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五章 內情不濟

趙楚結盟標誌着二世時期的民亂正式步入第三階段。

碭城,頂着偌大名頭,實則只有一萬民兵的劉季戰戰兢兢踏上了西征的步伐。

彭城,爲了儘早克滅章邯,項籍強奈着心中不忿,在宋義的領導下北向鉅鹿。

邯鄲,死守了近兩個月時間,城中可以煽動的民壯基本都已經死在城頭了,早先的六萬兵勇也只餘得兩萬出零。

器甲破損,軍資告竭,馮劫的守城之旅越走越窄,大體上……已經看到了盡頭。

總體上,雍商的活躍使守城這件事變得不易。因爲守城首重衆志成城,在屠城的壓力下,守城方往往可以用廉價的謠言匯聚全城之民力。

然而現在有雍商……

老百姓都知道,不管是誰攻城,最多就是加徵些賦稅,給得了就給,給不了還可以將陽去雍境。

雍境對那些接受調濟的移民政策還是寬鬆的。去的地方雖荒僻些,但第一年分配田宅,不僅免去徭、役、租、賦,還按人口給予基本的衣食補償,幫助新民渡過難熬的喬遷之難。

更重要的是,雍國的移民政策如此透明,早就通過雍商之口傳遍天下,任誰都無法從中作梗。

所以守到這會,即使馮劫每日小心翼翼,對王離見招拆招,他能用的手段也已經消耗殆盡。

張耳在敖倉做得極好,可或許是做得太好,章邯反倒沒有如他們所預料般亂了陣腳。

他表現得太鎮定。

十萬後軍在河內一分爲二,一路攻伐上黨、河東,一路北上太原、代郡,一力掠奪官倉,徵發民力。

大營則北遷至邯鄲郡北,地勢平坦的刺原縣,還是一支五萬人的偏師發出,入主恆山,轉戰鉅鹿。

章邯把麾下兵士變成一張大網,趙境在一兩月間喪失殆盡,海量的物資被收集到大營當中,不僅解決了軍糧之危,還成功緩解了他與王離之間的矛盾。

有了充足的後勤供給,又沒了章邯近在咫尺的指手畫腳,王離得以繼續按着自己的節奏壓榨馮劫的潛力,按步就班,攻伐邯鄲。

面對此等情勢,在山林採了好幾個月山貨,只等着章邯與王離反目的彭越傻眼了。

趙柏給他的命令是燒燬章邯大營,力保馮劫和曲陽夫人不失,可章邯手捏着十萬刑徒軍,像長了釘子似坐死了大營,居然一點沒有要參與邯鄲之戰的意思,而馮劫卻快完蛋了……

思前想後,彭越只能硬着頭皮去劫章邯的運糧隊,才得手兩次,就被章邯用火車伏兵之計困在井陘山地,一戰大敗,損兵三萬。

在突圍中捱了三箭的彭越倉皇而走,章邯當即給王離去了封信,用詞極之客氣剋制,幾乎是用商量的口氣,請王離關注邯鄲城外,謹防趙軍裡應外合,突圍而走。

那封信成了王離烤羊的柴火。

二月初七,在鉅鹿接收了一萬精騎,重新變得兵強馬壯的馮劫大破東門秦營,早有訊息的馮劫裹着曲陽夫人棄城而走,逃奔鉅鹿。

及其時,隨行僅剩下副將李良以下,王軍共兩千七百餘人。

自知理虧的王離只得親赴刺原請罪,章邯看了他半天,冷冷吐出四個字:“酒囊飯袋!”

秦軍內部正式決裂。

就像夫妻合離一樣,章邯與王離分家,首先要面對的不是上命,而是財產分割。

軍隊就像崽子,能幹的北軍隨媽,只認王離,不認章邯。章邯也用不慣棄不得,傷不得的大秦精銳們,整整十五萬盡數丟給了王離。

刑徒軍是章邯親子,雖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用得順手,章邯全握在手裡,二十萬人一卒不少。

輜重則像家產,咸陽的補給早在二年年中就徹底斷了,現在連敖倉都丟了。

王離的北軍要斗食,可手上除了個清潔溜溜的邯鄲,一城也無。

他索性撕破臉,帶北軍衝營,從章邯手上強奪了近七成倉存,章邯的軍隊散遍趙地,一時難集,就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與王離從此不相往來。

這出鬧劇演了整整一個月,三月十二,王離兵發鉅鹿,想掃定趙國,一雪前恥。

章邯聽說王離動了,反而不急了。他在刺原收攏糧秣,安坐壁上之觀,只靜等着王離出醜。

於是,王離東進,奪佔曲樑,直撲鉅鹿。趙柏退無可退,唯有一面命張敖催促宋義趕路,一面集結邯鄲、修武、鉅鹿兵將,整合出七萬餘卒,交給彭越遲滯王離。

彭越打得異常辛苦。

無論王離的戰術戰策有多保守老舊,可北軍的戰力擺在那裡,又豈止於凌駕。

想在沒有高城爲憑的野外以趙卒擋住北軍,難若登天。

但彭越心知,趙國存亡如今就係在他一身,他必須把王離拖住,甚至還要留出餘力防備章邯,絕不容有失。

他再一次發揮了自己的特長,襲擾,分割,化整爲臨。

七萬良莠不齊的兵馬被他分成兩部分。

一部三萬,領將李良,以精騎強兵,虛設旗幟遠遠吊在王離側翼,擺出隨時決戰的架勢,又絕不讓王離揪住尾巴。

另一部四萬,由他自領,手下皆是幾路敗卒殘兵,以及從修武回來的輕兵弱旅。

他把這些比民兵只多了經驗的殘卒分成人數不等的七八十份,散遍原野,只攻後勤,而且不予飯食。

想吃飯就去搶,搶百姓是搶,搶王離也是搶。

餓極了的兵卒們爆發出難以想象的進取心,不僅促成了邯鄲郡南大規模的移民潮,還讓王離的後軍一日三驚,有好幾次險讓彭越得手,奪了糧去。

眼下糧比命重……

王離在心驚肉跳當中放緩了行速,每每都要掃蕩周邊百里,纔敢前行五十。

只可惜宋義辜負了彭越的努力。

楚軍北進,在白馬津渡過大河,行至安陽(此邯鄲郡安陽縣,位在邯鄲西南,非代郡安陽)而停步,一駐就是四十六日,每日只操練論戰,不予進兵。

項籍通過雍商得知了章邯與王離鬧掰的消息,思度章邯缺糧,王離將弱,心裡不免火熱起來。

一方面,他想擊破秦軍,爲戰死的叔父項梁復仇,另一面,先入定關中者王的允諾也在不斷啃噬他的耐心。

劉季正在廣袤而空虛的中原順風順水,他卻被宋義拖在這裡!

項籍心裡憤恨,就找到宋義,要求進兵。

“上將軍,吾聞秦軍圍趙王鉅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

老實人宋義不這麼想。

趙軍獨抗四十萬秦軍半歲,毀敖倉,間二將,秦軍早不復半年前氣吞天下之勢,趙柏的聲望由此高絕,隱隱已經取代楚王,成爲抗秦的領袖。

原本三國合縱,再裹上偏安的燕韓和滅亡的魏國,盟主的名望可以讓楚王扳回一城,但項籍不願交出田假,六國合縱就只剩下兩國聯軍,誰爲主盟都得二說。

既然秦人日暮,宋義不得不考慮以後。

雍在北,越在南,皆不思進取。唯楚趙共居中原繁盛,這兩國中,究竟誰能站穩腳跟,爲天下共主?

似乎……是趙。

趙國雖與大雍打過戰,但人家認錯態度良好,趙柏與李恪還有舊交,無論如何,李恪與雍都沒有理由偏幫楚國。

所以,趙柏該死,趙國該滅。哪怕不死,這一次也要趙國耗幹國力,從此淪爲楚國附庸。

他苦心勸項籍:“魯公明鑑,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蟣蝨。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不如先鬥秦趙。夫被堅執銳,義不如公;坐而運策,公不如義也。”

這話……和范增勸項籍的基本沒差,只是范增說得更簡單,只曰:“今鷸與蚌相爭,我等盡收矣。”

項籍無力反駁,只能告退。

本來這事也就這樣了,趙柏難逃一死,楚秦勝負兩說,可宋義想得太多,又想得太少,一樁心血來潮的指派,卻把事情徹底推向了另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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