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交鋒,爭鋒,握手

田單很明白爲何白起要選在淄河見他。第一,淄河長達十多丈,流水湍深,如果要在那裡對付白起,先不說能否達到合圍這個高手的目的,即便形成合圍,白起仍可以輕鬆水遁,所以當他得知白起藏身淄河的那一刻,他才強自壓下召集人手圍擊白起的衝動;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白起和他一樣,都是清楚當年父親與墨希夷淄河之戰的人,親臨勝蹟,也許能在淄河找到什麼悟道的靈感,以期在幾臨瓶頂的武道上再做突破。

田單沒有即刻去找白起,在家中先等着去尋貂勃的田明回來,順便靜息打坐,希望可以以絕佳的狀態和白起來一場公平的較量。對手難求,相信白起此刻也是和他一樣的想法,這大概也是白起選在淄河談合作的另外一個原因吧。

自昨日將軍劍鑄成,白起將成爲他意義上的第一個試劍高手。

這幾年,在田武、胥煙花、王三等高手的從旁協助下,他的武功一直有着突飛猛進、一日千里的勢頭,但從去年自創了“驚雷劍法”之後,武技上終於達到了顛峰飽和,這一年來,除了在心法修爲上臻至大成,在武功上的進步實在微渺。今趟和白起的公平對決很有可能會成爲他超越自身極限的契機,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屆時他就會向天下頂尖的江湖高手挑戰,建立他繼父親之後新一代武神的威名。到那個時候,恐怕他不去找墨希夷,墨希夷也會親來找他。

半個時辰後,田明回來覆命。

貂勃還是走了,翻遍了臨淄也沒有他的消息,不過這也在他的意料當中,之所以叫田明他們鬧點動靜,其實只爲引起貂勃那位朋友的注意罷了,如果此人收到自己在找貂勃這個信號,那麼今晚他就可能會主動現身來找自己。

田明見田單打坐沉思,欲言又止,深怕打擾這位年紀和自己相仿的新家主的思考。在田明的印象中,這是一位很灑脫隨和的少主,很容易相處,整日總是掛着悠然嬉笑的臉,甚至連宗族裡的一些人都誤以爲他僅是個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然而這一刻,田明有一種感覺,這位少主一旦認真起來或許會比老家主還要精明,還要令人高山仰止。即令這種虛緲的感覺是一種錯覺,那麼他也寧願去深信。

田單察覺到田明的神情,微訝道:“怎麼?是否在路上聽到什麼謠言了?”

田明點頭道:“剛剛傳回消息,韓相被人害了,現在滿城的謠言,沸沸揚揚的,一個個所謂的幕後真相出現了。”

田單微頷,淡淡道:“在學宮有沒有見到孟嘗君的幕僚?如果我沒有猜錯,來的應該是田駢。”

田駢曾以“道”“術”說宣王,見重於稷下,與鄒衍、荀況、慎到、環淵、接子同稱爲稷下學宮的“六大長者”。不過到了齊湣王時,田駢失寵,窮困潦倒下,田駢於是率弟子百人奔薛。孟嘗君田文聞知,使車遠迎,厚爲款待,田駢遂成爲田文的座上客。

田明因爲被韓聶之死的震驚,一時到沒想起此事,歎服道:“族主料事如神,豈神人託世邪!根據屬下第一手得到的消息,田駢確實剛到稽下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此事目前尚未傳開。”

田單一副理該如此的表情,滿意道:“田駢該是代孟嘗君招攬學宮的人才來了,這等網羅的大好時機,豈是禮賢下士、求才若渴的田文肯輕易放過的呢。”

田明雖不明白田單何來“大好時機”一說,不過單從田能單一語中的猜到田駢到來這一點,就足以表示田單有資格做出這樣的猜測。

田單道:“現在我要先出去走走,你如果沒事,就給我出去找足夠的鐵匠、釀酒師回來,越多越好,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他們足夠忠誠就行了。希望在我回來的時候,在後院已經招徠有一支不錯的隊伍了。”

留下莫名其妙的田明呆在原地,在“要這麼多人幹什麼”的疑問中,田單跨出廳門,出發前往淄河。

走到長街,才知道素來安樂如天國的臨淄城一刻之間鬧騰起來,一些嗅覺比較敏感的人們開始意識到大王滅宋帶來的成果並非那麼明顯,而後果則正逐漸體現出來。

平日升平歌舞的敦厚百姓們的步伐變得有些急促起來,而再非昨日那般的悠閒。一些娛樂場所的生意也冷清了許多。

這怎麼可能?目前只是傳開韓聶之死的消息罷了,竟然能造成如此巨大的影響?究竟是什麼人暗中拿此事大做文章,是孟嘗君,還是樂閒,又或者是其他國家隱藏臨淄的間諜?

不過這種情況顯然還不能引起田單多大的震撼,在他的料想當中,臨淄的惡劣將遠不止於此,甚至可能會暗無天日。這樣也好,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臨淄的百姓大概安樂了好長一段時間,給他們一點壓力,長些憂患意識也未必不是好事。

沒出家門幾步,田單立即察覺到自己已經被人盯上,而且還不止一方面的人。這些人行動老練,極於僞裝,顯然是此道老手,如果稍不留神注意的話,也許真會露過,從各自配合的手法來看,應該是屬於三個不同勢力的人。這個時候會看上自己的想來也不外乎樂閒、白起、孟嘗君三人,至於齊王的手下應該暫時不在此列。

田單感覺好笑,一日前尚沒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名字,沒有多少願意來搭理他,想不到一天後自己就突然變得身價百倍、倍受矚目了。樂閒應該是擔心自己破壞他的好事;白起則是不得不防自己一手,擔心自己會否假意合作,然後在談判過程中埋伏人手設計他;然而孟嘗君卻爲何如此看重他?十年前孟嘗君離開齊國的時候,自己還僅是臭小子一個,若那個時候孟嘗君就開始盯上自己,那他的眼光也未免太恐怖了。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失笑,孟嘗君看重的不是自己,而是他那已經昇天的老爺子,想來在齊國最令孟嘗君顧忌的就是老爺子了,不過他的手下顯然沒有能力打父親的主意,結果只好在他身上找突破口。

田單開始有些厭煩,稍微使了些手段竟然沒能擺脫這些蒼蠅,耗了些工夫也只甩下了一方面的人,在他不願暴露實力的前提下,還真有些頭痛。

心中一動,趁此機會去會會老情人也好,順便向胥仙子仔細瞭解一下白起的武功修爲,今天早上兩人雖然初步交過手,不過這顯然沒能試探出對方的武功底線。

看着田單踏進煙花閣,角落裡一個普通裝束的漢子對同伴道:“你回去告訴首領,就說君上要我們關注的傢伙已經進了煙花閣,請他派些人手埋伏在田單回家的路上就行,這個傢伙泡妞有一手,武功卻還沒到家,要生擒他沒必要讓首領親自出手了,我現在就進去跟蹤他,真不明白胥煙花怎會看上這樣的小白臉的。爲什麼我**就沒有那種命呢?”

在煙花閣外的另一個角落,幾乎也同樣的一幕上演:“真不明白少主一日之間爲何就如此着緊田單,總不會是因爲昨日傳出他和胥仙子的婚禮而吃醋吧?”

另一人顯然明白許多,道:“少主豈會是爲了私情而不顧正事的人,照我看這個田單肯定很不簡單,否則仙子的法眼又怎會看得上呢?你回去覆命吧,我在這裡繼續盯着,但願少主早日完成任務,這樣我們也可以回燕國抱老婆哄孩子去了,免得在幹這裡看着別人歡好,真是活受罪啊。”

田單是從胥煙花香閨的後窗脫身離去的,這一次很不巧,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正和她親密的姐妹們一起用膳,若不是出於時局緊張,沒有多餘的工夫,田單肯定會先在花叢中吃飽喝足後才趕赴白起之約。

一直走出臨淄的東門,確定沒人注意到他,田單才展開身法向淄河掠去,按照王三的傳話,黃昏前都可以在那裡找到白起,他倒很感興趣,白起竟然會有這麼空閒的時間在淄河干等他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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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深秋,此際正午,雖然太陽高懸,卻早沒有夏日時的毒辣,反而剛好是享受溫和陽光的大好時機,當田單趕到淄河岸邊見到白起的時候,恰好證實了這一點。

確切的說,田單見到的人未必就是白起,因爲他根本沒有見過白起的容貌,而且即使見過,此刻也仍然不能肯定。

眼前的景象是詭異的。

在浪濤此起彼伏的河流中央,靜靜的浮着一葉扁舟,任他風涌浪襲,自巋然不動。在扁舟上,四平八穩仰躺着一個便裝中年,一頂斗笠斜斜的蓋在他的臉上,使人看不清他的臉容,看樣子他就象是在大海中打撈的漁夫,正在和煦的陽光下,享受着美妙的人生,他是睡得如此安詳,彷彿陷入了酣夢,動也不願動。因爲一旦動了,夢便跑了,再也不會回來。

他的存在,明明使得大自然的一動一靜不再和諧,可是田單看上去,卻又覺得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沒有了這扁舟,整個河流,整個天地就好象失去了中心,失去了生氣。好一個白起,這就是傳說中的天人合一了?

田單還真從來未收到過如此重的見面禮、遇到過這樣牛的下馬威。這個時候,他感到自身也已經容入了整個環境,成爲白起營造的美妙天地中一個物象,只要他微微一個動靜,整幅圖畫將遭到破壞,而他則成了破壞自然的罪人。

只要他動了,這就意味着他在與白起的較量中,已然落敗。這是高手之間的默契,根本不需要言明。

既然不能動,那麼他又該如何還擊呢?束手無策不僅是處於下風的表現,且更是被動、危險的徵候。田單自看破白起的意圖後,不由暗呼“厲害”,若是在心劍大成之前,他註定只餘敗北一途,不過現在鹿死誰手,則還要看誰的心法更加完美,誰的心性修爲境界更高一籌。

田單暗暗運功發力,以自身爲中心蕩起一個氣場,並逐漸擴大蔓延。既然不能破壞,那就讓她更加完美吧,用他自身的魅力,和白起爭奪整個環境的中心。沒錯,不管多寬廣的天地,中心只有一個,只要他能成爲這個天地的中心,那麼便證明白起輸了。

然而想戰勝在沙場上經歷過無數次生死磨練的白起又豈是輕易之事,刻意求勝之下,反而容易被白起所趁。就在這個時候,田單發揮出“心的自由”境界,天地間再沒有物我,有的只有是一個無形的精神的主宰。這個主宰不是天,不是神,更不是白起,而是他自己。

他主宰了自己的環境,氣場也自發性的仍在不斷擴展,他終於從白起營造的氣場中脫離出來,自成一個氣場。中心依舊只有一個,可是天地卻變成了兩個。

當然,單是如此,還不足以戰勝白起。

究竟誰高誰低,這就要看,誰的天地有更大的包容量,哪個中心有更久的生命力了。

兩個氣場終於接觸,卻沒有田單料想中的針鋒相對、寸土必爭,而僅僅是友好的彈了彈,之後逐漸淡去。田單明白過來,白起再沒有戰勝他的把握,至少白起不願付出巨大慘痛的代價,所以希望和氣收場。

幾乎同時,田單的氣場也慢慢散去。和白起一樣,他想戰勝對方,至少必須付出此刻無法承擔的代價,而這是兩個人都不願見到的,說到底,此次他們的聚會只是爲了合作,而不是決死。這一場較量,極似當年父親和墨希夷之戰,區別只在於現在是平局,而當年則是父親稍遜一籌。

當白起佇立在扁舟上的時候,田單也已騰空躍起踏上扁舟,兩大高手油然出手握住,接着兩道音線不同、卻同樣充滿魄力的雄渾爽朗的笑聲響起,直蓋住疾勁的水流聲,震響林木,充斥着整片天地。

直到此刻,田單才見到白起的廬山真容,傳說中的白起是殺人無數的魔王,可是真人卻擁有一副寬仁俊美的臉龐,眼神中也沒有絲毫的殺意,有的只是無盡的歲月感慨和惺惺相惜的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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