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沿磴口兩岸緩緩流動,自南而北,沿數百里,折於陰山。
有葉扁舟飄飄搖搖地泊在河心,東西不鄰河岸,兩相舷欄高聳,若是定睛細瞧,常可見人影往來。
李恪揹着手立在船頭,身後有兩位男子,具有儀容,志氣通達。
“兄長,信君,你們看,那處駁船密集的河道就是正在建造的跨河浮橋。莫看它現在不過短短兩茬,全建成後,將會有百三十七丈長,二十步寬,勾連磴口東西兩岸。往後杭錦原的牧人遷冬,就不必再繞道北地那幾處河口等待大河封凍,便是再多的牛羊,也可以經由此橋,直抵冬原。”
隨着他的話,李左車和韓信張望過去,只見百多步外隨處可見往來的艨艟,一艘艘都卸了蒙皮,在船尾加裝上木臂。那些木臂扯着繩索,把巨大的浮箱拖拽到浮橋的延伸,再由橋頭之人將箱體固定,扣上木板。
李左車好奇問:“恪弟,橋都是這般建的麼?”
“大秦的橋大抵都是這麼建的,譬如咸陽鼎鼎大名的灞橋。”李恪指着橋頭施工的位置解釋道,“以鐵索橫江,固定封箱,再用封箱提供浮力連成主體,木板則是爲了平整橋面,方便通行。這樣的橋沒有太大技術難度,理論上想要多長便可延伸多長。”
“理論上?”
李恪聳了聳肩:“鐵索本身是有重量的,上橋的物重一旦超過封箱的浮力也會產生重量,水流沖刷箱體,拖拽鐵索還是會產生重量,而固定鐵索的唯有兩岸樁柱,一旦樁柱鬆脫,橋便散了。”
“啊,重量。”李左車與韓信齊齊恍然大悟。
“在咸陽時,我與將作少府風舞聊過灞橋。灞橋是當年商君委託相里子設計建造的,秉承舊時墨家一貫的傳統,草圖與設計圖傻傻分不清楚,也沒有留下詳實的設計參數。不過因爲將作府留有幾次散橋事故的記錄,我們還是大體估算出灞橋的承載極限,單個封箱大約三千斤。對於咸陽的門戶來說,這種承載顯然是不足的。”
“啊,承載。”
“提高承載的最好辦法是棄用浮橋。風舞準備把灞橋改建成石拱橋,設計和沙盤都完成了,也通過了陛下的審閱,如今只等阿房宮懸道竣工,新的灞橋就會開工建設。”李恪用手比了個拱橋的樣子,又說,“同樣的,這裡的浮橋也只是過渡使用,只是過渡的週期長了些,大概要兩到三年。”
“爲了不發生散橋的事故,我們又在兩岸各增設了三組六座龍門,通過斜拉鎖的方式來分擔樁柱壓力。如此一來,單個封箱的設計承載能提升到七千斤左右,基本能夠滿足通行需要。”
聽衆們對李恪嚴謹的態度相當滿意,紛紛大點其頭,一邊點,韓信一邊悄悄扯左車的袖子,輕聲問:“左車兄,可懂?”
李左車理所當然地掃了韓信一眼:“信兄何其愚也!石拱橋,石拱橋,顧名思義,便是將木板替換成石板,用以拱衛橋樑,不使離散之意,有甚難懂的?”
“可若將木板換做石板,橋不是更重了麼?”
韓信的問題尖酸刻薄,李左車結舌無言。他皺着眉頭思量了半日,臉色兀然正肅。
“信兄,你信我否?”
……
李左車與韓信就是陳平“一行三人”中的另外兩人。
回望前日,陳平踩着李斯的臉說君有成,完美,甚至是超預算地做成了李恪交辦的任務。
懷揣着始皇帝的密令,他開始思考怎麼回去的問題。
以己度人,換位思考。
若他是大秦的丞相,權勢滔天,門生遍地。某日,有個比他英俊,也比他有才的畜產在御前叫他丟了這麼大的人,他肯定不能叫那畜產好過。
報復是必須的!
等這個長相英俊,才華橫溢的畜產離開咸陽之地,基本操作就是使絆子下黑手,若是條件許可,死士暗害,棄屍荒野,也不是不能考慮的事。
朔方部的軍師軍侯陷入了大危機!
陳平不怕死,但咸陽之行事關朔方部後續的發展,是李恪整體計劃的關鍵所在,他必須保證自己能安然回去,過程中絕不能有半分差池。
本着這些齷齪心思,他開始折騰。
爲了避開李斯眼線,陳平先大張旗鼓向蒙恬請求,希望能與莫府的車馬一道北還,蒙恬不疑有他,自然是同意了。
但陳平並沒有踐約。出發前三日,他夜出官舍,不告而別,只留了十個墨衛在房間當中虛設人影。
待到趁夜鑽出咸陽城,陳平又施一計,讓十個墨者趕着車馬北過灞橋,經上郡馳道返營,自己則與剩下的三十人循着南行的縣道,偷偷摸摸經漢中,過武關,繞道去了隴西。
正所謂大隱隱於主,他就這樣成功地在李恪眼前消失了蹤影。
消失以後,陳平不急不徐而行,在隴西郡途經槐裡,意外與韓信偶遇,又通過他結識了埋首在兵書當中的李左車。
三個在歷史上叱吒風雲,名留青史的楚漢豪傑一見如故,一扯閒,發現這個世界真小,大家居然都能跟李恪攀上關係。
陳平是李恪的心腹干城,李左車是李恪的嫡親堂兄,韓信之所以能在槐裡李氏學習兵法,正是因爲李恪的舉薦。
陳平知道李恪接下來大動作不斷,手頭上正缺軍謀之人,決不願錯過這兩位不出世的大才,而韓信與李左車又有從軍揚名的志向,所謂做生不如做熟,三人一拍即合,就這樣一道來了庫不齊。
接下來就是眼前。
李恪對二人的到來很是歡喜,連陳平的奇葩經歷和他懷裡的御令都來不及打探,就張羅起泛舟飲宴,帶衆人蔘觀朔方部這些天的偉岸工程。
結果嘛……不明覺厲!
每次李恪說起跟機關有關的事情,大秦的英傑們都會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因爲李恪做的事就明明白白擺在眼前,而李恪說的話,他們卻完全聽不懂,唯有歎服。
惑而尊,疑生敬,照此說來,由兩千載春秋所挖出來的學識鴻溝大概算得上是另一種類型的王霸之氣。
李恪很擅長抖摟這樣的王霸之氣,他在潛移默化間造好了勢,素愛自命賢內助的呂雉便恰到好處地探出腦袋,輕輕喊了一聲:“君郎,宴席置畢,請叔與信君入艙飲食可好?”
李恪笑着點頭,一招手:“艙外風大,二位,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