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老漢克長長出了一口氣,拍了拍身上手上的灰塵,一邊輕捶着自己的老腰,一邊檢查這些木板是不是全部上好了。
這已經是最後一塊木板了,只要再關上大排檔的大門,今天的工作,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老漢克二十多年前來到雷克雅未克,就被人稱作老漢克,並不是他的年齡能有多大,是因爲他經歷十多年的傭兵生涯,在自己那張老臉上留下了太多歲月的痕跡,所以大家都叫他老漢克。
現在,二十多年過去了,老漢克真的成爲老漢克了。
輕輕捶着老腰,微微晃動胯部。
動作幅度不大,但是這已經是老漢克竭盡所能的結果了。
老漢克微微苦笑,二十多年的日夜操勞,讓曾經能夠跟着傭兵團闖南走北的身體,慢慢變得腐朽。
在旁人看來,老漢克的日子並不是那麼好過,老婆兇悍,孩子頑皮,這麼大年紀了還要起早貪黑地經營着這個大排檔,實在是和“幸福”,“安逸”這兩個詞彙相差得很遠。
但是老漢克對這樣的生活非常滿意。
站在自己的大排檔的門口,聽着家裡的婆娘在教訓自己的小子,在萬籟俱靜的夜裡,老漢克聽着那一聲聲罵街,夠感覺那麼動聽和真實。
這樣的日子有什麼不好!?
如果自己還是那個鬥氣修爲不高,一直沒有前途的傭兵的話,能不能活到今天還是一個問題呢。更不用說面冷心熱的老婆,頑皮卻孝順的孩子,還有這個在雷克雅未克平民之中大大有名的大排檔了。
不過,一天從早到晚的勞作,也讓老漢克越來越老邁的身體有些吃不消,所以,老漢克準備利用這個難得的宵禁早點關門好好休息。
說來也奇怪,據老漢克知道的消息,今天在查爾斯皇宮中,要爲抗擊路易斯入侵的有功將士慶功,應該全城同歡纔對,卻不知道爲什麼市政廳頒佈了一個宵禁的命令。
不過,老漢克一介平民,弄不清楚的事情,就不去管了,誰知道當權的羅徹斯特家族,又要出什麼幺蛾子。
宵禁就宵禁吧,早點睡覺也好。
老漢克擡起頭,自己看了看自己的大排檔,地面都已經清掃乾淨,桌子上面的酒杯和盤子,也都收拾起來了,椅子全部被翻到桌子上面,除了最角落的那一張。
還有兩個老傢伙,壓桌沒走。
面對着老漢克的,是喬尼,據說年輕的時候,一直在查爾斯帝國的邊軍集團當兵,老了老了,沒有子嗣親人的他,各種託關係找到軍部,在雷克雅未克的北大門處謀了一個閒職養老。
背對着老漢克的,叫做格雷爾,提起他,老漢克可沒有什麼好脾氣,這個傢伙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條街上一個混子,天天靠着坑蒙拐騙欺負老實人過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幡然悔悟,開始做起了正經的營生,要不是這樣,老漢克的大排檔,可不歡迎他。
讓老漢克奇怪的是,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傢伙,怎麼會一起喝酒,還能喝得這麼晚。
“嘿,老漢克,過來吧,就我們兩個人了,你也別忙了,拿上一杯酒,今天我請你……”
喬尼眼尖,看到老漢克不斷往這邊打量,就開口招呼他過來一起喝酒。
“快算了吧,喬尼,你還差我一個銀幣加三個銅幣呢……我不用你請我,你把欠賬換上就行了……先說好了,今天我可不請客……”
老漢克嘴裡嘟囔着,還是倒了杯最便宜的麥酒走了過來。
“好了,老財迷,再過幾天就發薪水了,到時候就給你,我在你這大排檔喝了十年的酒了,就這麼點小錢,你也好意思天天掛在嘴上?”
都是熟客,老漢克對喬尼也沒有什麼客套的,酒杯往桌子上面一墩,大馬金刀地坐下。
“你怎麼不說你十年喝了多少酒呢!?先說好,今天宵禁,喝完這杯,就全回家,我可不想惹麻煩……”
看到兩個人都不以爲然,老漢克知道這兩個酒鬼,怎麼說也沒有用,不得不轉換了話題。
“你們怎麼湊到一起的,在聊什麼?”
“再說前幾天安德魯將軍兵甲入城的事情,”開口的是格雷爾,這個傢伙雖然以前是個混子,但是天生一副好賣相,嗓音更是磁性悅耳,“那天我正好出城辦事回來,老喬尼也正好當值,我們都看到了安德魯將軍入城的盛況……”
老漢克不太願意搭理這個格雷爾,但是安德魯將軍兵甲入城的時候,自己正在照顧大排檔,沒有看到皇傢俬軍的雄壯威武,一直非常遺憾,儘管在大排檔中聽客人們說過好多次,但是老漢克怎麼也聽不夠。
“是麼?真的啊?快說說,快說說……”
格雷爾在老漢克的催促下,又把那一天的盛況講了一遍。
但凡混子,必然有獨到之處,要麼陰狠,要麼口才了得。
格雷爾一番講述,再加上老喬尼在旁邊添油加醋,說道穆德下令要破門而入的時候,聽得老漢克熱血沸騰,恨不得當時就身在那裡。
“……當時我還歡呼來着呢,別看我格雷爾以前是個混子,可是我生平就是佩服英雄好漢!別人沒有人敢吱聲,我敢!這樣抗擊入侵的戰士不值得歡呼,還有誰值得歡呼!?”
“好!”
老漢克一聲大喊,爲格雷爾的豪言壯語而喝彩!
“來,格雷爾,老漢克敬你一杯!就衝你剛纔那句話,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要不然說酒精是男人之間友情的橋樑,三個人的酒杯轟然碰在一起,加起來已經超過一百五十歲的三個老傢伙,竟然喝出了一股年輕人的豪邁和熱血。
“你們說的那位穆德將軍……我怎麼一點都沒有聽說過……”
老漢克放下酒杯,迫不及待地開始打聽,有關前幾天兵甲入城的一切八卦。
“你怎麼不知道?你還見過穆德將軍呢……”老喬尼看着一臉迷糊的老漢克,不得不把話說得再清楚一點,“你還記得二十天前,我不是帶着一個軍官上你這吃飯來了麼!?那就是穆德將軍……”
“真的?”老喬尼一臉不敢置信,“就是那個風塵僕僕的軍官?你不是說他是從貝爾薩城來帝都求援的麼?”
“可不就是他!”
喬尼在酒精的作用下,最是受不了別人用疑問的語氣和他說話。
“我年輕的時候,就是在貝爾薩城當的兵!現在貝爾薩城那些小傢伙誰來了,不管官多大,不都得上我那看上一眼!?穆德將軍就算是韋爾斯將軍的副官,也得看看我這個老傢伙!”
看到兩個人還是一臉震驚,不信的居多,喬尼更不幹了。
“你們愛信不信!這是咱們貝爾薩城的傳統,無論老兵到了那裡,新兵都得看望!什麼叫袍澤?這就叫袍澤!再說了……”
喬尼儘管已經喝多了,依舊儘量壓低了音量,神秘兮兮地說:
“穆德將軍去克勞德的侯爵府求援,還是我帶得路……而且,最後要不是我偷偷給他把城門打開,他都不一定能跑出雷克雅未克……”
在確定了老喬尼說的全是真的以後,自然又是一番打聽和吹牛共舞,八卦和喝酒同飛的混亂。
等到一切安靜之後,有越喝越多趨勢的老漢克,狠狠地灌下一大口酒,吐着酒氣說出了自己心裡的話。
“不是說馮氏一族在這次戰鬥中出力最多麼,爲啥——那叫什麼,哦對了——荊棘花騎士團沒有一起回來,難道抗擊路易斯入侵的皇傢俬軍是功臣,是英雄,馮氏一族就不是了!?”
老漢克的話,頓時讓熱鬧的桌面上安靜下來。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什麼,老喬尼和格雷爾都通紅了眼眶。
“匡……”
格雷爾狠狠一錘桌子。
“提起這個我就生氣,當初馮氏一族對咱們平民多好啊,我做正經生意的本錢,還是馮氏一族借給我的呢,三個金幣六個銀幣,不要利息,說好了一年還的……我現在還給誰去……”
說到這,這名四十多歲雄壯的漢子,竟然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誰說不是……”
老漢克一聲長嘆。
“我這個大排檔的本錢也是馮氏一族借的,最艱難的時候,要不是亞爾曼大人天天帶着侍衛上這喝上一杯酒,我老漢克早就滾出雷克雅未克了……”
“不光是對平民好……”
喬尼通紅着雙眼,呆呆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像是夢囈一般說。
“要不是亞爾曼大人看在我是貝爾薩城的老兵,親自寫下命令,誰能要我一個老得沒用的老兵……”
桌子上的氣氛頓時陷入了凝滯。
誰都沒有想到,三個不同經歷不同身份的老酒鬼,竟然無一例外的受過馮氏一族的恩惠,而且這種恩惠還是那種可以改變一生的那種。
三個人之間的關係更加親密,在相互認同和鼓勵的眼神中,又同時看到了很多的遺憾,很多的不甘,很多的憋屈……
“咱們進屋吧……今天喝個痛快……”
老漢克想把喬尼和格雷爾讓到屋裡,今天三個老酒鬼要好好地嘮嘮。
卻沒有想到,三個人的臉色同時大變!
“轟隆隆……”
馬蹄聲轟鳴!
在雷克雅未克宵禁的夜晚,在寂靜無聲的街道中,戰馬呼嘯而來!
一隊隊騎士從老漢克三個人的眼前掠過。
老漢克在震驚中,只看到了一雙雙冰冷的眼神和一個行風就卷的旗幟。
立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