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季布從未放低警惕,他的謹慎看似膽小,不過作爲一名領兵的將軍來說,這種謹慎的心態要是能永久的保持下去,雖然可能無法成爲一員名將,可是想要遭受莫名其妙的大敗估計是沒有可能。
將軍者,不需要審時度勢,不需要勇猛異常,不需要計謀百出,需要的就是謹慎罷了。當然,這樣的將軍會四平八穩,但是想要成爲名將估計是沒有指望了。不過吧,世間武人千千萬,多少朝代有多少名將?
船隊抵達距離餘干約十五里的北岸,季布再次下令讓船隊停止,他確認十里之內沒有大軍之後才讓坐船坐了四天的將士們準備用小舟一批一批的送上岸。
跟隨了船隊的秦嘉見呂哲軍停下要在這裡登岸又鬱悶了,這邊沒有渡口,五萬大軍要依靠兩百多小舟送上岸,一艘小舟一次能載十人,這猴年馬月才能把五萬人送上岸啊?
“季布將軍,距離這裡大約三十里的北岸有一處渡口,何不再讓船隊行駛三十里再上岸呢?”秦嘉找到季布如此建議。
“哦?三十里……”季布找來輿圖,他鋪開羊皮紙的地圖後請秦嘉指出渡口的位置。
秦嘉看見廬江郡的輿圖時情不自禁地眼瞳一縮,他是一位將軍,十分清楚山川輿圖的重要性,而呂哲軍竟然有廬江郡的地形圖,且看上去畫得十分詳細,他心生警惕又很快放鬆。
若是敵對或者還沒有決定歸附。秦嘉看到廬江郡的山川輿圖絕對會跳起來指着季布破口大罵,畢竟地形圖可是戰略珍惜物。不同陣營擁有另一方的地圖,那不是代表早就有吞併圖謀之心了嗎?可是他們都已經要歸附了,秦嘉心中的警惕剛升起來就立刻放鬆,手指向波陽澤東南面的位置:“這邊有一個鄉鎮,這個鄉鎮的漁民衆多,岸邊的渡口不少。在楚國時期,那一片區域也曾經駐紮過水軍,因此修建了一個渡口。那裡的水深可以停五百料左右船隻。”
三十里,順風的話估計也就是半天的時間,季布認真地看了一下地形,從那裡上岸大概要多走十里左右的陸路纔會抵達番陽?
秦嘉見到季布遲疑着不做決定,復說:“依靠小舟送士卒上岸,五萬大軍起碼要用一天才能將人全部送上岸。再則,我觀這支大軍不是水軍。將軍難道不怕出現意外嗎?”
“意外?”季布有些不解地看向秦嘉。
秦嘉倒是直言不諱:“不熟水性,士卒需要用船側勾起來的大網爬下小舟,他們登舟時會有搖晃,想必會出現落水等意外吧?”
季布聽得臉色一變,那次在調整船隊隊形時確實有不少人不小心落水,幸好那些是懂得游泳的兵卒。造成一些混亂倒是沒有發生溺死的事情。而似乎五萬大軍中會游泳的人不足三成,餘下都是旱鴨子,一批一批地用小舟送上岸確實不妥。
“這……”季布和秦嘉相處了三天,首次對秦嘉真心實意的行禮:“多謝秦將軍提醒,不然布可要犯下大錯了。”
秦嘉側身受了半禮。見季布不是死腦筋,也接受了正確的意見。雖然不改心中認爲季布膽小如鼠的印象,但是感官上總算好了一些。
就這般,船隊繼續順江滿帆前行,經過這麼一件事情季布倒是和秦嘉願意多聊一聊了。
秦嘉十分好奇呂哲軍是不是真的擊敗了十五萬秦軍,聊着聊着也就說到這個話題。
“秦軍?”季布表情有點怪,驕傲中帶着一些糾結,想笑又矜持,憋了半天才答:“是擊敗了秦軍,先後三次交戰對秦軍造成四萬左右的殺傷。”
“哦!?”秦嘉不覺得季布會說謊,畢竟戰事以後肯定會大白於天下,季布現在說謊以後被拆穿那不是丟臉嗎?他遲疑了一下,問:“那你們的傷亡?”
“慘重!十餘日的交戰,我方先後死傷近五萬,”季布想到了周文那支前鋒,“有支率先趕去支援的援軍,一萬三千人與一萬秦軍在樹林交戰,廝殺了近兩個時辰,只餘下一百多人逃了回來。”
“全軍覆沒啊!?”秦嘉曾經也在秦軍中服過兵役,官職到了屯長才兵役期限滿歸鄉,因此是知道秦軍戰力的,對呂哲軍一萬三對陣一萬秦軍之逃回百餘人並不感到意外,令他意外的是一萬三呂哲軍雖然全軍覆沒卻能對秦軍造成七千人的傷亡。
季布聽秦嘉在秦軍中做過屯長沒什麼好奇,秦一統天下之後有徵召過各國的青壯入伍,大部分是作爲當地的郡縣兵,少部分被送往北面的各郡戍邊,他問:“秦將軍是在哪服役?”
“長城……是故趙的長城段。”秦嘉像是在回憶什麼,“當初同鄉一起前去的有六十四人,到了代郡之後分開。我是在高柳一線戍邊,時常需要防禦南下打草谷的胡人。我們在高柳的三千駐軍中有一千餘是來自六國各地,先後與胡人進行數十戰,還是等秦國一統中原之後增強戍邊的兵力,後面胡人雖然也會打草谷,不過次數倒是減少了許多。等待後面的兵力支援上來時,原本三千士卒歷經數十戰活下的不過才一千四百餘人,我是其中一個。”
季布聽得入神,他雖然也被徵召服兵役,可是一直都是作爲郡縣兵而存在,每日不過是看顧城門,偶爾幫助縣內的縣尉、遊繳捉拿一些罪犯,說起來是根本沒有上陣廝殺的機會。
有了南疆軍團的編制後,季布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被從郡縣兵的序列抽調到南疆軍團,結果南疆軍團都還沒有殺向嶺南卻在暴亂中完蛋了,隨後就是跟着呂哲一路征戰擊敗百越又佔據南郡,說實話經歷並不出彩,甚至成爲統領之一他也能猜測得出不是自己多麼了不起,而是呂哲不知道出自什麼原因的看中。
被上位者看中是一件極爲幸運的事情沒錯了,但是季布知道那段時間自己迷失了,變得心高氣傲不說,還是那種不知好歹的愚蠢心態,結果在一個小小的五嶺山被當頭一棒敲得是滿頭包外加倒地不起。
季布知道自己是幸運的,呂哲對他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厚望,再次給予機會總算恢復原職。經過一次挫折之後他以前的驕傲心態早就不見了,之前對呂哲是部下對上位者的一種服從,經歷那麼多事之後捫心自問的思考過,對於呂哲的優待和寄予厚望怎麼還不能察覺?因此他不再覺得自己升官什麼的是理所當然,懂得了感恩的同時也知道什麼叫小心無大錯。
秦嘉的經歷比較多姿多彩,說起來他祖上是秦人,是在對燕之戰的時候搬到了九江,後面又遷徙到了廬江郡。南方動亂時,他是纔回到家鄉沒多久,按照他的說法是當時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哪裡都在殺人,因此鄉里的三老就組織青壯自保,他不是青壯中唯一當過兵的,卻是唯一一個在秦軍中擔任屯長的人。
說起來很好笑,鄉里的人雖然憎恨秦國,可是依然覺得秦軍是世界上最強的軍隊,鄉里有人在楚軍中當過百人長,可是三老和鄉親們卻選了在秦軍中擔任過屯長的秦嘉成爲自保鄉兵的頭領、
從一個鄉三百多青壯起步,先是自保抵抗外來人,後面一步步地走向了擴張,等秦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四個鄉的總頭領,麾下也有了近兩千人。他們嘗試打了一下縣城,結果還真的被打下來了,三個月內秦嘉麾下膨脹到兩萬多人,更是收了餘樊君和朱雞石兩個不錯的部下。
後面的事情就比較糟糕了,秦嘉的擴張看起來很快,可是與一樣是在廬江郡內起兵的桓楚、周文等人來說發展其實很慢,結果也就不用過多的言語,秦嘉擴張的路途撞上了桓楚,戰敗之後本就沒有太大野心的秦嘉得到會保證對鄉里不做侵犯的承諾,他也就帶着部下開始爲桓楚征戰。
“說實話,我現在也搞不懂自己算是個秦人還是楚人。”一段比較長的故事,秦嘉這是看出季布在呂哲軍似乎有不低的身份,兩人有了交談的慾望後如此感慨。
“秦人?楚人?”季布也略有些迷惘,他自己就是個楚人,爲之效力的呂哲是個秦人,但是楚人不見得是好,秦人也不見得殘暴,至少他眼中的呂哲這個秦人並不殘暴,只是對律法和規矩相當的看重。
“是啊,秦人,楚人。”秦嘉又重複了一下。
季布甩開內心的迷惘,管他秦人楚人,天下已經一統過了,呂哲對幾個心腹也一再表示沒什麼秦人楚人乃至於趙人、燕人、齊人、魏人、韓人,其實大家都是華族。
“有區別嗎?在南蠻與胡人等那些蠻夷看來我們都是華族,”季布笑得倒是灑脫,“所以呀,能遇到一個看重自己的、一個不自肥、一個體恤部下、一個願意帶治下過上好日子的主上,只要不是異族,是秦人或者是楚人又有什麼關係。”
秦嘉聽得發怔,他覺得這樣的言論很新鮮,聽起來也像那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