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清楚思緒後,秦子戈對扶蘇說道:“大哥,我們秦國能從當初的偏居西隅到今天的一統天下家,靠的是法家“不別親疏、不殊貴賤,一斷於法”的執政理念。大哥應當知道父王十分欣賞韓非的著作,不知大哥可曾拜讀?”
聽了秦子戈的問話,扶蘇猶豫片刻後說道:“老師素來不喜歡法家,不過我曾偷偷的拜讀過韓非子的著作。”
扶蘇的回答讓秦子戈心中一動,一向溫順聽話的扶蘇居然揹着淳于越拜讀韓非的法家著作,看來扶蘇對於那個位置還是有想法的。
“既如此,大哥應該見過過“儒以文亂法”這五個字吧!”
“子戈,你和韓非子是不是想的太偏激了!儒家並非所有人都這樣!”
聽了扶蘇的反駁,秦子戈沒有與他爭辯,反問道:“大哥,你可知韓非爲什麼會寫儒以文亂法這五個字?要知道韓非最初可是拜師於儒家大師荀子!”
聽了秦子戈的話,扶蘇陷入了沉默。秦子戈也不等他開口徑直道:“若天下臣民有十,那麼識字者不過二三。這二三的人裡面儒生便佔據了十之八九,秦國以法立國,但是法令也是需要人去傳播的。天下百姓大多不識字,那些讀書人說什麼百姓便信什麼。若是有野心之輩,故意歪曲法令抹黑帝國,輕者民怨四起,重則天下叛亂。”
眼見扶蘇還要爲儒家辯駁,秦子戈直言道:“大哥,我可知道你想說什麼。儒家弟子成千上萬,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會這樣做。但是隻要有一個,對於帝國對於天下來說就是災難。大哥還不知道吧,六國的王室貴族並沒有乖乖聽話,他們中有不少人在暗中互相聯絡,等待時機推翻帝國的統治!單憑他們是翻不起什麼浪花的,但是挾裹了百姓之後就不一樣了!”
“天下戰亂多年,剛剛被平定。百姓豈會聽他們一兩句話就揭竿而反?”扶蘇質疑道。
聽了扶蘇天真的話,秦子戈苦笑道:“大哥,你未免把百姓想的太過高尚了。當年商君在咸陽南門立木建信,起初所有人都不相信。後來隨着商君不斷提高賞金,開始有人蠢蠢欲動。等商君將賞金提到百金時,終有一少年躍衆而出扛起了巨木。可大哥你知道當時圍觀的百姓是怎麼說他的嗎?他們叫他“傻子”。
他們像看熱鬧一樣冷眼旁觀那個徒木少年,不僅如此,那個少年的叔伯還出來橫加阻攔,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若不是當時有隨行的官兵爲他清出道路,那個少年最後也領不到百金之賞。
秦國變法圖強百年,這樣的人少了很多。當時六國的百姓和當初未變法時的秦國百姓一樣,愚昧而又貪財。若是有人許以重利,焉知他們不會行反事!”
扶蘇被秦子戈說的啞口無言,關於商君徒木立信的記載他閱讀過。秦子戈所言並非捏造。
秦子戈說這番話並非是爲了打擊扶蘇,只是想讓他認清現實。
“大哥,打天下不易,守天下更難。想要讓天下穩定,就要教化百姓。法家長於治國,當時在教化一道還是比不上儒家。大哥可知我大秦以法立國,父王卻爲何爲大哥找了一個儒生爲師?”
當初見到自己的師傅淳于越時,扶蘇心中亦有過各種猜想。當時秦子戈屢立軍工,扶蘇甚至自暴自棄的想過嬴政之所以選一個儒生當他的老師,無非是因爲嬴政想好了把帝位傳給秦子戈。後來秦子戈辭去職務退出廟堂,扶蘇還暗自竊喜過。可是此刻聽到秦子戈的問話,扶蘇一怔,難道當初父王爲自己選一個儒生爲師是有什麼別的考慮。
扶蘇眼神中的迷茫秦子戈看在眼裡,“當初韓非入秦時,小弟曾有幸參與過他與父王的每次對話。當初韓非爲保住韓國,向父王所獻之策無一不在存韓。父王對此也心知肚明,並沒有採納他的獻策。不過父王並沒有因此而將韓非棄到一旁,仍舊時不時的與他討論政見。
當時父王提出一個治國理念:法之天下,儒之教化。便是一心存韓的韓非對此也是頗爲認同。法家治世,必然要用嚴刑峻法來規範天下百姓。短時間尚可,但是若長期實行這樣的高壓政策,民心非但不會平定還會生出反事。所以秦國雖然依靠法家一統天下,但是治理天下卻要換手段溫和的儒家來教化百姓。
法之天下的事情父王做了,儒之天下的事情父王準備交給性情溫和的大哥來做。當年之所以選擇儒生淳于越當大哥的授業恩師,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聽完秦子戈的解釋,扶蘇面色微紅。這麼多年來,他雖然面上不顯,但是內心其實是有些怨懟的。尤其是淳于越此人信奉周禮,周禮中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嫡長子繼承製。作爲嬴政的嫡長子卻被嬴政“冷落”,扶蘇很自然的同淳于越站到了同一戰線。
如今真相大白,扶蘇爲自己這些年的想法感到羞愧。換一個人來說,扶蘇也未必會信,但是秦子戈不同。秦國橫掃六國的過程中,秦子戈大放異彩。當年以七百陷陣打破數十萬趙軍的壯舉讓秦子戈擁有了扶蘇望塵莫及的軍功與名望。長久以來,秦子戈都是扶蘇的夢魘。秦子戈越是優秀,扶蘇心中那種被嬴政拋棄的感覺就越是清晰。
作爲扶蘇的假想敵,秦子戈的承認對扶蘇來說無疑是最好的嘉獎。
看到扶蘇釋懷,秦子戈趁熱打鐵道:“大哥,法家並沒有你想的那麼殘酷肅殺。法家並不是不教而誅,只是要求民衆不能知法犯法。一直以來帝國都把傳法的重任交到官吏的身上,想要知法便需要先識字,但識字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
帝國一統後,各郡縣官吏的政務越發的繁忙。此時若是讓他們放下手中政務去傳法令豈不是顧此失彼,因小失大。於教化一道,法家是不如儒家的。但是如今儒家閉山不出,因此,我希望大哥此行除了監督儒家書同文之外能請他們出山教化百姓。”
“我,我盡力而爲!”
聽着扶蘇猶猶豫豫的語氣,秦子戈朗聲道:“不是盡力而爲,是必須做到。這次的行動是父王對大哥的考驗,大哥也不想讓父王失望吧!”
“我自然不想讓父王失望,但若是儒家不答應,我也不能強逼吧!”
“大哥,儒家閉山讀聖賢書。聽起來很高大上,但是儒生也是人不是神,他們也要吃喝拉撒。聖賢書中讀不出糧食、讀不出美酒、更讀不出靚麗的衣衫,他們能安穩的在山中是因爲他們享受着百姓的供奉。教化天下是他們對國家社會唯一能做的,若是他們不願意出山,那就後他們就不再享受免除徭役賦稅的特權。”
就在扶蘇沉默的時候,門外傳來守門侍從的喝聲:“你是什麼人,膽敢闖扶蘇公子的府邸?”
“天宗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