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主狼居胥的過程沒有驚喜,早已被內亂折磨得精疲力竭的匈奴人望風而降,連老幼婦孺在內,李恪得俘十八萬口,解救夏民十萬餘人,另繳獲羊百萬只,牛八萬頭,馬近十萬匹,金珠寶玉不計其數。
李恪知道,自己這回算是把頭曼的命根子給端了。
他向來不喜歡和人結下死仇。
尤其是在沒有絕對取勝把握的前提下,既團結又鬥爭纔是他最喜歡的相處模式。
可既然已經到了這步,李恪又覺得,自己得把壞事做絕。
所以他把麾下的軍卒分成三份。
白狼營負責毀絕匈奴的神壇供獻,完成始皇帝賦予的任務。
輕騎軍負責管教夏民,讓他們知道秦軍是來迎他們歸族的。
平戎軍以一萬餘人監管近二十萬戰俘,劍出鞘,弩上弦,戰戰兢兢,就連大弩都抵近瞄準了那個臨時圈禁起來的戰俘營。
李恪下令,要平戎軍卒通傳戰俘,凡供出貴族者,開釋,賞羊二十隻,牛一頭,馬三匹,還可指名兩人一同離開。
沒有人響應這道恩令,所有匈奴人都沉默着,大部分人低着腦袋,少部分人高昂頭顱,怒目而視。
於是李恪讓夏民趕來了大羣的牲畜。
第一個告密者出現了,通過供出他們部落的族長,帶走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
李恪乾脆地兌現了承諾,當着所有人的面宣佈他與家人無罪開釋,還隨意劃拉了數百人爲其送行,目送他一直離開秦軍的控制範圍。
待那些送行者被押回戰俘營,九成變節。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混亂,李恪見營牆有被擠倒的風險,就冷着臉在戰俘營的邊牆打開了四個相隔不遠的小口子,又用石灰劃出四條一步寬的告密小道,約法三章。
越石灰痕者,殺!
獨供兩人者,殺!
虛供不實者,殺!
如此連殺七人之後,告密的秩序始見井然。
匈奴的戰俘們垂着手排成四排,先指認貴族,再點出同行。
負責行刑的軍卒則當着所有人的面,先將被指認出來的人斬首,然後發放獎賞,令告密者自出軍營。
李恪一點也不在乎他們說的是真是假,他所要的只有一個效果,那就是活着離開狼居胥山的匈奴人,都是叛徒。
告密的行徑持續了整整一日,至日落關閘,秦軍拒絕繼續接受告密爲止,共有三千多個貴族被指認斬首,其中包含男女老幼,數量早就遠遠超過了被俘的幾十個部落該有的貴族總數。
戰俘們徹底成了一團散沙。
李恪命令他們搓草繩,以一個時辰爲限,質量最好,長度最長的人可以帶着家人開釋,最短的,質量最差的處斬。
兩個時辰後,近千人人頭落地,李恪有了可以把所有戰俘捆起來的草繩。
他把戰俘們以男女老幼隨意編組,百人一組,共縛雙足。
李恪又命令他們殺羊取肉,以兩個時辰爲限,效率最高的三組開釋,最低斬首。
於是他有了堆積如山的肉塊,宰殺了近七十萬只羊。
羊之後是殺牛,在殺牛的同時,他又宣佈自夏民中擴充兩萬輕騎,擇選兩萬民夫,餘者則在李左車的帶領下,驅趕着馬羣,帶着繳獲的財富和王庭的象徵向西南方繞回河間。
這些事耗費了他三日光景。
新的輕騎軍以最快速度成軍,舊騎軍兵卒皆成將佐,如卓青之類表現優異的戰士更被火速提拔到曲長的職位。
民夫們被髮上山間伐木,墨者們被抽調出來,拆解霸下,組裝機關。
直等到他下令讓戰俘們在狼居胥的山坳處挖堀幾個造型奇特的大坑,扶蘇終於爆發了。
“你到底要做什麼!”
李恪一臉平靜地擡頭:“我且問你,若我現在下令撤軍,你可會把上將軍的密令取出來?”
“父皇希望我們平滅匈奴,佔領王庭。”扶蘇說着話,面色驟變,“你是說……”
李恪一聲苦笑,轉而調過話頭:“你覺得那些戰俘在做甚?”
“挖坑?”
“他們是在求活。”李恪輕聲道,“出賣同族是爲求活,殺羊殺牛是爲求活,拼了命去搓那些用來綁縛他們的草繩,還是求活。我也在求活。”
“可恬師在喬巴山……”
“還記得我說過,眼下並非北伐之良機吧?”
“記得……”
“蒙恬將兵,以正合,以奇勝,中直平和,無懈可擊,是當今天下最出色的將軍。”
“既然你也說恬師……”
李恪不耐地掃了掃手,打斷扶蘇的話頭:“然而,蒙恬用兵過於保守。以正合,以奇勝,每有殺着,必是側翼出擊。你可知他爲何格外看重蘇角和旦?”
“爲何?”
“此二人皆騎將,可當大任!”李恪一聲高調,沉靜下來,“公子,你覺得僅以騎軍論,是蒙恬強耶?我軍強耶?”
“白狼營動若雷霆,平戎軍不下破狄。”
“那以敵軍論,頭曼強耶?庫爾勒強耶?”
“……頭曼。”
“敵強而我弱。”李恪下了一個定語,“頭曼或是沒有擊敗蒙恬的能耐,可既然連我們都沒法殲滅庫爾勒,你如何就敢斷定,蒙恬能留住頭曼?”
“可是恬師有詐敗之計……”
“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李恪感慨一聲說,“蒙恬行計再佳,也不過是給頭曼營造一個戰之可勝的餌,吃不吃這個餌是頭曼的自由,蒙恬又不能逼着他吃下去。”
“原先我提出詐敗之計時,你明明不是這般說的……”扶蘇失魂落魄地搖頭,“是了,庫爾勒敗於燕然山,你與府中莫臣皆算到匈奴王庭會亂。既然你們算得到,比你們更熟悉匈奴的頭曼自然也算得到。這裡是他的根骨之地,再大的餌食也及不上此地重要……頭曼,回來了!”
“雖說不太確定他在哪兒,不過想必已經起行了。”李恪舔了舔乾巴巴的嘴脣,“燕然山距狼居胥千里,狼居胥距喬巴山千四百里,燕然的戰敗要傳過去需要時日,頭曼甩掉蒙恬大舉回師亦要時日,這此日子就是我們的生機,這幾日我一直忙碌,也是爲了這區區的生機。”
只是李恪的解釋扶蘇根本沒聽到,從想明白自己的計劃無效開始,扶蘇就已經陷入到迷茫當中。
“你早知道詐敗計留不住頭曼,恬師想必也知道這點。既然你們都知道,當初爲何又要同意?”
李恪笑着拍了拍扶蘇的肩:“詐敗是良計,只是我與蒙恬各有計較,對此計的用法與你所想的可能不太一樣。”
“你們……另有計較?”
“是。”李恪乾乾脆脆承認,“於我而言,本希望蒙恬多少調走些狼居胥的兵馬,能讓我攻下狼居胥,既合了陛下的念頭,又能心安理得跑掉,不致於因此被人抓住把柄,秋後算賬。”
“恬師呢?”
“他的念頭……我打贏了庫爾勒纔想明白。”李恪一臉被人算計的不爽樣子,“蒙恬行詐敗計,目的就是爲了把頭曼帶遠些,好爲我多爭取幾日建立防禦的時間。有你在,他根本就不擔心我會跑掉。”
扶蘇張了張嘴:“他……爲何要將你我騙入死地?”
“以正合,以奇勝……”李恪笑得一臉險惡,“恭喜你,你的老師成功把自己的二十萬大軍變作了奇兵,至於我們……好死不死,是他計劃中的正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