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坊市很熱鬧,即使是夜晚,依然人來人往,絡繹不絕。。。街頭巷尾燈火點點,映得月光都失了顏色。
做爲都城,平日裡有很嚴格的宵禁,自然不會像現在這樣熱鬧,但臨近年夜,一年之中最輕鬆的日子,法理不外乎人情,這宵禁也就形同半廢了。
李蛟團在嬴政懷裡,興奮得眼珠子都不知道往哪轉了,“喵!喵嗷嗷!”
“喵嗚……”那邊……
“喵喵喵!”小香包!
“嗚喵?”怎麼了?
這貓要成精啊!
嬴政後面的四個期門郎臉都有些抽,他們從兩個時辰前就跟着陛下做賊一樣從弓高侯府偷出一隻瘸腿貓,然後陪着貓大爺一路逛街。
這瘸腿貓也不認生,逮到他們誰就讓誰付賬拎東西,不然就扒着攤子不肯走,嚎得十分淒涼,最後陛下看不過眼,親自把貓抱着一路逛。
這還是遛貓啊?是遛人吧?是吧是吧?
能在三千期門軍中被挑選出來跟着嬴政遛貓,這些青年家世人品長相無不拔尖,一水兒的世家公子,小道消息自然靈通得很,近來陛下一天三頓飯地往弓高侯府跑,恨不得未央宮都塞進韓家似的,眼見得弓高侯府一隻貓都如此得寵,各人心中都有些計較。
怕是陛下寵得不是那隻貓,而是人吧?
看來不論怎麼樣,韓家幾年的尊榮是跑不掉的,沒見陛下爲了那位把皇后都廢了嗎?
只是……尼瑪的韓雲養的什麼破貓!
四位玉樹臨風,俊挺不凡的期門郎抱着大包小包互看一眼,同時嘆了口氣。
今晚過後,鞋底肯定都磨穿了吧?
轉過一條街,小攤小販漸漸的都看不見了,入眼四面盡是客舍茶肆,裝修得都挺高大上,乍一看去絕對能讓一年到頭掙不到幾個銀子的小市民卻步,但在一行人眼裡,只能算是可以落腳。
“進去喝杯茶暖暖身子,嗯?”嬴政在貓耳朵邊輕輕說。
李蛟不自在地動了動耳朵,點點頭。
逛了這麼長時間還真是有點累了呢!被衆人輪流抱了一路的貓認真的想。
茶肆有兩層,底下一樓大堂二十來個位置,有樸素的屏風一一隔開,樓上是雅間,只有兩個,客都滿了。
打發幾個跟班的離遠點,嬴政找了個四面不靠的座位坐下來,早有機靈的跑堂迎上來,滿臉堆笑:“這位公子眼生,第一次來?可要小的……”
“不必。”嬴政連眼角餘光也沒有留給他,語調沒有一絲起伏,“上一壺茶,少摻鹽,來幾樣果子,下去。”
跑堂十分有眼色,一打眼的功夫就知道來人不凡,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恭敬地應了一聲就下去了。
李蛟在嬴政懷裡掙了掙,貓的身體又輕又軟,他用兩條前腿把自己劃拉到了旁邊的軟墊上,頭昂得高高的。
嬴政沒忍住,撓了撓小貓的毛茸下巴,然後身子微僵,更加堅定了要在臨走之前廢掉這雙手的決心。
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被人撓過下巴了,李蛟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眼角微微溼潤起來,不由討好地蹭了蹭那隻大手,習慣性地伸出舌頭要去舔他的手指,伸到一半反應過來,默默扭開了貓頭。
身爲一個後宮無數的種馬男,要說劉徹這隻爪子沒有摸到過什麼不該摸的地方,那純屬扯淡,只要想到差一點就舔上去了……“喵!喵嗷……嘔!”
端着茶點的跑堂覺得自己有生之年都不會再見到這樣詭異的場景了:一隻貓用爪子捂住心口不住嘔吐,不時還發出人一樣的咳嗽聲,貓的主人一隻手伸在半空,一副打擊過大石化了的樣子。
而且這動作十幾歲的少年做來正常,放在三十來歲的成年男人身上……呵呵。
穢物很快被收拾了下去,嬴政也懶得換地方,挪了個座位,給李蛟倒了半杯茶漱口。
天知道這時候的茶酸甜苦辣鹹什麼味都有,剛倒下來的滾茶還燙到了敏感的貓舌頭,李蛟哀傷地看着桌上擺好的各色果子,預感到自己這幾天吃不了囫圇飯了。
抿了一口茶,嬴政正要說話,邊上就來了新客,隔着屏風能看出是兩個人,這下倒是不好開口了。
停了一會兒,一個清亮的少年聲音陡然拔高了音量,“我不體諒她?我還不夠體諒她?舅舅!你是知道的,她……”
一道溫和而不失強勢的聲音打斷了少年的話,“去病,莫擾了隔壁的客人。”
少年的聲音便低了下來,還是能隱約聽到什麼“咎由自取”,“外戚”,“衛家”,嬴政翻了翻記憶,很快就猜出來隔壁是什麼人了,被他卸了官職召回長安的衛青,和衛子夫的侄兒霍去病。
和女人不同,貧賤又想往上爬的的女人嘴臉往往很難看,像是趙姬,難看到他這個做兒子的都不想多看,因爲她們大部分都選擇了不擇手段地靠着男人,用美貌用身體用計謀,格局小得可憐。而男人,自古英雄出貧賤,他對這二人的出身並沒有輕鄙,憑着實力得到一切的人總是值得尊重的,這也是秦人紮根在骨子裡的觀念。
霍去病還看不出什麼,衛青卻是人中龍鳳,他也沒想着廢掉,洗乾淨外戚的身份,好好培養一番,或許能出個當世王翦也未可知,要說他還有什麼不滿,就是他的少年爲了這個衛青向他求情,但公歸公,私歸私,人才不能輕易放過,因爲你永遠不知道放走的是不是下一個管仲。
嬴政抱着李蛟出去的時候正十遇上迎頭過來的四個期門郎,好巧不巧這時霍去病怒火洶洶地推開屏風往外走,看清了衆人,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行禮,就聽裡面衛青笑道:“原來是陛下,真巧。”
他從容起身,迎了出來。
衛青這些年都在軍中,韓雲並沒有見過他,李蛟這纔看清了他的樣子。
這還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穿着一身樸素的布衣,眉眼溫和而包容,讓人很容易生出好感,他的脊背挺直,行動間帶着軍人的利落和強勢,溫和與強勢這對反義詞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嗷嗷嗷嗷嗷!衛帥我男神!衛帥我要給你生一座花果山!
這個瘋子一定不是我,李蛟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嬴政的胸膛。
“你倒是閒下了。”嬴政淡淡道,“明日去一趟椒房殿,把你阿姐領回去。”
這話一出,饒是衛青再沉穩也不由愕然,“陛下的意思是……”
嬴政摸了摸懷裡不安分的貓,“不是皇后,住在椒房殿幹什麼,冷宮已經滿了。”
額……好像是聽說過最近陛下把許多妃嬪都打入了冷宮,罪名都是一樣的,御前失儀。
衛青是個厚道人,也沒什麼幸災樂禍或者八卦的想法,原本劉徹身邊的人都要吐槽瘋了。
王夫人送了碟餌餅,餅裡包着繡了情詩的白絹,御前失儀。
周美人偶遇陛下,梨花帶雨傾訴衷腸,御前失儀。
李美人花園起舞,唱了首怪動聽的小曲兒,御前失儀。
幾名采女結伴放風箏,有一個嬌嬌弱弱準備撲到陛下懷裡,撲地,御前失儀。
……
原來後宮的各位娘娘們一直在御前失儀嗎?略心酸。
衛子夫呆呆跪坐在精緻的軟墊上,她的妝早就已經哭花掉了,身上的衣服也是昨天的,她坐了一夜,無數次地擡頭,還是沒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
色衰愛弛,她想過會有今天,但她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早,在她的容貌還嬌豔的時候,在她剛剛當上皇后不到一年的時候,她還沒過夠,這樣風光無限的日子,這時候她忽然有些茫然地在想,那一日廢后,陳阿嬌是什麼樣子?
是了,那時候她盛裝朝服,穿着那件她至今都在眼紅的,金線繡成,明珠玉墜的鳳袍,高高昂着頭走出椒房殿,不夠秀美也不柔婉的鳳眼裡滿是輕蔑地從他們身邊走過,一句話也沒說,偏偏那一日過後她被陛下冷落了十多天。
陳阿嬌是不行禮的,對誰都是,可她呢?即使做了皇后,依舊晨昏定省。陳阿嬌生不出兒子,她敢對陛下吼叫,她生了兒子,卻連賞賜也惶恐。就是如今陳阿嬌幽禁長門殿,吃的穿的用的也樣樣比她好。
誰不想有個高貴的出身,嫁個英俊專一的丈夫?可她有得選擇嗎?她努力了這麼年,好不容易當上了全天下最風光的女人,把以前所有看不起她的人踩在腳下,可劉徹輕飄飄一句話,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憑什麼?到底是憑什麼?
衛子夫喃喃,一行溫熱的眼淚順着鼻翼流了下來。
“皇……娘娘,將軍來接您了。”宮女小心翼翼道。
衛子夫微微擡頭,嘴角忽然扯出一抹奇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