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有窮盡。
把自己當作產品線的設計源頭是李恪一直以來的做法,這次軍改也不例外。
六令發佈,兩曲分編,以及建立一個獨立的軍法處來接替主將親兵行使執法職能。李恪給軍改劃定了範圍和方向,剩下的自有更合適的人去操持。
李恪以爲,把細節工作交給合適的人去做,恰和墨家量才爲用的思想核心。
他與陸衍揮手告別,帶着滄海復歸帥帳,在後室,呂雉正對照着棋譜自拈自弈。
聽到掀簾子的響動,呂雉微微揚起下巴:“君郎回來了。”
“忙完了嘛。”李恪抻了個懶腰,走過去瞥了一眼棋盤。
黑白兩色各據有半壁江山,大龍絞殺正中,戰況異常慘烈,李恪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傳說中牧野之戰前姜子牙與周武王在帳中的那場對弈。
武王執白,浩蕩西侵,姜尚執黑,穩守半壁。這盤棋,姜子牙在前二百手皆是後手,直到第二百四十二手一子填氣,盤活了棋盤中場的五路殘兵,這才斷了武王大龍的生路。
就像是牧野之戰的預演。
呂雉有些迷醉地看着李恪認真的側臉:“君郎,你說太公與武王弈時,是否是有意在中盤留下的那五路伏兵?”
“怎麼可能嘛。”李恪撇了撇嘴,拈起白子提前把那個重要的氣給填了,拍拍手說,“收官吧。牧野戰時,若帝辛敢親率禁衛前陣對敵,不給武王大殺四方,衝散軍陣的機會,那一戰仍是商勝。”
呂雉不願信,排開官子算了半天,果然是執白大勝。
她好奇道:“何以會如此呢?不是說有道勝定無道麼?”
李恪聳了聳肩:“諡法是周公旦定的,周禮是周公旦編的,好好的帝辛成了商紂也是周公旦一手操持的。那時帝辛骨頭都快爛沒了,人家要說他無道,他也沒法反駁不是?”
“總是君郎說得有理。”呂雉啞然失笑,一枚枚收揀棋子,“君郎,婦人入軍營不祥,要不然,我還是去霸下住吧?”
“碑樓都快塌了,便是你敢住,我也不放心你去住。更何況婦人之說本就是巫卜言談,《墨夏子》都快把《日書》辯穿了,雉兒怎麼還把此事當真?”
呂雉低下頭:“非是妾當真,而是人心。”
“人心?”李恪揉了揉呂雉的頭髮,滿臉傲然,“今日之前,你是女眷,今日之後,你卻是李恪的女眷。在這營中,我說你祥你便祥,這是政治正確。誰若是敢炸刺,陸衍會收拾他的。”
看李恪都開始不講理了,聰明如呂雉自然不再說話,微微點頭,繼續收拾起棋盤。
李恪幫着她一塊兒收拾,突然問:“雉兒,你說我是繼續去朔方城址好,還是在磴口停下,徐徐圖之好?”
呂雉愣了一下。
磴口與舊朔方城的遺址是朔方地區的兩大要地,相去僅有七十里距離,不過中間卻隔了一條大河。
考慮到朔方城址是朔方地區的核心要地,朔方部若想要名副其實,在朔方城址立足是必須要做的事情。早去是去,晚去也是去,所以李恪原先的打算一直是直取中宮,從未生出過徐徐圖之的念頭。
爲什麼突然之間變了呢?
她探詢地望着李恪,輕聲說:“君郎,婦人本不該插嘴國事,只是……朝令夕改,非良將之道。”
“倒不算是朝令夕改……要去朔方城址的事情軍中只有平君和祿知曉,其餘人只知我們要去朔方,卻不知目的地是城址。”
呂雉疑惑道:“君郎何以突然改了心思?”
“還不是昨夜的偷襲。”李恪鬱悶地鼓了鼓腮幫子,“朔方城址建在杭錦諸部唯一的冬原。大秦君臣不熟悉遊牧,不明白他們何以像瘋了似地攻打朔方,可我有你兩位兄長和奔的商隊探來的消息,對此卻心知肚明。”
“庫不齊諸部內附在秦,其部落數量雖多,規模卻不大,正常來說,他們是不敢冒着滅族風險和大秦正面衝突的。然而陛下遷民實邊,秦人入城後大規模退草墾荒,卻是斷了杭錦諸部延續的命根。這種恐慌刻在牧民的骨子裡,讓他們捨身忘死,連蘇將軍的大軍都彈壓不住。”
“若是如此,朔方部豈不是觸不得這道疤?”
李恪也是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我本以爲,我的重心不在農耕,而在狼山的礦源和西域的商路,朔方部立足城址問題不大,但才入杭錦草原,那些馬匪居然就組織起這麼大規模的夜襲……”
“君郎是怕,杭錦諸部杯弓蛇影,已經被秦人嚇破膽了?”
“是啊……”
“這樣的話,妾覺得君郎還是徐徐圖之爲妙……”
……
和呂雉達成了共識,李恪當即就召來了呂奔和烏鶴敖。
“敖君,烏鶴部和庫不齊諸部有聯繫麼?”
烏鶴敖滿臉都寫着警惕:“烏鶴部是忠於大秦的!修路的,你別想像對付那丘壽似的,在烏鶴部身上攀污!”
“怎麼還叫我修路的……”李恪哭笑不得:“這樣,我該怎麼說才能讓你信我?”
“除非你許烏鶴勇士在朔方部入伍!”
誰說草原人憨來的?
李恪愣愣看了烏鶴敖半晌:“敖君,烏鶴部攏共只有三百族人吧?”
“是啊。”
“控弦好像是二百,對吧?”
“是啊。”
“那你準備讓多少人加入朔方部?”
“自然是全族……”
“二百控弦皆入。”李恪替烏鶴敖補完了話,“然後鄰部把留下的牛羊女人搶走,烏鶴部煙消雲散,是這樣麼?”
烏鶴敖完全沒想到那麼遠的地方,登時無力地張大了嘴巴。
許久之後,他嘆了口氣,說:“烏鶴部戰力強大,雖不曾從賊,卻與十四個大部皆有來往。”
“竟與十四大部皆有來往?”李恪喜不自禁,搓了搓手:“敖君,我要你想辦法把一個消息遍傳草原,就說秦人東來,爲的是在磴口建立渡口,打通與西域的商路,從未想過重建舊城。”
烏鶴敖有些不明白李恪爲什麼要撒謊:“修路的,你覺得這種說辭有人會信?”
李恪把兩手一攤:“信與不信,我會讓他們親眼來看。”
“親眼來看?”
“是啊。”李恪放下烏鶴敖,對呂奔說,“奔,你馬上回白羽亭,和澤兄各組一支商隊。澤兄的商隊要去西域開拓商路,我會在磴口爲他架橋造船。你的商隊要讓庫不齊的牧人喜歡,還要讓他們知道,我要在磴口建市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