方凡塵世界,似都剎那陷入壓抑浮躁的氛圍中。
陳登鳴以元嬰真君的實力再度現身於此,登時引起周遭水潭似都在微微震顫,泛起一圈圈漣漪波紋。
淡淡靈威哪怕只是溢散出一絲,也令周遭連綿大山迅速安靜下來,不少野獸、蟲鳥的嘶吼鳴啼之聲,都偃旗息鼓,甚至水潭裡的幾尾魚兒都翻了肚皮。
但很快,陳登鳴識海中的道力以及人心殿,齊齊閃爍銀色光華。
來自這整個世界的排斥也就逐漸消失了。
四周恢復如常。
甚至人神殿的虛影開始於心靈間顯現而出,播散下來絲絲縷縷如絲絛般的靈氣。
陳登鳴擡手分出一股靈氣,輸送進黑雲豹的體內。
至於陳敬,本就是南尋出生的,倒是無需他照顧了,回到南尋,也便是回到了故鄉。
他到老也似天性爛漫,知曉父親愛吃魚,抄手便在水中抓起兩尾魚。
陳登鳴含笑看着,二人一獸飛出水潭,便看到四周二十多座山峰連爲一體,宛如一條蜿蜒盤旋的巨龍,環繞着整個山林地帶,成了一座天然的“擋風屏障”。
一些山峰被一縷縷雲紗繚繞着山腰,積雪的峰巔,好似白玉般的羣島浮出在海藍色天際,美輪美奐。
但此際,無數鳥兒振翅飛起,飛向山外,一股壓抑的場域氣息從二十多座山脈之間散發而來,地氣蒸騰。
這種狀況,也唯有陳登鳴感受到了。
“爹,這麼多年沒回來,我都快要忘了南尋的地貌了,這裡是何處?”
陳敬花白頭髮在風中飛舞,茫然騎着黑雲豹,俯瞰綿延山脈道。
“這裡是昔日的橫斷山脈,只不過後來被一位前輩改造了。改造得好,改造得好啊”
陳登鳴語氣帶着感慨,俯瞰四周宛如圍牆般的山脈,將離開南尋的水潭入口攔住,構成了一座風水場域形成的大陣。
當初東方化遠搬山移河,改造了此地風水,構成一個純天然的風水場域,封殺所有進入南尋的修仙者。
此刻,陳登鳴能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壓力,從遠方山脈間傳達而來,似羣山欲崩塌傾軋而下,將他埋葬在此。
只不過他乃是‘此道中人’,識海中更有人心殿投影,故而影響不大。
但若是外來修仙者進入其中,本就受到人神殿的壓制和掠奪,再受這場域地氣的壓制,必然被限制更多實力,慢慢自取滅亡。
“何人膽敢闖入南尋禁仙之地!”
“是修仙者,格殺勿論!!”
“釋放聖蠱!”
這時,一聲聲怒喝從遠處傳來。
“嘣”地兩聲!——
兩道撕裂空氣成尖銳氣浪的箭矢迅速襲來,直取陳登鳴和陳敬。
黑雲豹立即齜牙,作出兇惡狀。
“沒想到竟還有先天武者鎮守這裡?弓射八百步,實力不錯。”
陳登鳴淡淡一笑,眼皮輕眨,兩道箭矢瞬間爆碎成粉末落地。
目碎勁矢!六條從不遠處山林中竄出的先天高手齊齊驚駭駐足。
下一刻,六人中,有一位老者神色疑惑盯着陳登鳴的相貌端詳,跟着又看向一旁宛如小山般高大的黑雲豹,不由驚疑低呼。
“黑、黑雲靈豹.您,您是陳真仙?!”
他這一番低呼,頓時也教一旁五人俱是眼神疑惑,仔細打量陳登鳴二人,逐漸神色精彩。
“陳真仙?真是他?”
“就是真仙,跟畫像上的一模一樣。”
“先不要輕信,可能是邪惡的仙人施展的障眼法。”
“應該不會,陳真仙能作假,那一旁的黑雲靈豹可作不了假,尤其你看,它那肚皮上的字”
黑雲豹耳朵微微豎起,下意識修長豹腿邁開八字步,顯露出拉風的肚皮。
幾名先天武者功聚雙目,仔細一看,便看到黑雲豹肚皮上的兩排字,頓時都逐漸放鬆下來。
“看來還真是陳真仙!”
“拜!快拜!”
陳登鳴訝然看着遠處六位先天武者都跪拜了下去,聽到一陣高呼參拜。
“後輩子弟,恭迎陳真仙迴歸故里!!”
“爹!”陳敬臉上露出笑容,神色崇敬看向一旁的陳登鳴。
“走吧,過去和這些老鄉聚聚。”
陳登鳴揮手笑道。
“嗯。正好抓了兩條魚,可以燉湯大家一起吃。”陳敬跟上,揚起手中的兩尾魚,老臉上笑容燦爛。
遠處六名先天武者看到這樣的景象,眼神中迅速閃過驚愕、惶恐忐忑以及一絲絲的期盼嘴饞之色。
陳登鳴一眼便看穿這些人浮動的心思。
原來那深潭畢竟是與外面修仙界連通的出入口,多少會有些靈氣滲過來。
儘管這些靈氣很快就會被人神殿吞噬,但偶有一些被潭中的魚兒吸食,魚兒也就成了凡人眼中的靈魚,吃了能延年益壽強身健體。
故此,這些靈魚向來被南尋的各大家族乃至皇室視作珍寶,不允許私自食用。
不過陳登鳴當然不管這些,他昔日在修仙界最初時也打過一段時間的魚。
陳敬手裡的這兩條魚,其實在修仙界都是稀鬆平常,壓根沒什麼延年益壽的效果,凡人吃了強身健體倒是差不多,真正的靈魚,這南尋尚孕育不出。
很快,陳敬便和六名先天武者親近寒暄起來。
陳登鳴也從這些人口中,得知了南尋在過去數十年間的一些狀況,幾乎是與東方化遠才能所說的差不多,但細節上卻更令人觸目驚心。
“當年,外面闖進來的十八惡仙,撞塌了兩座山。
但他們中有人也沒了氣力,最終被南宮烈和少羽霖這兩位前輩殺死,他們完成了凡人弒仙的壯舉”
山林內的篝火旁,煮得噴香的魚羹在砂鍋內翻騰着,一位老先天畢恭畢敬佇立着娓娓道來。
“南宮烈?少羽霖?”
陳登鳴回想着,依稀記得這二人應該是南宮家和少羽家的小輩,當年他還在南尋時,這些小輩可能就十幾歲,還未成先天。
而今這麼多年過去,當初的小輩竟也成長爲保衛家鄉弒仙的英雄,可惜都犧牲了。
半百歲月過去,當年因登仙而掀起的一些恩恩怨怨,早已是過眼雲煙,他早沒放在心上,而今往回看也唯有唏噓。
此時,他絲毫沒架子,隨手用新鮮樹枝撥弄了一下魚湯,邀請幾個先天都坐下。
然而幾人都是眼巴巴看着等着,卻絲毫不敢逾越與真仙平起平坐,使得氣氛頗爲嚴肅凝重,陳敬也感到很不自在。
陳登鳴無奈。
有時他可對凡人一視同仁,不將仙凡之間的那種階級放在眼裡。
可惜的是凡人自身也會誠惶誠恐,難以接受。
這是階級上的鮮明區別,早已深入人心,難以更改。
靈魚羹吃過後,陳登鳴簡要提出了一些自己想要帶些人出去修仙界的想法,詢問這些家鄉先天武者的意向。
結果出乎意料,六人沒有一個立即欣喜同意,反而是都在遲疑。
陳登鳴看出六人心思,心內暗歎,最終帶着陳敬離去,繼續遊走南尋的大江大河。
“爹,他們爲什麼不願去修仙界?去了修仙界後,即便他們自己不能修仙,爲他們的後輩搏一個機會,難道不好嗎?”
陳敬轉首仰望着陳登鳴道。
陳登鳴搖頭輕嘆,“因爲仇恨,因爲恐懼和未知。”
“仇恨?恐懼和未知.”陳敬眼神中流露出恍然。
確實,修仙界的修仙者進來南尋,就是一番屠戮,毀去山河,抓捕凡人進行血祭,罪行罄竹難書。
南尋世人痛恨修仙者,恐懼充滿未知的修仙界,也是人之常情。
陳登鳴內心卻另有一番想法,已看出自己在南尋的影響力也已是削弱了很多。
否則若是換作曾經登高一呼,哪怕對修仙界有恐懼和痛恨,也會出於對他的信任,跟隨他進入修仙界。
但如今,經歷過多番磨難後的南尋,已然不同了,南尋已有了新的本土英雄南宮烈以及少羽霖,有了曾經庇護過南尋的東方化遠。
而他曾經迫於戰爭的複雜環境,以及南尋被域外邪修封鎖的種種情況,始終沒再進入過南尋,在這老家的影響力變小,也是很正常。
不過對於陳登鳴而言,這都不算什麼。
日後有老鄉愿意出去修仙界發展,他願扶持幫助,提供庇護,改變南尋之人世世代代毫無靈根不得修仙的窘狀。
若不願出去,在南尋這種沒有修仙者的世界,感受不到仙凡之間的冰冷階級差別,做一個幸福的凡人也是一樁好事。
此後一連一個多月,陳登鳴帶着兒子陳敬在南尋四處漂泊,巡遊南尋的名川大澤。
他們回了昔日的駐仙城,那裡竟還佇立有他的真仙像。
陳登鳴離去之時,留下了一道心神種子在真仙像內。
他們回了昔日的陳家府邸舊址,在墳前祭拜了老僕陳忠以及其他七房的墓碑。
陳敬在自己生母墳前,泣不成聲,八旬老頭哭得好似一個孩子。
陳登鳴目睹這一幕,心內也是涌起了一些漣漪。
當年他年近八旬,壽元再難增長,自知大限將至,毅然決定尋仙續命,將七房夫人交託給老僕陳忠。
而今修仙大成,老僕陳忠還是忠實守在他陳家的墓前,守着七房夫人。
當初他離去時,年過八旬。
而今兒子陳敬歸來,也是年過八旬。
歷史似是一個輪迴,在歲月中總有那麼些相似之處。
陳登鳴心靈觸動,心靈境界似再次有所變化。
與此同時。
陰泉之下,猛鬼祝尋最終也沒能在征討陰冥鬼王一事上,與貪婪陰險的星落陰泉鬼君達成共識。
主要也是星落陰泉鬼君的胃口委實太大,僅僅是陰冥鬼城勢力五成的收穫,還無法令其滿意。
祝尋無奈之餘,心內暗暗發狠,日後若有實力,必要取星落而代之,坐擁陰泉,也成鬼君。
但在此之前,還是要先說動星落陰泉鬼君出去征討陰冥鬼君。
“出城.對了,出城.”
猛鬼祝尋那不太靈光的腦袋瓜,突然冒出一個大膽而泄憤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