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單在胥煙花面前坐下的那一刻,終於再壓不住翻騰的氣血,虎口生麻,雙脣青紫一閃而沒,當然,臉色涌上來的血紅則因爲化了裝的原故,所以沒有被胥煙花察覺。
田單運氣急速走了三十六個小週天,強自吞下涌至喉嚨的鮮血,好半晌才緩過一口氣來。
姬茗這一劍,田單雖然消受得十分辛苦,但並不能真正傷及他。他倒是後悔剛纔自己有些託大,如果在昨夜之前,自己仍有十成功力,硬接姬茗一劍當然沒有問題,而剛纔的情況則是,只要姬茗再多加一小點兒的內力,其後果就是摺扇當場中斷報廢,到時候,可真叫做貽笑大方,不好收場了。
胥煙花關心之色流露言表,道:“你受傷了?”
不知爲何,胥煙花乍然對上這個儒雅風流的魯逆流,竟突然覺得有些怦然心動,這種感覺不單是因爲魯逆流以竹扇硬接姬茗一劍散發出來的豪情氣概,也不單是因爲他橫溢的令人折服的光芒四射的驚世才華,最重要的是,他的一言一行中,竟然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的感覺。
正是這種微妙的感覺,微微的觸動着她的心絃。
反而魯逆流那近乎完美、虛假的俊朗的臉龐給人的震撼倒是次要。
田單心道向來無所不知的胥煙花竟然也有被騙的時候,不禁大感有趣,出言調侃道:“倒不是我本人受了傷,而是我的扇子受傷了,我的心也連帶受了傷害。”
胥煙花秀眉微蹙,熟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當她舉起酒壺爲田單斟酒的那一刻,她終於明白過來,察覺到僅屬於田單的微乎其微的氣息。
胥煙花又驚喜又好氣的道:“想不到煙花誠心邀請魯逆流一敘,田單的心反而受到了傷害,真是始料未及。”
田單苦澀道:“我氣的不是這個,夫人你倒老實交待,在今日這個非常時期,卻爲何忽然許下陪酒彈唱的彩頭?你明知田單是不可能在場的。”
胥煙花玉手憐惜的撫上田單的俊臉,道:“夫君冷靜的想想,你會明白的。”
田單眉頭緊鎖,遲疑道:“你想通過此舉,來暗示我一些東西?”
胥煙花嫣然一笑道:“你回田府去吧,妾身會爲你彈奏掩護,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多想,夫君只要明白在煙花的心裡始終只愛你一人就足夠了,今晚的婚禮,就當是我們日後的一場預演吧。”
一絲靈感浮光掠影般劃過,田單似想到了什麼,卻終沒有捕捉到。胥煙花斷不會無的放矢,然後她這句話,究竟想暗示些什麼呢?
田單雖然已幾天未見過胥煙花,想借此機會好好多和她親熱一番,不過他也知道,現在差不多該是田單出場的時候,因爲婚宴舉行的時辰已經逼近。
他終不是婆婆媽媽、拖泥帶水的男人,兒女情長自然也不會用在這種時候,雖然面對胥煙花的反應,感到有些失望,但他最終還是藉着胥煙花琴聲的掩護,打開後窗,從煙花閣的**悄悄潛出。
耳旁隱隱傳回的是,胥煙花那獨一無二的美妙歌喉配着她嫺熟卓越的琴技而合成爲一的人間絕響:“跪敷衽以陳詞兮,耿吾既得中正;駟玉虯以乘鷖兮,溘埃風餘上徵……”
唱的竟然是屈原所作《離騷》。
在衆人如癡如醉的神情中,苟道低聲道:“怎麼樣,魯逆流這一手耍得漂亮吧,竟然連我們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女魔頭的面子都不給,別的先不說,光這份勇氣,連我也佩服的五體投地。”
姬茗黯然搖頭,不敢置信的道:“魯逆流接我全力一劍,卻竟然仍是面不改色,連眉頭都不皺一下,這是絕對沒有可能的,不可能的。”
若是他們知道,田單當時非是表面看來的從容安逸,而是因爲喬裝的緣故,掩蓋起真實的臉色變化,而使得它們都看走了眼,不知又會作何感想。
苟道安慰道:“勝負乃兵家常事,師妹不要想太多了。這個魯逆流神神秘秘的,誰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也許是他年幼時有什麼奇遇也不一定,致令他如此深不可測。老實說,就算是我遇上他,也未必也多大勝算。而今日一戰,讓你明白了天下間藏龍臥虎,強者層出不窮,也並不見得是壞事。正好也叫你將往日高傲的脾氣收斂收斂。還有,你看見對面那個敖烈沒有,他可也是個十分棘手的貨色,當年墨門在他手下曾一度趨於統一,此事轟動一時,後來卻不知因爲什麼原因最終沒有成功。田先生,看來我們這趟臨淄一行,恐怕再不能順風順水了啊。”
田駢顯然是聽胥煙花唱得入神,聞言神情恍惚,答非所問道:“確實動聽至極,就怕是師曠重生也未必有此造詣,胥煙花果然名不虛傳。”
姬茗苟道愕然相視,無言以對,只好勉強去聽這胥煙花爲魯逆流獨唱的歌曲。
“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飲餘馬於咸池兮,總餘轡乎扶桑…… 時曖曖其將罷兮,結幽蘭而延佇;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一曲終了,繞樑不絕,五內慟感,恍如隔世。包括苟道姬茗在內,一時間所有人心搖神馳,竟沒有恍過神來,直到一把尖細的聲音方枘圓鑿、格格不入的響起道:“本人伊立,聽聞魯逆流高才正身在煙花閣,特奉大王之命延請魯逆流章華宮一見,希望你能暫放下手中俗務即刻覲見,以告慰我大王求賢若渴之心。魯小弟,隨我走吧。”
他最後這“隨我走吧”四字饒舌扭捏,話腔爐火純青,也只有常說的人才能有此水準,此亦足以證明他是資深的太監無疑。
司馬劍震失笑道:“想不到竟然是太監頭子親來傳話,看來齊王對魯逆流還不是一般的感興趣。”
“他是害怕哩!”藺相如道,“齊王剛愎自用,又怎麼會真心用人,他這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看罷了,估計是近日稽下學宮的慘淡,人才的流失別國,讓他不得不施些手段來彌補。”
這兩句對話自然是壓低聲線,不虞被外人聽去,李不凡待要說話,卻聽到胥煙花的仙音響徹全閣道:“魯公子方纔不巧離開哩!煙花想多留他片刻都不成。”
衆人再次起鬨,心想這個魯逆流說走就走,居然以胥煙花的魅力都留不住他,他究竟還是不是個男人。
田單自出了煙花閣,一直在回想胥煙花的話,然而卻始終沒法理順她的意思。等到穿過幾條街巷,逼近田府時,田單才收攝心神,準備神不知鬼不覺的躲回到家裡的藏兵閣去。
就於此時,田單心生警兆,察覺到有人在跟蹤他。
田單再繞了兩條街巷,最終在一處無人的巷尾停下,滿不在乎的道:“閣下能一路跟蹤魯某到此,足見身手敏捷過人,當非藏頭露尾的無名鼠輩。”
語音落時,已有一道倩影鬼魅般出現眼前,田單不用細看,立感頭大,皆因跟蹤者不是別人,而是在煙花閣中,有過一面之緣的白若雪。
他本打算既不能輕易甩掉跟蹤者,那麼幹脆就出手把人趕跑得了,可是眼前卻是個笑意盈盈的絕色美女,田單當然再下不了手。
那白若雪雖還是一身寬鬆的儒服,卻是亭亭玉立,掩不去她那飽滿的充滿曲線美的綽約風姿,只聽她略顯失望的道:“還以爲你會帶着人家再玩幾回捉迷藏,哪知道你卻忽然停了下來,還罵人家是鼠輩,真沒趣。”
田單好氣又好笑道:“我沒空和你閒聊,說吧,你跟蹤我到底什麼事。”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健忘哩!我在煙花閣的時候不是說過了嗎?我要追你,我要和你談情說愛,就這麼簡單。”說完後,白若雪一蹦一跳的繞着田單轉了一圈,像是老婆子看女婿的打量田單,她的神情本是可愛天真、爛漫無邪,可是因着她那身不倫不類的打扮,令田單感覺彆扭至極。
田單心道女人的變化又可以這麼大的,在煙花閣的時候,她顯得成熟、富有風韻,給人驚豔之感,可是此刻卻又變得活潑充滿激情,就象還未長大的少女。
田單搖頭苦笑道:“我看白小姐乾脆就改名‘紅如火’得了,這名字才與你相稱。哦,我真的得走了,以後有機會再陪你玩,好嗎?”
白若雪誇張的道:“天啊,說了半天,魯逆流你竟以爲本姑娘是和你鬧着玩的?你在煙花閣表現出來的睿智、風流到哪裡去了?你有聽過一見鍾情嗎?我就是喜歡你。”
“我只聽說過一見如故,還有,我不喜歡小姑娘,你走吧。”這話語氣有點兒重了,說出來,連田單自己都覺得違心,不過爲了儘快擺脫白若雪的糾纏,讓她知難而退,也就只有狠心一次。
豈料白若雪僅僅爲之一愕,接着卻自作聰明道:“太帥了,你那冷淡的表情更是迷死人。嘻!看不上漂亮女人的男人最有本事,我就喜歡你這種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裡的英雄氣概,而你也確有資格做到。剛纔在煙花閣的時候,所有人都沉醉在胥煙花的歌聲中,也只有你才毅然抽身而出,這實在是讓我感動和心動極了,無論如何,我定要跟着你。”
田單心道邪門,白若雪竟連他何時離開煙花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見白若雪對他也不是一般的關注了,也難怪她能這麼快跟蹤上來。
無話可說下,田單隨口問道:“你是臨淄人嗎?又怎麼會在煙花閣出現的?”
白若雪得意洋洋道:“我可是秦人哩,我來這裡是替我堂兄送賀禮給田單來的,我的堂兄就是大名鼎鼎的大良造白起,沒嚇着你吧?”
田單心中一凜,心忖若白若雪說的都是實話,那麼既表明白起已經向他發起攻勢了。
白起這的一招看似簡單,對離間他齊國的君臣之心卻非常有效。按理說,看在私人交情上,田單理當收下他的賀禮,可是若在衆目睽睽之下,人們忽然聽到白起爲他田單送來賀禮,屆時不管田單收還是不收,他們的第一反應就是斷定他和白起私下有來往。要是到時候,再加上某些有心人來個煽風點火,惹人非議不說,一個不好,甚至還會引起軒然大波。
白若雪見田單楞着沒動靜,不禁伸出青蔥玉指在田單面前晃了晃,小心的問道:“不是真被嚇傻了吧?”
田單忽然嚴肅道:“你真的喜歡我嗎?”
“這還有假?要不信的話,你就給我做個見證好了,從現在開始,我這把神女無情劍,就改名叫落花有意劍。”說着掣出腰上輕靈的寶劍,隨意的揮舞了兩下,彷彿在告訴田單,她的改名儀式正在進行。
“錚!”
寶劍歸鞘,白若雪滿意道:“怎樣,這回你總相信了吧。”
行家出手,立知有無,白若雪雖只是隨便舞了下寶劍,卻已令田單感到遍生寒風,白若雪的功夫看來相當不錯,確切地說,該是非常高明,也難怪白起會放心她一個人在臨淄。
田單微笑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想說的是,如果白小姐真喜歡我,那麼是否該乖乖聽話,不給我惹麻煩呢?”
白若雪脫口而出道:“那是自然,本姑娘是絕不可能給你添麻煩的。”
田單又道:“我們是否可以理解爲,你不聽話就是在給我惹麻煩呢?”
“好像是吧。”白若雪小腦袋微微一側,同事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覺。
田單嘴角逸出一絲詭笑,道:“也就是說,你喜歡我,就要聽我的話,不然你就不是喜歡我。”
“對!”白若雪一咬牙,鼓足勇氣點頭道。
“那好,你現在就到煙花閣去,替你堂兄送禮物去吧,聽話。”“聽話”二字,田單自然是強調指出。
白若雪大呼中計,不過她到沒想過要耍賴撒嬌,只是可憐兮兮的道:“我真就那麼惹人麻煩嗎?”
緊接着又怕得到田單答案似的,依依不捨的道,“那好吧,我走就是了。可是逆流哥哥,到時候我該如何去找你呢?”
田單被白若雪這聲“逆流哥哥”叫得渾身不自在,忽然心中一動,將摺扇交到白若雪手裡,道:“見扇如見人,小妹妹這下可滿意了?”
“不滿意!”白若雪一臉激動道,“不准你叫我小妹妹,我今天都已經十七歲了,逆流哥哥要麼叫我若雪,或者叫我雪兒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