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亦或稱作政治生態,政治構架,其作爲一種基本的對權利的描述,天然具備有二元屬性。
這個【二元】絕非是死板的,如地方之於中央,民主之於集權,共和之於帝權,改革之於保守等等,皆可視爲二元。
在大雍,這個二元生態的兩個支點是李恪與扶蘇。
扶蘇爲王,李恪爲相,二者相連的那條軸線是爲雍廷,效忠於大雍的官吏、將佐,文武、公卿在這條軸上游來移去,其所在的那個【區間】,便是他當時的政治立場。
立場是一種奇怪的東西。
一方面它善變,每次經歷每個認知都可能使其發生改變;另一方面它又獨一,每個人在每個時候只能擁有唯一立場,可以轉移,無法同享,非此即彼。
一方面它重要,是政治生活中區分親疏遠近的核心判斷;另一方面它又無用,便是立場不同,雙方也可以合作無間。
二元構架的清晰是整個政治生態清明的基本體現,從這一點看,大雍的政治生態無疑清明。
自大的方面講,雍廷的【區間】中分爲二,李恪一脈居於左,則扶蘇一脈居於右。
他們被冠以許多稱呼。
李恪一脈以李恪爲政治首腦,也因爲李恪的關係,最常被稱爲墨黨,偶爾也有相黨、恪黨,或是改革派、後學派;
扶蘇一脈以扶蘇爲唯一領袖,對應墨黨之稱,稱非墨、王黨、秦黨,亦或是保守派、先學派。
這樣的分派顯然是刻板且生硬的,最大的壞處在於官員在自我標榜的時候會生出顧慮。
世人皆不喜歡背叛二字,從王入相,或是從相入王,聽起來都像極了背叛。
爲了保障自己隨時轉變立場的權利,兩脈的官員便在各自的立場當中作了細分,其細分的支點就是那些立場基本穩定,鮮少發生變更的勳貴、重臣,通俗來說,便是三公九卿,四鎮九郡這些秩兩千石以上高官。
極右派,或稱壹王派,代表有嚴駿、蘇角、公子高等。他們是非墨中的激進者,主張限制相權,謹守秦制。
他們是君王獨裁最堅定的支持者,很多時候就連扶蘇本人的意願都不在他們的考量範圍;
正右派,或稱唯王派,代表有司馬欣、董翳、烏鶴敖等。作爲非墨中的中間派,其一貫主張乃是王喜則喜,王怨則怨。
相對於雍王或秦帝的虛名,他們投效大雍,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對扶蘇本人的認同和信賴。所以他們纔是扶蘇最大的政治支撐,壹王不是;
中右派,或稱尊王派,代表有李信、李泊等等。這一派是非墨中的溫和派,主張政以王尊,策以相定。
他們認同並支持大雍現行的相權獨裁狀態,對李恪本人也極富欣賞。作爲王黨的一員,其唯一的堅持就是尊王,也就是李恪絕不能謀奪至尊。
同樣的,墨黨也有如此三分。
中左派,或稱尊賢派,代表有李左車,陸衍,黃衝等,是墨黨中的溫和派,主張敬賢信聖,治世愛民。
他們是李恪新政最核心的解讀者與充實者,全面認同李恪的主張,只在新政中竭盡所學,卻不見得願意參與奪國的勾當。
事實上他們和李恪的思想當真接近,都認爲奪國會使政治動盪,立場偏移,有妨於新政的落實與最終的演變。
但人心相隔,其思難測,也正因如此,他們反而是李恪陣營中最容易發生立場轉變的團體,入者出者難有定論,其中不乏高官顯貴。
譬如現在已經是堅定的唯王派的張遷,就是因爲懷疑李恪有奪國之心,才與李恪越行越遠。
正左派,或稱唯學派。他們不需要代表,因爲作爲墨黨的中間派,真正的墨黨,這一派從來都是特指在雍廷出仕的墨官。
其主張也不肖去說,墨家貫徹全新的尚同之義,世只有鉅子,而無君相,普天下也只有李恪的意思纔是他們唯一的遵從。
極左派,或稱壹尊派,代表陳旦,陳平,憨夫,呂奔等,是墨黨之中最激進的一派。
他們的主張與墨者的唯義是從是截然不同的,因爲他們有思想,且是獨立的、不受李恪意願所鉗制的主尊思想。
世之一尊唯李恪,雍政的根本亦該是李恪。大雍之土、之民、天華物寶都該是爲李恪實踐理想所服務的,便是扶蘇,或是至尊之位也不例外。
事實上,他們所倡的本就是改頭換面的帝王獨裁,其差異只在於他們是否認爲李恪需要踐柞而已。
有此六者,雍廷之仕基本被瓜分殆盡,尤其是秩兩千石以上的實際掌權者們,作爲這六派的領袖與骨幹,早已從認知立場日漸轉變爲天然立場,輕易不得改弦更張。
他們用所持的觀點吸引了信徒,也因爲這些信徒的存在,失去了選擇的自由。
但也並非是所有掌權者都有立場,就如……韓信。
韓信是大雍官廷上絕無僅有的怪胎。
一方面,他是李恪僅有的四位非墨守書之一,也是整個雍廷李恪唯一認可的代帥,曾多次以李恪代行的身份統領大軍,攫取下赫赫之功,當世揚名。
世人稱李恪內以陳平,外以韓信,以平理政,以信掌軍。由此來看,他應該有絕對的理由成爲墨黨的領袖與骨幹纔是。
而另一方面,他與李恪的相處模式卻總是透着一股難言的疏離與隔閡,且雙方皆不喜遮掩,也不知究竟是李恪不信任他,還是他對李恪心存戒備。
自河間時代起,他在李恪手下就從未獲得過明確的定位。
說從文,他唯一的文職履任是刀筆吏,且爲吏期間,基本都處在實習狀態,少侍近前。
說從謀,李恪雖用他爲軍師,卻是尷尬的陳平之下,第二軍師。且李恪打仗自有一套與世人不同的思維和模式,對謀士的依賴並不大,就連陳平都時常笑稱自己是刀筆總吏,更恍論他這個第二……
再說從武,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作爲李恪麾下最善戰的將領,他都沒有自領一軍的機會。他前面的競爭者衆多,季布、田橫、應矅、烏鶴敖、江隅、蘇角……乃至如柴武這種比他小了幾圈,十幾二十的少年朗都先他領軍,早早做了一方主將。
可是……若說李恪不信任他,不重視他,他第一次獨擋一面的機會便是河間平定戰,以軍侯之身代將行令,麾下則是陳旦、江隅、烏鶴敖、田橫!
韓信用那一戰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於是李恪徵北,他再次代行,將季布、烏鶴敖、江隅西進,至此開啓了他在西域的漫漫征程。
伐月氏之戰使韓信真正了成爲大秦頂尖的將帥。
北伐決戰,他脫出李恪的光環,得始皇帝欽點爲援軍先鋒,麾下是陳旦和烏鶴敖。
西軍成建,他又重回西域,以西海將軍之名平定西海,逐戎千里。
再至大雍立國,西軍改制,他主持一鎮,坐鎮西極,又一次拓地千里,成爲大雍乃至於天下間僅次於蒙恬與李恪的軍神名將,便是如今聲名鵲起的章邯,也只能與他在伯仲之間。
還有這次……
李恪放棄自領雄軍的方案,一力保舉他爲白麾上將軍。這個名號不僅僅是伴駕親征的殊榮,更重要的是上將軍的身份,以及王不可涉軍的特權。
前者,大雍此先唯有李恪與李信。
後者,則曾是李恪獨有的王寵。
回憶起相府當中,在被點將的那一刻,韓信幾乎以爲自己是長期地錯怪了李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虛忌妄怨,合該一死以謝恩主……
然而,李恪威脅了他……
在韓信看來,這次威脅根本沒有任何意義。畢竟爲人臣者,與君同狩,誰會弄險讓主君置身險地?
若是真到了避無可避的時候……唯死戰耳!臣子的天職自然是保君王無恙,誰還顧得了人主當時的精神狀態?
可是,李恪是認真的!
那語氣,那神色,那鄭重其事,無一不在提醒韓信,李恪已經使用了最直白最不被誤解的字眼,而且必定會說到做到!
若是扶蘇在這次親征中遭遇到任何危險,無論韓信是有意還是無意,主動還是被動,李恪都會摘了韓信一家老小的腦袋。
哪怕子楣是李信最喜愛的親女,哪怕李信是李恪在非墨陣營中最重要的盟友!
韓信終於確信了自己從前的判斷,李恪果然不信任他……
重,而不信!
試想,若是換一個人與韓信異地而處,無論是陳旦、陳平、田橫亦或是李左車,還會有這句威脅麼?
必不會有!
這道威脅除了宣威,於戰沒有半分意義,只會給韓信套上重重的枷鎖,使其顧慮重重,不敢放手一戰!
世既有恪,何必韓信?韓信既生,恪豈不容?
帶着濃濃的戰意,裹着深深的警惕,韓信至此踏上了征程。
他放空了自己,重置了生命。
過往榮耀棄之如敝,只要不足以取代李恪,不足以凌駕李恪之上,則一切光輝皆虛妄,俱是不值一提!
這不過是又一場河間平定戰,而白麾之名,也不過是又一個更好聽些的李恪代行!
河間將軍恪麾下,軍師軍侯,淮陰將陽信代主伐逆!
章邯……王離……項籍……趙柏……楊奉子、涉間、范增、馮劫、張耳、彭越……
爾等……納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