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年四月,韓信歸國。
想去歲七月,兩萬河間軍出月氏求戰,九個月間轉戰千里,大小四十一戰,僅嘗一敗,斬首二十四萬級。
月氏膽寒,王庭三遷,在韓信的淫威下徹底丟棄了河西之地,向北避往弱水與籍端水之間的平原,王庭上下再無求戰之聲。
韓信在青海之畔立下大營,代將令,命賀蘭校尉江隅引軍一萬駐守主持歸化之策,自己則帶着烏鶴敖急回河間,直上空虛多日的狼山還軍。
無人質疑這樣的決定。
因爲李左車先一步回來了,如今河間上下軍民盡知,將主李恪和殿下扶蘇正引弱兵死守在狼居胥,準備以身作餌,爲平滅匈奴創造決戰條件。
此次決戰,河間當有傾軍馳援之準備。
李恪留在河間的智力團終於在不引人懷疑的前提下完成了河間駐軍的全面更替。
現如今的態勢,季布守賀蘭斷絕北地,由養守白於正對王離,宗室出身的江隅和他的親信軍卒留在青海彈壓月氏各部,而立場飄忽,與大秦宗室忽近忽遠的烏鶴敖則杵在狼山,面朝着無邊無垠的北方大草原,等待着不知何時纔會下達的馳援令。
歸國以後,韓信在磴口縣匯合李左車同往塞上,他們在塞上城呆了不過兩個時辰,連夜也未過,便馬不停蹄趕往直道,沿直道南向,急匆匆奔赴咸陽。
咸陽上阪,李信私宅。
池魚之殃的李信一身寬袖居服,懶洋洋坐在院中自斟自飲。
始皇帝給他的新任命是爲皇子師,更準確地說是爲皇孫師,而且是全職,所以他離不得咸陽,管不得朝政。老人家三起三落倒是頗想得開,舔着臉去了兩次扶蘇府上,但是辛凌……
辛凌的原話是這樣的,耳聰慧,不願有誤,請回……
堂堂隴西侯就這麼被趕了出來,前後連杯水酒都沒蹭到,李信臉面下不去,又不能跟個孤守的女人置氣,就帶着親隨去了趟上阪辛府,把中尉辛騰的書房砸了個零七八碎。
舒爽了……
舒爽之後,李信就開始了修身養性的閒居生活,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家中訪客除了蒙毅再無別人。倒是住在塞上城的小女兒子楣帶着外孫來過幾趟,雖進得了大門,卻根本見不着這位因爲賢婿受了好些氣的老大人。
而現在,賢婿自己來了。
已喝出三分醉意的李信舉着盞愣了半晌,令中門打開,中廳迎客。
韓信和李左車聯袂而入,在中廳外見着了倚門而立的李信。
“小婿見過岳丈!”“侄孫見過大父!”
李信眯着眼,冷瞅着這兩個名義上隴西李氏最有天賦,也最有前途的年輕人,呸一口啐在地上。
“二位高才在河間過得風生水起,如何能想起來這是非之地,尋一個賦閒老人的笑鬧?”
差不多揖在地上的韓信和李左車偷偷對望了一眼。
老大人不開心啊……
韓信拿屁股拱了拱李左車,李左車當仁不讓,直起身子。
“大父,恪弟叫信領兵去月氏,就是爲了將月氏遣往匈奴的援軍逼退,誰知到信竟像是脫了繮的野馬似的,越戰越遠,把整個河間拖得苦不堪言,連轄郡建設都受了影響!您得說說他,有這一遭,恪弟以後如何還敢用他?”
韓信是想讓李左車給他說情的,誰能想到李左車開口就對着兄弟兩肋插刀,居然一句也不向着他說話。
他急了,也直起身子,一邁步把李左車擋在身後。
“岳丈,河間之地俱是俊傑,小婿的年歲不小了,投奔尊上又晚,至今還與年不足二十的柴武同爲軍侯,還不受重用。此番尊上北出,帶着柴武,卻留下我,可見一斑。”
他喘口氣,轉一轉眼珠上前扶住李信。
“岳丈誒,尊上用我是看您的面子,尊上用我亦是無人可用。如此機會小婿若都不抓住,此生如何能爲子楣和孩兒掙來高爵顯貴?”
李左車一巴掌排開韓信的手。
“大父,休聽此子胡言亂語。恪弟不重他?若不重他,如何連虎符都託付給他,河間軍四萬健卒其皆可用,不需通報!此等恩厚,當世僅見啊!”
韓信氣急道:“厚與不厚你心自知!我乃軍師軍侯,大軍莫府北向,陳平、田橫、柴武隨軍,唯我一人被留下來。如此也敢稱厚?”
“恪弟心思……”
“夠了!”李信吹了吹鬍子,氣哼哼瞪着面前兩個小輩,“俱是沉穩幹練之人,便是爲了逗我開心,也不該似這般作態!過猶不及,你等之耶?”
兩個人當即就不鬧了,各退一步並肩而立,一揖:“小婿/侄孫知罪。”
沒來由的,看着兩個人死乞白賴的樣子,李信居然覺得氣消了……
他覺得自己着了道。
這二人現在不倚着隴西李氏的權威過活了,連帶着對他這位李氏家主的尊謹也少了許多,一言一行全是計謀,年歲愈老,性子愈平的李信如何招架得住?
他端起架子,哼一口熱氣:“忽而擅出,忽而死守,李恪究竟作何打算?”
韓信深吸一口氣,面色徹底沉靜下來。
“不敢有瞞岳丈,尊上死守狼居胥是昏招,可那是陛下之願,蒙恬之謀。他若不做,殿下與平戎軍……”
李信的眉頭一下皺成川字:“李恪掌不住麾下?”
“令行禁止,一意而行。”李左車苦笑着解釋,“然恪弟本意是要陳旦之破狄軍,結果卻調來了蘇角之平戎軍。其中之意,大父,需明說麼?”
李信吶吶怔了半晌:“蒙恬……不想竟能如此刁鑽?”
“此事大父莫非不知?”
“只知李恪不願用上郡兵卒,卻不想各中還有這等波折。”
李信嘆了口氣。
隴西李氏與趙郡李氏的關係一直很古怪。
兩家系出一門,關係也稱不上遠,到李恪這輩才堪堪出了五服。可隴西李乃秦之砥柱,趙郡李是趙之中流,雙方沒有明面上的交道卻是應有之意。
當年李恪揚名,陰差陽錯踩着李信上位,以至李信仕途轉黯,雙方也就順理成章地維持了疏遠,便是李泊李超出任上郡,成了李恪的上司,李恪也藉着各種由頭,一次也不曾去上郡拜會。
說白了,秦廷上下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情,但雙方同爲扶蘇站臺,真的結黨與否,卻又是另一回事。
同樣的道理,李信身居國尉之時,若是韓信和李左車尋過來找他說這些話,他必定會一言不發。可現在他失勢了,年歲漸長,家業有繼,也不想着第四次復起,這立場當然就該有些不一樣的轉遍。
他的兒子李超,名義上在遠房侄兒李泊麾下任職,但李泊的身份是明的。他隴西李氏如今最有前途的兩個年輕人韓信和李左車,以李恪守書身份出仕,更是親信得無以復加。
作爲隴西李氏的族長,今時今日,他已經有足夠的底氣爲李恪說話。
李信輕咳了兩聲:“說吧,你等丟下河間亂事聯袂而來,究竟所爲何事?”
韓信和李左車正肅神色,第三次齊身而揖。
“岳丈/大父,殿下危矣,尊上危矣!請您緊催蒙恬行速,河間上下四萬兵馬,但又驅策,命,無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