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商所是一套坐南朝北的三進大宅,從圈定城基時便開始建造,落成甚至市亭外圈那二丈高的亭牆還早,足見其在李恪心目中的地位。
這裡應當成爲大秦與西域商貿的始動之地,也是大秦有組織對外貿易的起點和嘗試,商業輸出的莫府大營。
整個集商所的設計原則是李恪親自構思的,但實際建造他並未插手,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到實物。
首宅集貿大廳,主用於貿易信息的登記和發佈。求購,代工,大宗出售皆可在此登記報備。
直道相關的原料及半成料採購就屬於其中的“求購”一項,總指的主要身份是發佈方;各里肆接單營生則是“代工”,他們的身份是投標方。
李恪與衆人邁步入院,只見一座四四方方的空場,人滿爲患。
空場之後,宅院正北是長排的平房,左石並排各有五個開窗,皆是登記信息的櫃檯,正中空置,非門,而是一塊巨大的告示牌。
告示分左右兩欄,右側是這場招標的項目,左側則張掛各式登記信息,以購、工、售分類。
這會兒,右側三塊長牌,左側僅掛了五張牌,四牌屬購,皆直道所出,一牌屬工,還是直道的項目。
李恪摘了一塊牌來看,上面寫了發佈人、需求物、標底、競標時間、交易方式五個簡單信息。如他手上這塊,就寫着【直道總指,求鐵八千斤,底八萬五千錢,二月二十五放標,錢貨兩訖】。
大秦鐵與銅的官價約三比一,這個價錢基本與官價等同,但錢貨兩訖,代表商家賈承擔運輸。
不過官價較市價有約兩成的上浮,市價較物價又有三四成的利,總得來說,依舊給商家留出了足夠廣闊的競價空間。
這些安置和李恪心中所想並無不同,可他還是有些意外,原因是院子。
兩宅大的大院無遮無攔,無座無席,李恪所想的茶亭,憩室,繁花,綠樹居然一件也無。
身在大秦爲商賈,有官府幫着聯絡營生還不夠讓他們受寵若驚?還要座?
真擺上座,他們又哪敢造次!
李恪從櫃上的布吏臉上讀出了這些訊息,也從看管過道,維持秩序的列伍長臉上讀出了這些訊息。
這就有些討厭了……
李恪搖搖頭,沒有說話,亭長仲闌估摸着是李恪看夠了,敢忙躬身引路,帶着李恪等人去往中宅。
一羣華服深衣結着羣自北而入,穿過商賈,在拍賣開始前便堂而皇之進到中宅。
如此不成體統之事,看守通道的列伍長不僅沒有似往常般抽出短棒兜頭就打,還點頭哈腰地拱手深揖,恨不能把額頭直觸到青石板上。
商人們當即反應過來,方纔經過的必是大人物!
亭長闌他們是認識的,只能在前頭引路;縣丞榮認識的也不少,垂首緩步陪在一旁,位置還不在隊伍正中!
那隊伍正中的該是何人?
年紀輕輕,氣度不凡,布衣墨袍,玉劍佩腰……
很快有人猜出了李恪的身份,那是墨之夏子,直道祭酒,陽周縣長恪啊!
嗡嗡聲猛就炸了,跟在隊尾的趙柏好奇地咦了一聲,正巧落在列伍長的耳朵裡,列伍長的臉色一片漆黑。
請等着把大人物們恭送進中宅,列伍長惡狠狠抽出棒子。
“貴人在內!你等賤人若是害我失了顏面,亂棒打出,再不許入白羽亭!”
私語聲戛然。
李恪進到中宅。
中宅無院,一房貫通。
房舍長條型,作用是專用的拍賣所,裡頭設一主榻正席,席兩側有休憩的靜室。
堂下則設有二十個被告席一樣的方柵欄,排成一排,還是無座。
大秦倒真是自有國情在此。
李恪搖着頭進到靜室,也不管張遷田榮等人聊得歡暢,徑自閉目養神。
不多時,拍賣會開始,兩購一工,購者,購鐵購糧,工者,代工木樑,每個標替換一批競標者,皆戰戰兢兢分立在木柵欄後頭,小心翼翼,看着主拍的臉色出價,唯競工標的二十個裡吏、伍長,自帶卷席,端坐在柵欄外頭。
他們的競標方式也最近李恪心中的拍賣,前後叫了十六次價,張裡和頭山裡的兩位裡吏還順道打了一架,齊齊失去競拍資格,被列伍長轟出堂去。
這就是我寄予厚望的商業思維發端啊……
李恪嘆了口氣,不等拍賣結束就出了靜室,揹着手在後院樹林生悶氣。
市亭才啓用一個月,綠化倒是做得不錯!
一羣人這才發現李恪心情不好,推了張遷與田榮做頭,列兩行追趕出來。
“尊上……”
“去磋商處吧,我有事與你們談。”
所謂磋商處,敲定貿易細節只是表面作用,更重要的是,李恪想賦予集商所一項重要的職能,公證。
大秦的商業手段在某些領域是非常先進的,比如商品入亭要先行質檢,買賣雙方要契卷證商,稅收依照成交抽取等等。
但這些先進手段的源頭並不是爲了促進商業發展,恰恰相反,法家動出這許多腦筋,目的是爲了嚴肅商賈,打壓商業。
大秦不支撐大宗商貿,且對小宗散貿克以重稅,吹毛求疵,故秦時大宗貿易與後世帝王統治下的商貿並無兩樣,秉承的仍舊是做生不如做熟,做熟不如做親的原則,且大多習慣迴避官府。
逃稅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更關鍵是幾千上萬件商品得一件件查,只要有一件質檢不過關,商隊就不許入亭……
而李恪對白羽亭的定位就是大宗貿易,因爲只有大宗貿易,才能真正推動商業的發展。
爲了引導商人入亭,迴避開法家苛刻的市律,他甚至部分引入了期貨概念,先成交易,後付商品,集商所發佈,招標兩個職能就是這麼設計出來的。
可光是這樣還不夠,想要達成目的,李恪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那就是買賣雙方的互信。
在沒有法律可依的時代,商業互信是商貿發展最大的門檻,人們只能通過血脈,人脈,亦或是不斷地試探來積累信任,一開始就與生人進行大宗貿易,對秦人而言不輒於一場傾家蕩產式的冒險。
李恪重又想到了秦律,布吏本就有質檢和抽稅的職能,若是從磋商環節介入公證,訂立合約,使買賣雙方都能得到官方和律法的保障,這個問題就不再是問題了。
對秦人而言,秦律可是天大的。
所以李恪在集商所設立了磋商處,三進了院子已觀兩進,這磋商處,想必就在後宅了。
李恪話音落下,田榮忙叫仲闌引路。
豈料仲闌一臉爲難,輕聲對田榮說:“上丞,集商所就這兩進,甚磋商細節,讓商賈們私下去談便好,官府爲證,成何體統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