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夏子!”“見過叔父!”
在上郡與九原之交的廣袤草場,李恪見到了恭候已久的三位呂家的年輕人,呂稚的二位兄長,呂澤,釋之以及呂丁唯一的兒子呂奔。
月餘的奔波,始皇帝給李恪定下的墨夏子之稱已經通過半官方的渠道散得盡人皆知。李恪身負五評,在二十歲的年紀登頂士林,爬上了人活在世所能到達的最高峰,此古而未有。
儒墨相敵,世人將李恪與孔子比,孔子十五求學,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方知天命何爲。而李恪,亦是十五入墨家求學,才止區區五載,便已經能講經說法,得窺大道!
此天眷之隆,當真……
呂澤感慨地看着自己這位風華絕代,高不可攀的妹婿,突然想到,李恪說,天無己無私,不定世事,唯規律爾。
想到這兒,呂澤更爲敬服了。
李恪笑盈盈下了霸下,裹緊鶴氅,向着三人遙遙拱手:“本該是我領稚兒去沛縣拜親,奈何泗水郡無我的公職,貿然過去想要被陛下責難,只有勞二位兄長奔波,恪愧甚。”
呂澤與呂釋之敢忙下拜:“夏子事忙,我兄弟閒居,合該如此!”
李恪迎上去扶起兩人:“墨夏子是世人對我的稱呼,二位兄長喚我恪便好,尊、敬皆有遠意,不似家人。”
呂澤與釋之心有感動,躬身又拜。
“夏……恪,你此番叫我們叔侄三人來此荒僻,又讓墨衛護防左右,是何安置?”
李恪笑了笑,擡頭一望無垠的草場,說:“這裡,是庫不齊。”
平素少擔重責的呂釋之瞪大眼睛:“東有鉅野,西有莽原,這裡便是大秦有名的……有名的……”
呂奔沉聲道:“有名的馬匪之窠。”
“一言中的!”李恪讚賞地向呂奔點頭。
當年的書生歷經兩年已經褪掉了文弱之氣,變壯了,變高了,長相氣質與當年的呂丁有了兩三分神似,便是口稱馬匪,也看不出半點驚惶。
呂奔沉着臉拱手:“該如何做,請叔父示下。”
“長話短說。”李恪擡手指向草場深處,“我要庫布齊。”
“要?”三人皆是不解。
“我要庫不齊。”李恪重複了一遍,音沉而重,“白羽亭將成,庫不齊草原遊牧頗多,是陽周,乃至整個上郡採買弩馬,實現畜力耕作的首選,較匈奴,西域遠勝。”
呂釋之張了張嘴:“可是馬匪……”
“遊牧嘛,牧則爲民,劫則爲匪,庫不齊有馬匪,匈奴、西域,馬匪莫非少麼?”
呂奔輕蔑地笑了笑:“我這兩年遊走北地,不曾賺過幾許金錢,馬匪卻殺了數百,北方廣袤,馬匪多如牛毛。”
“正是此理了。”李恪笑得輕鬆,第三次重複道,“我要庫不齊,叫三位遠來,便是爲了此事,也只爲了此事。庫不齊地處於上郡、九原、北地三郡交界,我屬意澤兄自南入,奔從北進,釋之兄長領商隊沿大河往草原,三股齊下,將整座草原吃盡,吃透。”
李恪話音一落,三人各有動容。
呂澤問:“只爲開商?”
“我只要這座草原能穩定、大量地爲白羽亭提供駑馬耕牛,旁的不論。”李恪輕描淡寫地點了一聲,突然看到呂釋之猶豫的臉,“當然,這只是我一廂情願之說,若是有甚爲難的,我亦可另覓他人。”
呂釋之長舒了一口氣,剛要推辭,卻被眼疾手快的呂澤一拳掏在後腰,疼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呂澤急急說:“妹婿是辦大事的人,身爲姻親,我與弟定不會拖了妹婿大事!”
呂奔也是一臉鄭重:“必不負叔父所託。”
“如此,我靜候佳音。”李恪拍了拍呂奔的肩,“今日事忙,就不留三位食飧了。一會兒你們去橫處領一封調令,商隊起行之時,獏川會爲你們每隊備下五十墨衛,以護持你等周全。若要尋我,可來大河分指,近幾個月,我大概會一直在那處。”
“唯!”
與李恪分道揚鑣,呂釋之嘴裡不乾不淨,罵罵咧咧隨着呂澤回去自己近幾日露宿的帳篷。
“等了三日,敘了半柱香,還要我等去馬匪的巢窠搏命!此人被世人誇耀幾句,倒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呂澤停下腳步,皺着眉看着自己的親弟:“釋之,若你不願,回去只管與翁明說,呂氏、呂姓,濮陽一脈多的是人要你這個機緣,你信不信!”
呂釋之愕然:“又不是甚好事,大兄何以如此說?”
“不是好事?”呂澤恨鐵不成鋼地盯了釋之半晌,才幽幽說,“自娥姁嫁入李家,妹婿名聲鵲起,其揚名之速,便是古之聖人也難以比肩。他是註定要在史上留名的,以後便是家祖不韋,也莫想要望其項背!此等人物,呂家近他是爲高攀,你我近他便是機緣!”
“大兄也過於長他人志氣了……”
“愚人!”呂澤大怒,厲聲斥責,“翁當真將你寵溺得太過了,居然如此淺顯之事都看不明白!他是要呂家獨營整個上郡的牛馬貿易啊!這當中有多大的利,你不明耶?”
呂釋之還是不服:“一里之地十餘頭牛,換上馬,最多不過二十餘匹,整個上郡三五千匹駑馬足以,哪有幾分紅利可圖?”
呂澤失望地嘆了口氣:“算了,你這便回沛縣,自與翁去說吧。《墨夏子》廣傳天下這許多天了,你便是不能全卷通讀,止《啓夏》一篇莫非也不曾看過?妹婿之道,便是以天下萬物替代人力,他說上郡要以畜力耕作,所需牛馬何止十萬,更別說,上郡之後,還有整個大秦!你竟連這都看不明白,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啊!”
另一邊,呂奔獨自一人,沉默着回到帳篷。
帳篷裡架着火和甕,呂羌哼着匈奴的牧歌,正操着小刀把生鮮的羊腿切成薄片,送如翻滾的湯水當中。
“少主見到雄鷹了?”
呂羌點了點頭:“見到了。叔父今日事忙,雖見了我們,卻不曾與我專說過一言。”
“少主有事不解?”
“不解。”呂奔茫然點頭,“十數萬牛馬確是巨利,但區區錢財,似乎不勞叔父專程召見我等,而且……他此前也從未這般露骨地爲呂氏謀過私利,此番爲何……”
呂羌停下手上的動作,問:“雄鷹如何說的?”
“叔父說,他要庫不齊能穩定、大量地爲白羽亭供應牛馬。”
呂羌的眼睛噌就亮了:“雄鷹想要庫不齊!”
呂奔更茫然了:“羌叔,你怎知叔父說的話?短短的敘話,他一連說了三次,他要庫不齊。”
呂羌哈哈大笑:“少主,雄鷹想要庫不齊,卻並非你們所想的,想在庫不齊建起商路來。他是真的想要庫不齊!”
“真的……想要?”
“奴出身草原,匈奴人若想要一個人聽話,從來都只用一個方法。奴役他,征服他!他只有做了你的奴僕,纔會事事都聽你的話,若是反抗,就用馬鞭讓他知道疼痛和恐懼!”
“原來如此!”呂奔恍然大悟,“這樣一來,我等此番從北入草原,就不能以商道爲主了……”