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吹,戰鼓擂。
在陽原廣袤的平原上,雍趙兩軍相隔兩千步漫灑排布。
雍軍統帥乃號稱天下戰功最甚,與蒙恬共享當世戰神殊榮的武安君李恪。
他乘着滿天下無人不識的坐騎霸下,巍峨碑樓聳立於天,面前陳兵三萬五千,依序有連山、窮奇兩大墨營,兩翼是旦的嫡系破狄鐵騎,方陣正前有大秦祖傳的看家強軍秦弩陣,弩陣更前是近些年漸成主流的重甲步卒。
櫓盾、長戟,步卒這個兵種能從登城主攻的炮灰逐漸演變成防守護翼的防禦角色,形式多樣,功能殊異的櫓盾是其中關鍵。
戰場東面,趙軍統帥乃儒門大家,趙左丞相陳餘。
他歷來自認吳起爲尊,於兵一道在儒門號稱頂尖。
此番與李恪爲戰,他帶出了陪都安陽全部八萬戰卒,共計有戰車四百乘,騎卒三千餘,另弓手兩萬,強弩三千,重步一萬,輕步三萬,還有一十三架寶貝似的秦大弩,以及尚來不及武裝操練,手持鋼叉短劍,身穿皮襖舊甲的一萬民兵。
戰號悠揚,戰鼓隆響,在霸下的頂樓露臺上,旦臉上看不出半點戰前的焦慮,只顧着衝李恪發泄脾氣。
破狄的斥候在戰場左近截住了一支商團,查看驗傳,發現居然是大雍,而且是臨治亭出去的商團。
商團運載着粗煉的鐵錠,滿車的銅錢金鎰,此外還有毛皮、絲麻,一看就知道才做成一筆大生意,準備將物料轉回雍境,折算最終的營收。
讓旦感到憤怒的是……
這支商團的生意對象是陳餘,本單共計軍馬八百,鐵甲五百,其餘弩箭、弩槍等耗材若干,清一色全都是緊俏的軍資。
雙方正在大戰前夕,算仔細些,甚至都可以稱爲戰時了,這個時候給敵軍送軍資,這些物料最終會用在誰的身上,還需要細說麼?
旦的斥候怒得理所當然,二話不說連人帶貨拉回營中,正準備以通敵論處。
豈料陳平突然出現,以商團驗傳齊全爲由,不僅把刑場上的商賈放了,居然還要求捕人的斥候百夫當場致歉……
是可忍孰不可忍!
消息傳到旦的耳裡,旦當即就把官司打到了李恪面前。
所以營中才有了現在的狗血事。
開戰在即,霸下頭頂的蜃樓一刻不停把對面的軍報部署傳回本陣,可身爲將臺指揮的陳平和前敵指揮的旦卻皆不在任上,都在李恪面前打口水仗。
李恪頭疼地撓了撓耳朵。
“平,此戰無妨,戰令戰策皆以將臺爲主,速去準備吧。”
陳平笑嘻嘻向着旦一拱手,輕浮應諾:“嗨。”
如此的態度,旦更怒了:“恪,我聽聞呂澤已掛上六國相印,其中就有趙印!他食人俸祿,享人尊崇,早已把你的交代全都拋了!戰前通敵若不嚴懲,將士之心,寒矣!”
李恪皺着眉看着旦:“趙設卡堵塞流民入雍,是我等出戰的主要原因。但他雖設卡,一不阻商路,二無害平民,集商所開出驗傳無錯,商團逐利,自然也無錯。”
“可他們卻把軍資送去資敵!”
“資敵……”李恪失笑一聲,“當今天下掌兵者十數,哪一家是大雍的友方?”
旦愣了一愣:“休要咬文嚼字,我等與陳餘今日要戰,他偏昨日輸材,豈非資敵耶!”
“反正早晚都要一戰,昨日送是送,明日送亦是送。”李恪嘆着氣,把旦拉到簡易的沙盤前,“你看陳餘手下,在你看來,有多少軍資是從我們手上買的?”
“這……”
“百乘戰車,約兩千匹馬,全部的騎軍鐵甲、利劍、騎弩和秦弩,還有那十三架大弩。重裝步卒也有半數是從大雍手上採買的,剩下皆仿製。”
旦聽得目瞪口呆:“區區兩三月,竟有這般多?”
“各地戰亂,皆百業廢弛。譬如趙地者,本就沒有成規模的軍器將作,能以物料換軍器,對他們而言求之不得。其他勢力相去也差不多,唯一的例外或就是秦,咸陽將作底子好,雖只恢復了半數產能,供應內史軍資卻足夠了,他們購入更多的是民用物資。”
李恪看着旦,輕聲說:“你可知,我這般推崇戰時商貿,究竟得到了什麼?”
旦感覺就像回到了小時候,李恪做事總有章法,他聽不懂,但只需要照着做,似乎就不會有錯。
他老實搖頭。
李恪伸起一根手指:“移民,十月、十一月這兩月,通過句注、樓煩、平城及白於-洛水關隘移居大雍的共四十二萬人。趙在平城設卡攔民,說白了,是張耳與陳餘看到了人口的價值,不敢再任由人口流入大雍,所以我們要戰。”
“止是移民?”
“自然不是。”李恪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其次,安民。天下亂了這幾個月,屠城之戰鮮有發生,華夏之人遭逢亂世,雖稱不上安居樂業,但至少有片瓦遮頭,戰事止於軍,此皆是商賈之功。”
旦咬牙道:“生民從賊,我等何必非要顧惜他們!”
“你這話可不講良心。”李恪癟癟嘴,“拋家舍業需要莫大勇氣,百姓們不是願從賊,很多時候只是迫不得已。民乃是天下最貴重的物資,大雍要承秦業,自然要將天下黎民都視作自己的子民。”
“皆視作自己的子民?”
“軍人的天職是保境安民,爲民衆之生,死些許兵卒,孰輕?孰重?”
旦不忿道:“可那些子民畢竟還不曾歸於雍,若兵將都死光了,他們還不是他人的子民!”
“這就是第三點了。”李恪嗤笑一聲,“你不覺得……我們對陳餘的軍備知曉得有些過分清楚了?”
“莫非……”
“間嘛,商賈行商叫陽間,他們名知大雍的商人會把他們的軍備傳回我處,卻只能受着,這叫權衡利弊。”
“光是知曉有何用!”旦手指着沙盤上的十三架秦大弩,“有了此物,破狄要衝入趙陣,需死多少人才夠!”
“死多少人吶……我們與陳餘距離多少?”
“兩千步。”
“爲何以兩千步爲距?”
“秦大弩射程千兩百步,兩千步是最合適的列陣距離,不近不遠,可泰然處之。”
“所以啊,出售的物資當中,沒有窮奇。”
彷彿爲了印證李恪的話,屋舍之外,鼓號突變。
旦臉色一變奪門而出,正看到陳平主持的將臺升起窮奇大旗。
總計百架窮奇強弩被推了出來,擡升射角,噴吐濃煙。
“劃定射擊元!”
“劃定射擊元!”
“蜃樓報距!”
“距離兩千一百步,區間劃定!”
“觀察戰果!隨時通報!”
“目標確認,未離開劃定區間!”
“常矢準備,三發連射……放!”
上百枚兒臂粗的弩矢破空而起,帶着低沉的嘯音劃破天際,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須臾之後,蜃樓回報,十三個目標摧毀八個。
緊接着第二矢,第三矢……
進一步密集化的窮奇弩在三輪遠射間摧毀了全部目標,陳平在將臺上向着旦施一長揖,大旗降下。
旦張大了嘴:“他們……在作甚?”
“摧毀趙軍大弩。”
“兩千餘步?”
李恪傲然背手:“狼牙將作對常矢的流體做了進一步優化,射程已經達到兩千五百步,是正經大弩的兩倍。所以,賣出去的大弩在別的戰場是利器,在我們面前,卻只是一堆廢物。”
“可他們根本看不到趙軍的大弩啊!”旦很有種要瘋的感覺,連聲都有些破了。
“看不到是因爲不夠高。”李恪指着頭上的蜃樓說,“超視距覆蓋是窮奇營的常規科目,在劃定的區域內,他們的命中率是六成。”
旦徹底無語了。
他愣了半天,神遊似說:“我現在該做什麼?莫不是等着窮奇營一弩一弩把另一頭全射死?”
“你想得倒是美。”李恪哭笑不得道,“兩件事。第一,給麾下軍卒做好心理建設,他們參軍保民,當以百姓爲先。爲百姓之存,受些委屈,甚至付出性命都是他們當做之事,與殺敵一同,不可有疑。”
旦點了點頭:“第二呢?”
“第二,我聽聞現在流行一種叫鬥將的遊戲。項籍被稱爲天下第一將,似乎是因爲他在陣前斬了十七將,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